佑往事 作者:靡宝
楔子
大宋治平三年,北宋大学百年校庆的最后一天。
天空被初春的寒风吹洗成近乎半透明的蓝色,金色薄纱一样的阳光淡淡笼罩着新粉刷过的宿舍楼。广场上气势磅礴的音乐和欢乐的气氛似乎没有传到这里,只有几个穿着褪了色的牛仔裤的男生捧着饭盆从青石板路上走过。
展昭慢慢走进一宿舍,踏上翻修后铺上的杏黄色的瓷砖,脚步轻得就像不想惊醒一个梦。管理员抬起困倦的眼睛,看他一身体面的西装,又把头低了下去。
空气里浮动着男生寝室里特有的臭球鞋和厕所的味道,这气味经年不散,醇厚持久,由无数届的男生们齐心合力营造出来。总是让前人旧地重游时觉得自己留在这块土地上的印记还是那么清晰,甚至会很怀念那些脱鞋甩袜与螂共舞的日子。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如今都在女朋友或者老婆的管教督促下养成了每天洗脚每个礼拜剪一次指甲的习惯,就像被驯化了的狼孩,但是到了十五夜,总有对着月亮号一嗓子的冲动。
展昭大学时代是非常整洁的,算是一个异数,他们寝室里还有一个准洁癖份子李寻欢和一个伪洁癖份子白玉堂,再加上有点强迫症的展昭自己,也让他们寝室成了整个大宋所有大学男生寝室里的异数。甚至连丁月华都赞叹过他们寝室空气的清新芬芳在女生寝室里都属登峰造极,这貌似也是她当年成天爱往这里跑的原因之一吧。
展昭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暂时从潮水一般的回忆里挣脱出来,继续往里走。
走廊灯还是那半明半灭的暧昧状态,想必现在的学生也和他们当年一样万分期待这灯能和外面路灯对换一下,好方便谈恋爱的。
111寝室的门是半掩着的,门缝里飘出细细的声音。仔细一听,是有人在放辽语听力磁带。展昭小心翼翼扣了一下门,里面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人都在广场上!”里面的人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展昭轻推开门。一个小个子男生惊愕地转过头来,不友善地瞪着他这个陌生人。
“这次又是来推销什么的?我们可什么都不需要!”
展昭失笑,自己堂堂汴京市检察官,虽然前几天辞职了,可也不该被当成做推销的。他温和地说:“同学,你误会了。我们是校友,我以前就住这里,今天回来看看。”
男生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站了起来。“前辈是回来参加校庆的?进来坐吧。”
111寝室比他们当年住的那时要乱多了,桌子上堆满书本和吃过的泡面盒,已经成黄色的蚊帐下是没有收拾的被子。展昭的笑意不禁加深。
男生挠了挠头,想倒水,但是又发现找不出干净的杯子。再看看展昭身上显然不便宜的西装和皮鞋,心想这人大概也是不肯随便喝水吧。
展昭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对他说:“别忙了,我坐坐就走。”
他看了一眼男生刚才背的辽语书。
“看外语呢?”
“是啊。”男生说,“别的学校都撤消学位英语了,我们宋大却还是不松口。”
桌子上还有一本《大宋公司法》。
“你也是法学院的?”
“你也是?”
展昭说:“嘉佑元年那届的。”
男生算了一下,“那都毕业六年了?”那口气,好像展昭已经是很老的人了。
展昭点点头。读大学那年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汴京,如今也过去十年了。他也即将告别故土远去北方那个有着广袤草原和冰雪的国度,十年前的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有天也会加入“北漂”一族。也许接下来的十年,还有什么他从未想到过的事在等待着他。
一间十五平方的小寝室承载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梦。时光闪回,仿佛可以看到当年那些年轻的面孔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来来往往。白玉堂叼着烟大喊着:“一副牌能有五张k?颜查散你少给我耍老千!”丁月华明媚的笑脸出现在门口问:“昭哥还在睡呢?”。于是,叶朝枫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笑,轻轻把他自沉沉午睡中摇醒过来。
他们之后,这间小小寝室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个孩子都有一张充满朝气和憧憬的脸。如果墙会说话,它会告诉我们什么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丁月华发来短信:“我到了,你人在哪里?”
