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夏候聆坐直身子,右手已有些麻木。
屋里静谧地有些压抑,云雷咬咬牙坦白说道,“奴才放走了。”
“砰——”
夏候聆蓦地抓起桌案上的茶蛊朝下面砸去,云雷不闪不躲,茶蛊不偏不倚地砸到他的头,顿时肿起一大块,鲜血慢慢地湛了出来。
“爷为什么一定抓她回来?”云雷端正跪好恳求道,“求爷放过她吧,况且她不是七七,七七早在两年前就被莫战斩杀于马前了。”
“用得着你教本官做事?”夏候聆站了起来朝外大喊一声,“来人!”
两个侍卫立刻跑进来跪下,云雷听到夏候聆一字一字道,“去颁布全国告示,陆云已经被捕,秋后京城问斩。”
“是。”侍卫领命退下,在心中连连感叹,相国现在是荣耀无与伦比,操纵人之生死连皇上都不会再过问了,嚣张得令人发指。
待侍卫走后,夏候聆对云雷说道,“你以为你放走了她本官就没有办法抓她回来?”
她既然是青云的徒弟,陆云出事她还是会乖乖地自动现身。
云雷思绪杂乱,思及前因后果才恍然大悟,“当初探子禀报皇上身边出现青云和一个形似女娲娘娘像的女子时,爷在德王宾天的告示添上一条陆云之罪时,就已经准备不放过七七了。”
悸动
原来他做的这些都是枉然,他早该清楚相爷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云雷颓然地额头点地伏跪,“奴才领罪。”
“云雷,你跟着本官多久了?”夏候聆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眸下染着一夜未眠的青沉。
“快十年了。”云雷如实说道。
“下去吧。”夏候聆忽然疲倦地道,望着云雷愕然地退下合上门,也将一室的晨光关得严严实实。
原来云雷跟了他快十年了,那她呢,她才几年……
为什么得知她可能还活着的时候,他不是烦恼、不是厌恶,是无法抑制的悸动,连噩梦都很少做了。
而她呢,面对他的时候不是跪在人群中间就是若无其事,现在又逃了……
她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看着桌上堆起的厚厚一叠案卷,夏候聆心烦意乱地拍案而起,然后将桌上的案卷全部扫落到地上,脸上渐渐浮起一阵恨意。
怎么会抓不到她……怎么会……
德王宾天,举国上下哀悼,三个月内忌红事,京城乃天下脚下更是青楼、花柳暗巷关闭,人人素服进出,家家户户的红灯笼也全部换了下来。
淳于宗、夏候聆一众人等一入京城,竟是一片萧条,淳于宗念起亡弟心中不好过,朝身侧的夏候聆道,“陆云人呢,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失弟内心必是悲苦,陆云一案臣会审理。”夏候聆并未下马,举双手于胸前作辑,“皇上回宫后好好歇息,龙体为上。”
淳于宗皱起了眉,“夏候聆,你适可而止。”
“皇上当初想过适可而止吗?”夏候聆压低声音笑了起来,然后也不请旨就策马而去。
德王之死真相
奔驰而来的孟然与夏候聆擦肩而过,下马跪地,“臣参见皇上。”
得淳于宗示意起身后,孟然忿忿地甩手中的马鞭,“他夏候聆什么东西,张狂成这样,还妄想一手遮天。”
淳于宗挥手让身后的随从不必跟随,自己牵着马与孟然同行,问道,“德王宾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此去江南,德王殿下暂代国政,常常批阅奏章至深夜,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有个在坊间颇得名声的相士陆云进宫献药,谁知德王他就……”孟然一五一十地禀道。
“是德王亲允陆云献药的?”
