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利择优略微避开视线,“不小心扭到脚。”
看周醒面无人色,又补一句,“已经看过医生,说是休息几天就好。”
周醒伸出手去接小加,可他现在身高体重都见长,哪里还抱得住,利择优便示意她让开一步,自己抱了孩子进门去。
周醒闻到刺鼻的药酒气味,一时急恼,“我怎么嘱咐你的?”
利择优脚步顿住,屏住呼吸。
脑海一片空白正寻思如何应对,却听小加低声说:“……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现在呢?”
“是我,不小心……”
“不是孩子的问题。”利择优直接打断。
周醒看向他。
“也不是我的错,”利择优迎着她的目光,加重了语气,“这是意外,谁也避免不了,意外。”
他说完不再理她,打量一下房子格局,先抱孩子去洗了手,出来又抱他到沙发上坐着,自顾自去倒了杯热水给孩子。
小加咕嘟咕嘟大口喝水。
周醒担心孩子伤势,走过去俯身去看孩子的脚,房门没有关,大敞着。
小加喝完水嚷着热,利择优顺手给他脱去外套,又听孩子说:“真可惜,望远镜都摔坏了……”
“可以再订。”
“可是等出厂就要等好久……”
周醒打量孩子脚踝已经肿了,大概是软组织损伤之类,既气恼又无措。利择优也瞧了出来,“问题不在孩子,你别再吓唬他。”
周醒静了静,起身看着他。
利择优见她神色冰冷,下巴绷成流利线条,整个人就是不肯放松,不由地说:“我会害他?你就是不放心——”
“他还有三天就要考试……”周醒忍不住,声音微微抖着,“这些明明都可以避免,你非要带他出去——”
“打住,你先冷静。”
周醒被堵得说不出话,胸口不住起伏。
利择优不再留情面,“杯弓蛇影,怕这怕那,不如每天把孩子揣兜里。”
“我就不该把孩子交给你,我就知道——”
“数你把孩子照顾得最好,是不是?”利择优一句话又把她堵回去。
这句问话轻描淡写,却直接指向了最不可碰触的一点。
周醒怔忡着,无力争辩。她想,或许这就是她的罪吧,只是不知眼前这人又何来资格对自己冷嘲热讽横加指责。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孩子的伤,低声问:“……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小加有些羞惭,却不忘捱义气,“不是叔叔的错,你不要怪他。”
周醒轻轻点头,“是意外。”
利择优仍然绷着脸。
小加松了口气,转移周醒的注意力,“妈妈,我闻到蛋糕香。”
周醒神色略缓,起了身。
迎头见那人还站在那儿,不禁蹙起眉,“你走吧。”
“叔叔先别走,”小加很会做人,笑着给两人做和事佬,“叔叔,你不是想吃妈妈烤的蛋糕?”
“……”
走廊上传出了门声响动,大概是左邻右舍进进出出。
周醒看房门这样大敞着也不像样子,低声说:“你快走吧。”
利择优没理她,一时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进厨房里洗手盛好了蛋糕,回头端到小加跟前。
“一人一半,免得吃成胖子。”
小加怔了下,就见他直接掰开蛋糕送进了嘴里。
☆、五十六、有情皆孽
周醒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得寸进尺。
她站在距离门口不远处想了片刻,知道有些话还是要说。也是顾忌孩子在旁,她语气较方才平和,“我计划开始工作。”
利择优瞟了她一眼,等她继续。
“到时候会请阿姨帮忙带小加,以后他去哪里也有阿姨带着。”周醒又说。
小加未及反应,利择优发话:“找人盯着我?周周,你够可以。”
周醒并不辩解,“我能力有限,目前只能这样。”
利择优见她答得滴水不漏,不禁笑了下,“手握孩子的监护大权就是不一样,是不是?”
周醒并不理会。
利择优见她神态冰冷毫不松懈,若在过去早免不了出言相讥,这次却难得静了片刻。“小加既要参加升学考试,想必下半年才入学。你不如陪完他这个暑假,至于工作,有那么重要?”
周醒就知道,跟这人谈这种事最后总会朝着“何不食肉糜”滑去。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抵如此。
“个人计划,无需征得你同意。”
利择优沉默须臾,那种让他厌恶的百般无奈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换了种语气,“可能你忘了,事关孩子,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你不要总是打着这个幌子。”周醒忍无可忍。
明知道周周从不虚与委蛇,可事情就被她这样一针见血地摊开点明,利择优终于按捺不住,“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周醒对他避若蛇蝎,当下退开一步。
小加见气氛不对,忙说:“妈妈,叔叔,你们不要吵。”
话音刚落,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将面部表情调整平和。
利择优揉了揉脸,坐下来喝了口水。
周醒深知此人禀性,短时间内他是不肯走了,而自己没理由同自己过不去,她转身往门外走。
“妈妈?”
“楼下散步,一会儿回来。”周醒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利择优忍无可忍,爆出一串粗口。
小加唤他,“叔叔?”
“没事。她一向有这个能耐。”
小加说:“把你气得冒烟吗?”
“……”
停了片刻,小加率先笑起来。
利择优想,大概还是不行,大概这辈子无法练就三哥那收放自如的本事。可是三哥本事再大,遇上这人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他松了松衣领,倚回到座椅上没话找话,“……楼上怎么回事,这么吵?”