“要走了吗?”男生问。
展昭点点头站起来,“不打扰你学习了。”
“前辈走好。”男生送他到门口。
展昭最后望了里面一眼。昔日他放置书桌的地方摆着一台电脑,窗下养着一株正在开花的水仙。开始闻到的暗香,就是它发出来的啊。
他转身离去。
越往广场走,人多了起来,树与树之间都挂着印有宋大标记的小旗帜,学生会的学生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外套。法国梧桐的飞絮飘落在一个个老生和新生的头上。
展昭看着忙碌着的少男少女们,忽然觉得他们都有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些背影仿佛是这个或那个老友留下的年轻的影子。他似乎还可以在这片喧嚣当中听到白玉堂他们年轻的声音,议论着昨日的球赛和明日的考试。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打完球后甩着头上的水大步出球场,叶朝枫站在门口笑着等他一路去吃饭。
而在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学生,也许在多年过后,也会从各个地方回来赶赴宋大的下一个整年校庆。也会带着爱人和孩子,也会感叹眼角的皱纹,也会羡慕地看着那时候的在校生欢笑着在身旁经过。
就这么年复一年。
1
报到那天,白玉堂第一次拒绝了兄长安排的老妈子和司机,自己一个人拎着包下了飞机,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宋大。
结果到了学校一看,体育馆外方圆五百米内已经满是黑压压一片晃动着的人头,从远处看——比如从卫星上往下看,就像一群蚂蚁围着一大块猪肉。大气球和标语在夏日火辣辣的阳光里一动不动地挂在半空中,空气里漂浮着汗水的气息。广播里哇啦哇啦地嚷着,甚至还有搞促销的凑来发传单。
白玉堂穿着一身标志性地洁白t恤和棉布裤,敬而远之地找了一块阴凉地傻站着。心下有点后悔先前一时夸口,不然他现在只用在水吧里喝着果汁等着拿寝室钥匙了。
白家经营陷空岛公司,做水上运输,是南部数一数二的支柱企业。白玉堂前面有四个表哥,最大的表哥都已经结了婚,在航天局工作。按照传统,老幺历来都比较没用。白玉堂全身上下唯一符合传统的也就是这一点。他无心家族事业,学的绘画。
白玉堂自小就是狷介之人,儿童画也给他涂抹得色彩绚烂张力十足。白母好奇自己家里世代经商,儿子的艺术天分不知道是从哪里继承而来。继而把画托人送给专业人士看一看。专业人士是美术学院里一个有威望的教授,看到画,吃了一惊。他教书三十春秋,还从没见哪个六岁的娃娃能这样大胆豪放地运用颜色,这对色彩的敏锐力可是求之不来的啊。
于是白玉堂跟着这位大师学了十二年绘画。
当初白玉堂要考大学的时候,家里人见他这么有天分,打算送他去西域留学,听说辽国中央艺术学院挺不错的。那时候宋朝中央美术学院已经和北宋大学合并了。卢方那个留校的老同学正调到艺术学院,卢方看准这个机会给对方送去了一点“意思”。于是就把白玉堂的终身给定了下来。
宋国那时和辽国就边界问题纠缠不清,两国外交大使正互相指着对方吐口水。政治环境这么糟糕,怎么能把一个阳春白雪的孩子送到那风沙满天,语言不通的国度去受人窝囊气呢?