“是,右安尚书力保此人的。”孟然刚说完,就见淳于宗驻足停下来,“右安是夏候聆的人。”
孟然惊地张大了嘴,难怪德王病得不明不白,德王与夏候聆在政事上意见次次相左,两人的矛盾有目共睹,但夏候聆也没那个胆子杀害皇亲国戚吧。
仿佛猜中孟然心中所想,淳于宗说道,“死过一回的人,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敢的了,他在消除朕的羽翼。”
也许下一个死的人是孟然,又或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臣罪该万死,没有保德王万全。”孟然跪了下来,淳于宗独自牵着马向前走去,“你斗不过他的。”
“皇上……”
“朕不是无能傀儡,绝不坐以待毙。”淳于宗一步步远走,若自言自语,也许真到了他放开大淳天子束缚的时候,与夏候聆一博天下。
新的一日艳阳高照,夏候聆从书房的床上辗转醒来,门被推开,一身素裙不施粉袋的萧尹儿领了几个丫环走进来。
“聆哥,你怎么还没起,今天是德王殿下的大殓之日。”萧尹儿指示着丫环们替夏候聆更衣,自己则亲自将腰带替他绑上。
并蒂莲开
大殓之日吗……
夏候聆凝视着萧尹儿的素颜,对旁边的丫环道,“拿支画眉笔来,要朱砂的。”
一个丫环连忙跑出去,好久才拿着盒子回来,接过画眉笔,夏候聆推着萧尹儿坐到一旁,弯下腰在她眉间细细画起来,淡淡的呼吸喷薄到她的脸上,萧尹儿竟觉得眼眶有些湿意,她和他多久不曾这么亲近了。
“好了。”夏候聆提笔一勾,站直身体,示意丫环拿铜镜过来,铜镜里的素颜温婉平淡,眉间却多了两朵并蒂莲花,朱砂印染鲜红欲滴,仿佛正栩栩盛开,衬得她的脸也更加娇艳。
“好美。”萧尹儿笑着看向夏候聆,忽然又想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可惜留不长,我们一会儿要入宫送德王。”
萧尹儿懊恼不舍地要丫环拿帕子过来,被夏候聆阻挡住,夏候聆笑得阴邪,“你喜欢就好,不用擦了。”
“可是这样与礼不合,是大不敬。”萧尹儿仍是觉得不妥。
“有我在怕什么。”夏候聆将画眉笔扔在一边,他要的就是朝上文武百官、皇亲贵胄看着,他夏候聆如今权势熏天,隔岸观虎斗的人都要想清楚站在哪边才是……
萧尹儿自然不知道夏候聆心中的百转心思,只是端着铜镜细细看着眉间的莲花,并蒂并蒂,一茎生两花,两花相偎相依……
钟声响,哀乐起,满朝臣子、皇亲携家眷皆穿上孝服统统跪在朝阳殿外,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有如蚁虫。
夏候聆携萧尹儿姗姗来迟,一路行过萧尹儿眉间鲜艳并蒂莲惹人注目,众人你推我我推你地偷偷朝相国夫人脸上看去,立时朝阳殿外窃窃私语、众议纷纷。
请无暇姑娘
萧尹儿强装镇定地跟着夏候聆跪到百官之首。
正午过后,众人的话题渐渐转移了,不为别的,只为这时辰已过,德王先躯却迟迟不出殡,这是极不吉利的。
百官们都疑惑地朝为着的夏候聆看去,见夏候聆叫了一个太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而后那小太监便匆匆地跑进朝阳殿,估计也是问事去了。
萧尹儿动了动跪得麻痹的双腿,扯扯夏候聆的袖子,轻声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还不出殡?”
正说着,那小太监踏着白石阶梯快步走了下来,朝夏候聆弯腰道,“回相国大人,听皇上身边的林公公说,皇上是在等人。”
等人?夏候聆疑惑片刻,然后神色如常地跪着,留下一堆朝臣莫名其妙。
直等到天色渐晚,朝臣们开始骚动起来,却听太监一声尖细的喊声,“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一道门传过一道门,一直传到朝阳殿,众人全部回首往后望去,想知道是何方神圣,远远就见一个穿着孝服的人影穿过一道宫门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两人各抱着一个锦盒。
待三人走近,众人才看到那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步伐轻盈地穿过伏跪的人群朝朝阳殿走去,脸上无喜无怒一脸平静,双目只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百官中忽然站起一人,众人又哗然地看过去,赫然是当今天子最宠幸的臣子孟然将军。
孟然不敢置信地瞠大着眼看着女子从人群中穿过,踉踉跄跄地跨过别人直朝她跑去,大声呼喊,“嫂子!嫂子!”
她来找的不是他
女子惘如无闻继续朝前面走去,孟然冲上去就抓住她的手,这一回她不能再视若无睹,不解地看向身后的太监,太监忙回,“回无暇姑娘,他是孟将军。”
女子盈盈一礼,“民女参见将军,请将军自重。”
说完,女子挣开他的手继续朝殿上走去,孟然定在原地愣住了,还是脚边一个武官拉着他的衣袍要他下跪,不能无礼。
女子从眼前经过,萧尹儿惊呆地捂住了唇,花容失色,她没死,七七居然没死……
得知陆云秋后问斩后,她来找的不是他,是皇上……
她的胆子真是变大了。
夏候聆凝望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拢成拳。
原来她始终逃不脱京城这事非之地,当日她和青云出了扬州不久,就看到陆云秋后问斩的告示,正欲上京城皇上的人就寻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无暇迈进了满殿黑白缎子的朝阳殿,殿内只有淳于宗和随侍的太监,仅着一身素袍的淳于宗站在棺木前凝视着牌位出神。
“民女参见皇上。”无暇开口,淳于宗才回过神,无暇微微惊讶,淳于宗比起之前在江南时面容更加憔悴。
“你来了,送送他吧。”淳于宗沙哑地道,身旁的林公公眼利地拾过一蒲团让他坐了上去。
无暇三跪九叩后方才起身,望着死气沉沉的棺木似乎看到了金水镇上的破庙,那个抱着稻草铺床的安静男孩……
她还一直记着他温柔的声音,一直记着当初他被别人接走的时候死死抓着她的手,说他会在江南等她……
原来孩时一别竟是天人相隔。
非妃非嫔非宫婢
无暇打开太监手中的一个锦盒,取出几枝柳絮插在了棺木之上,再从另一个锦盒中取出几朵荷花放进烧纸帛的火盆中,窜起的火苗熏得眼角湿润。
江南的花开得最香,江南的柳絮飘起来最好看,她都带来了。
“若朕哪一天死了,你也能这样相送,朕此生足矣。”
淳于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