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上班吗?”
“不,马上下班了。”董立彬说话的语气永远不温不火,天塌下来也不变的样子。他帮舒远拔了点滴。
舒远有点受宠若惊,“谢谢你董医生,还要麻烦你帮我。”
“没关系,”董立彬说:“今天有六个手术病人,护士站人手不够,忙翻了,我举手之劳。”大概是想轻松一下氛围,他小小调侃,“再说我不是怕你投诉我吗?”
舒远是想笑的,问题是董立彬一脸没表情,害她笑不出来。
“不怕吗?”冷不丁的,董立彬突然问。
舒远雾煞煞,“什么?”
“这个。”董立彬指指她手里的那张病重通知单。
“哦,”舒远大咧咧的,“应该没关系吧,听说被通知病危的病人都能起死回生啊,没道理我就会有事。”
董立彬竟笑了,“我们当医生的遇到你这种病人,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电,“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向下看,喂,我让你向下看??????”
舒远发誓,这不是第一个医生要用手电筒看她的眼睛,查验有没有黄疸,但这是第一个让她觉得笑起来像个孩子样纯真的医生。呃~~眼皮内双的人果然固执,而且还变化无穷,现在他两只眼睛的眼皮都是双的~~
啊,此典型医生还是不要经常笑的好。
这是舒远住到这家医院的第二天,她被列为一级护理病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被测血压,测血糖,测体温,还有,因急救关系,她隔一小时就要被注射一种特定用药。她仍痛苦的不能睡觉,但她觉得她遇对了医生。
他身上的含笑花味道很好闻~~
第三章
肝胆病区的老主任巡诊那天最夸张。那个头发花白却威严沉稳的男人,带着起码二三十个学生,加上舒远的主治大夫和董立彬,一色的雪白制服,黑压压一片脑袋,围了舒远病床一圈,却愣是鸦雀无声。舒远躺在床上,忽然想起看过的那套日剧《白色巨塔》,心里少不得升出无限敬畏感。能做医生的人种绝非凡品,居然没人被闷死,幸亏啊幸亏,她没学医。
老主任给舒远看诊,除了按按她的肚子,问问疼不疼之类的问题,再没说别的。只对着主治黄医生指指吊架,双手向下压压,什么意思?没人给舒远解释。董立彬连看都不看她,一群人就又齐刷刷鸦雀无声的晃出去了。
然后舒远又发现,给她打针的护士也非常狠。她的手本来肿胀的像个发面馒头,完全看不到血管,但是她的主管护士,一个清秀如象言情剧女主角的女生,居然在她那样的手上一针见血的扎下去。舒远说,“我的手肿的诶。”
人家护士姐姐说的好,“你血管又没肿。”
舒远夸赞,“高手,高高手。姐姐手艺这么好,奖金高不高?”
漂亮护士腼腆微笑,“大家都一样。”
后来董立彬再来给舒远灌中药的时候,舒远就唧唧呱呱的说了这两件事。她把老主任称作奇人一,主管护士称作奇人二,并对董立彬说,“你们医附院的奇人再挖掘挖掘,大概可以拍一本《卧虎藏龙》了,嗯,对,你演罗小虎~~。”
舒远话音未落,隔壁床看守婆婆的家属笑得一口果汁喷出来。董立彬沉着脸道,“谢谢,不过我不喜欢《卧虎藏龙》。”他有瞪舒远一眼,那表情似怒非怒,又似笑非笑,很值得玩味。
舒远本来还想问董医生喜欢什么电影,硬忍着没问出来。怕被误会她调戏帅哥医生,意图性骚扰。唉,这厮若肯生的丑些,她就不用这么挣扎了,想说啥就说啥。
灌完中药后董立彬通知舒远,“下午会有麻醉医生来给你做颈静脉插管,以后营养液由静脉滴注,手上只吊消炎针。这样自由活动的时间会长一点,人也舒服一些。”
舒远不懂,“什么?静脉什么?”
