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腐不敢强,瓜可掩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盐貌丑而德美也[ 无盐:战国时无盐邑有女名钟离春,貌极丑,然有美德。曾自谒齐宣王,被纳为后。]。”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味。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 催妆:古时婚俗,女子出嫁时,要经男方多次催促,方才梳妆起行,以示不忘娘家。],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 纳采:指订婚时男方向女方送聘礼。]。婢妪旁惜之,芸曰:“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断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曰“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之暇[ 中馈:指妇女在家操持饮食之事。],终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 笥(sì):筐子。],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闺房记乐(6)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芸曰:“此何难,俟妾鬓斑之后[ 鬓斑:鬓角斑白,指人上岁数。],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
    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芸曰:“必得不昧今生[ 不昧今生:不忘却今世的一切。昧,糊涂。此指对过去的事变得一无所知。],*有情趣。”
    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
    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 盍:何不。]”
    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 写:描绘。]。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 石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为其号。江苏吴江人。乾隆五十五年状元及第。曾任山东按察使,后罢归。主持苏州紫阳书院二十余年。著有杂剧《花间九奏》、传奇《红楼梦》。],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鉴:见证。]   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 颜:指在匾额上题字。],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墙高,一无可取。后有厢楼,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有荒凉之象。沧浪风景,时切芸怀[ 切:契合。]。有老妪居金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地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 武:量词。古代以半步为一武。],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地旷人稀,颇饶野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 不置:指一念在心,不能放弃。],谓余曰:“自别沧浪,梦魂常绕,今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可居,即襆被而往[ 襥被:用包袱裹被。指收拾行装。],作一月盘桓何如?[ 盘桓:停留。]”芸曰:“恐堂上不许。”余曰:“我自请之。”越日至其地[ 越日:过了一天。],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
    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 灌园:指种菜。]。知余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而受。
    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
    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 鳌:指螃蟹。],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 卜筑:择地建屋。],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闺房记乐(7)
    离余家半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 洞庭君祠:俗名水仙庙。其神实为柳毅。相传书生柳毅在泾阳遇见洞庭龙王*为夫家所折磨,牧羊于野。因打抱不平,毅然为传书洞庭。龙女得救后,感于其义,嫁于柳毅,柳遂成仙。事详唐人李朝威《柳毅传》。相传其神诞日为十月初六。],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
    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髻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 撤鞋:即拖鞋。],不亦善乎?”芸欣然。
    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
    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 通款曲:打招呼。款曲,殷勤的心意。],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欲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肩舆:轿子。]。   吴江钱师竹病故,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谓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眼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 若然:如果这样。],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
    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 解维:解开系船的缆绳,即开船的意思。],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 洞然:空空的样子。],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罗衫汗透矣!”芸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 捕逃:追逮逃犯。这里是玩笑话。]。”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未落也[ 阳乌:太阳。因古代传说太阳中有三足乌,故后世也以“乌”指代太阳。]。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蟾欲上[ 银蟾:指月亮。因古代传说月亮中有蟾蜍、玉兔,故又以蟾、兔指代月亮。],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书包网
    闺房记乐(8)
    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 觞政:指宴席上喝酒的规矩。],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
    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 觥:古代的一种酒杯。]。”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
    时四鬓所簪茉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盖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
    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
    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 乾隆甲寅:公元1794年。],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曰:“然则若郎纳妾[ 若郎:你的郎君。],必美而韵者乎?”芸曰:“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 短于资:缺少钱。]。
    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 微:看不起。],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击节:击节欣赏的意思。]。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邱,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邱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邱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 瓜期:指女子满十六岁。因“瓜”字分开为两个“八”字,故以瓜期代指十六岁。未破:尚未成婚。],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 款接:交往、相处。],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
    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 酬:负担。],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芸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芸谓余曰:“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
    芸曰:“今日得见美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 图:图谋,想办法。]。”
    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 非金屋不能储:用金屋藏娇的典故。],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 穷措大:穷书生。措大,亦作醋大,古代指酸腐的读书人。]?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
    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