白玉堂辽语确实不好,考试150分只能拿60不到,但这个十二岁就背着大人抽烟每个月都换女朋友的小子是否阳春白雪还真需要考证。白玉堂对于家里包办了自己的大学并没有什么反感情绪。一来他也图省事,二来,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不过他的确是个愤青,含蓄而强烈的爱国心让他对北方的两个国家都无甚好感甚至厌恶。他甚至想过一天发生战争,自己会如何勇猛地拿着枪冲上前线。但他也知道,那只是英雄幻想。老皇帝赵桢统治下的大宋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安定期。
再说,宋大历来是以言论自由、考试易过和漂亮美眉而闻名内外。来来往往名人高手,会天下英雄,识八方豪客。这点很对白玉堂的口味。他先前的十八年人生基本是插科打诨过去的,当他意识到青春需要燃烧才能完美的时候,作为风花雪月基地的宋大是个不二选择。
北宋大学是国家一级重点,也是皇室指名的皇家子弟以及海外留学生培育基地,这里各国的皇亲贵胄多到食堂师傅丢一个烧饼出来就可以砸中三个。遥远的西方一个叫花旗国里的名为伊顿公学的男校在宋大领导班子的眼里都远不够自己有贵族气派。学校里的老教授近一半都是朝廷里的高官退休反聘来的,小教授们则基本全部都是正宗海龟。没背景的人如果没有在权威学术刊物上发表十篇八篇高论,连讲师都评不上。所以学校里面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老师们拼命学习做论文,学生们反而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异数——比如展昭等人才会上仔细上自习温习功课,但其实展昭混得成功也少不了法学院院长包拯在后面罩着他。宋大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回到广场上,白玉堂依旧挥着汗水,踯躅在了宋大广场上的某棵槐树下,绝望地看着越来越庞大的新生队伍。虽然一万个不甘心,但还是认清了自己究竟是逃脱不了挤人群的命运。
他抗起行李,深吸一口气,往人群里钻去。
一进入人群,闹哄哄的声音和混合起来的体臭立刻将他包围起来。白玉堂没有空的手来捂鼻子,又觉得别人的汗水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让他浑身不舒服。稍不留神,就有凉鞋甚至是女生的高根凉鞋踩中了他的脚。然而他的惨叫声却换来了女生薄凉的一记白眼。
天将降大任于私人也。就在白玉堂快给汗臭熏晕过去的时候,啪地一声,行李带断了,大包一咕噜滚落到地上,立刻被人踩了几脚。
白玉堂啼笑皆非。他们白家又不是没钱,哪个天杀的买的这个破烂货!
就这时,旁边一个穿靛蓝色球衣的高个子的男生一步跨过来,把自己的包换在一边手,空出一只手帮他提起了行李。
白玉堂惊讶地抬头,看到一双温润清澈的眼睛,端正的脸上布满汗水。那友善的笑容让他吊着的眼角和嘴边挂着的冷笑都抚平了下去。
“同学,哪个学院的,我送你过去。”那男生的声音非常亲切。
白玉堂不自觉也客套起来:“谢了,哥们儿,艺术学院的。”
男生笑容加深:“我法律学院的,挨得近,刚好一路。”
白玉堂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他更希望对方是个漂亮的学姐什么的,但是面临着被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危险时刻,对性别的要求也就不那么高了。
两个男生齐心合力,艰难地在人海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拼得一身汗水淋漓,终于到达报名处。果真,艺术学院刚好就在法律学院旁边。
随着漫长地排队等候,登记注册,被女老师多瞅了几眼后,两人拿着几张表格单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白玉堂笑着搭住那个男生的肩膀,“兄弟,今天谢你,我请你喝杯水吧!”
男生有些腼腆,对这爽朗的报恩有点无措,推辞道:“改天吧,还得去宿舍铺床呢。”
“别这么客气,今天没你帮忙我还真不行。对了,你哪间寝室,以后出来打球啊。”
男生看了看手里的牌子,说:“一舍,111号。”
白玉堂一愣,“不会那么巧吧?”说这把自己的牌子也举了起来,上面正是“1-111”这个号。
男生一笑,雪白的牙齿就露了出来,虽然背光,可还是非常亮。“这可是传说中的光棍号,没想竟然给我们俩个抽中了。”
白玉堂一把抓住他的手握了握,“以后多关照了。我叫白玉堂,你呢?”
男生温和地笑了笑,抹去鼻尖上的汗水,说:“我叫展昭。”
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门牌号就这样迎来了宋大风云榜上的两位漂亮人物。
展昭那时是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