“周六嘛,小姐姐在练琴啦。”
“大晚上还练琴?”
利择优打量下房子格局,宽敞明亮,身外之物少之又少,就像那人本人,天边的她飘泊白云外,总是有置身事外的能耐。房间布局也还好,想必白天阳光晒得透,就是这隔音差了些。也怪当初搬得太急。
小加把剩余的蛋糕推给他:“叔叔不怕胖就全吃了吧。”
利择优定定神,一声不响地慢慢吃着那块蛋糕。
小加看着他微笑,“我也喜欢吃甜食。”
利择优面色缓和,只不出声。
目光漫过餐桌,看见旁边小橱柜里有只小药箱,他心里想起了什么,打开翻了翻。
不出意外,里面有只眼熟的小药瓶子。他取出来拿在手中端详。
小加瞧了一会儿,说:“这是妈妈吃的,我问她,她说是治肚子痛。”
“……她这么说?”
小加嗯了一声,话声低下去,“可我知道不是。我偷偷上网查过,这种药是抗抑郁的。”
利择优抬头望向孩子。
小小脸容,一只手都捂得过来,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郁积的困惑。他喃喃问:“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的?”
利择优将那只药瓶丢回医药箱,“我也想知道。”
“大人事情真多。”
利择优难得绷着脸发挥不出幽默感,劝慰的话更是吐不出来。听孩子又说:“以前雷叔也和妈妈吵。”
他略微一怔。相处这么久,从未听孩子提过他那位雷叔叔,利择优自觉这点骄傲还是有的,从孩子嘴里套话这种事不屑为之。然而孩子既主动提起,他终是没忍住,“他们为什么吵?”
“我不太清楚,”小加摇摇头,想了想,“不过吵完以后妈妈总会道歉。”
利择优几疑听错。
“你妈妈?……道歉?”
“是啊,妈妈会跟雷叔赔不是。”
好比凭空被人打了一拳,利择优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理智告诉自己,这关我什么事?可心里竟一阵冰凉又一阵滚烫。
“……你那位雷叔叔,真他妈有种。”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小加见势不妙,也懂得劝,“好了,叔叔别气了,等会儿跟妈妈道个歉就没事了。”
“不去!”
小加吓一跳,不敢再说话。
“我,”利择优缓下脸色,“吃完再考虑。”
小加松了口气。
出门被夜风一吹,周醒的理智悉数回归。
一时寻思留那人在屋里怕是不妥,然而要她回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在这人出现之前,周醒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人到这种地步,现在渐渐明白,没道理同自己过不去,视若无物也就罢了。
她按了按额角,望着园子里的树木发呆。
夜色浓重,树叶已由嫩绿转为浓翠,这是初夏特有的气息,错不了。
时间过得这样快,让人措手不及。周醒透出口气,默数着这平定的日子,眉目间笼罩而来淡淡的寂寥。
利择优背着孩子下楼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周醒。
清风徐来,吹起了她的头发。
这季节的风与初秋是不一样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偏要记起那个初秋的傍晚。
小巷子里的行人慵懒得仿佛踏不出脚步,微风也是这样缱绻地托起她的头发。车速慢一些,再慢一些。索性借机停下。玻璃橱窗映出他们的影子,视线撞在一起,又不经意地游移。心里仿佛发了芽。
孱弱的一颗芽,默默生长成一棵树,盘桓在心中日渐枝繁叶茂。却从未得到过维护,任凭风雨招摇,枝叶摧折。
再后来小加出生。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心里挂牵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连带着那点痴心妄想也蔓延着扎了根,或许在那四年间也不曾斩断过。想着有天离开那鬼地方,一定要去找她。错失的时间已经太多,左右小加是他的亲生骨肉,这是一辈子的事,到死也丢不下。
可他没料到三哥会过早离去。更没料到她会为一个小自己七岁的男人将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一败涂地。
然而他想他最终还是确定了一件事,没有三哥,也会有别的男人。周醒并不是非利择良不可。想通了这一点,他不知道事情是变得更加糟糕,还是暗无天日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利百加想喊妈妈,被利择优制止。
小加便不出声,默默陪伴叔叔。
先前周醒下楼匆忙,身上穿了件浅灰色休闲裙子,裙摆长长拂在小腿,脚上一双软底皮鞋,露出的脚踝雪白纤细。
她抱手而立,手腕子也露在风里,同样雪白精致。
可惜整个人没有半分温度。
利择优瞧了片刻,移开视线。
他自己生得绝佳皮囊,见惯世人痴痴迷迷的眼光,不想做其中一份子。可是过了须臾,终究又将目光移了过去。
她没有表情,可是眼里有难过。
利择优看着,看着,忽然就感受到时间的残酷。逝去的那四年间何止自己受煎熬,死去的三哥,背井离乡的周周,都曾经直面过命运的狰狞。
“周周。”
他唤了一声。
周醒听见,立即转过头来。
小加叫了声妈妈,“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定定神,点头。
“叔叔都过来跟你道歉了,你别再生气。”小加说。
利择优把脸撇向一边。
周醒只作没听见,问小加,“脚还痛吗?”
“……有点。”
“自己可以走吗?”
小加还没回答,利择优说了句,“我送你们上楼。”
周醒没接话,要她抱一个九岁孩子上楼,怎么说也艰难了些。她先行一步走在了前面。
没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