董立彬指指舒远的颈部,“你这里不是有大静脉吗?就是在这里插根管子进去。”
舒远惊呆,“你们医生好奇怪,给我鼻子上插根管子装大象就罢了,还要在脖子上打洞?”
董立彬说:“这不是奇怪,这是在治病。”
“我有没有别的选择?”舒远垂死挣扎
董立彬撇撇嘴,歪歪头,“没有!”
麻醉医生是个女的,高,瘦,酷,口条利落清晰。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拿出张单子给舒妈妈签字。舒妈妈对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犹豫到不行,“什么,还会有危险?搞不好会气胸?”
麻醉医生超级冷静,“如果有类似情况发生,我们也能处理。”
舒远这个纠结啊,医生能处理有啥用呢?重点是她一点都不想有气胸啊。门外闪进董医生,他跟麻醉医生打个招呼,问舒妈妈,“准备好了吗?”
舒远替还在为难的妈妈答,“准备好了。我需要做什么?”
麻醉师,“躺下。”
舒远也很痛快,“我不能平躺太长时间,你要快一点。”说完躺下,把脖子交给麻醉师消毒。罢了罢了,舒远自我安慰,人在江湖飘,哪儿有不挨刀?以前活的太随性,这一病算是遭天遣了,任人宰割吧。
舒妈妈签好字,麻醉师给舒远打了一小针有局麻作用的麻醉剂,用一块蓝色的布蒙住舒远的头和胸,让舒妈妈按着舒远的胳膊防止舒远乱动。舒远藏在那块蓝布下什么都看不到,却感受到麻醉师将什么东西插到自己颈部的时候,舒妈妈非常之没用的啊哟了一声.接着好像有根长长的象铁丝一样的东西在头顶的蓝布上划来划去,然后,按住舒远胳膊的人换成了董医生,舒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含笑花味道。
静脉插管比舒远预期的时间长一点,让她后腰生痛,还有,怎么胃也痛起来了呢?等等,是胃痛吧?她叫董立彬,“医生,我好像是胃痛,哦,不是,到底是胃痛还是气胸?”
正收拾器材的麻醉师望住舒远,无法置信,“你哪里痛?”
舒远用手指指痛的地方。麻醉师一副受不了的口吻:“那不是胸,是胃。”说完就走了。
舒远捂着自己的胃,愁眉苦脸,哼唧,“董医生,她态度不好,我能不能投诉她?哎哟~~”
董立彬的表情好严肃,扶舒远躺下,“你别急,跟我说,哪里痛?”检查舒远的腹部,“这里?这里?是这里~~~”
事实证明舒远是胃痛,她的胃管里吸出的除了一部分绿色的胃液,还有一些血沫。她主治医生说生田七粉可能对舒远的胃有伤害,居然开恩让她每天灌两次的中药改成一次。舒远挺乐,跟董医生说,“知道是这结果我应该早点说胃痛的。”
董立彬不易觉察的呼口气,横舒远一眼,“胡闹,我还以为你胰腺痛呢。”
看着董立彬一脸象是吓到的表情,舒远才又惊觉,糟糕,每天只灌一次药的话,不是就少了见他一次的机会?
晚上,董立彬和护士把舒远要吊的营养液送来的时候,舒远叹为观止。那是一个好大的大袋子,里面有大半袋子类似豆奶样浓浓的液体,说实话,看得不能吃不能喝的舒远好饿,舒远跟董立彬要求,“医生,我用喝的比吊的快。”
董立彬凉凉一句,“我们对速度没要求,吊的就好。”
护士将输液的接头接在舒远颈静脉的管子上,“这样舒服一点了吧?睡觉的时候小心别压到就行。”
舒远道声谢谢后只管对着营养液犹如蜗牛爬的滴速发怔,“这么慢?调快点行不?”
董立彬斩钉截铁,“不行,你别乱闹,这么个滴快了会出事的。”
“那我要滴多久?”
“24小时。”
“二,十,四,小时?”舒远一字一顿,“我会想死的。”
“忍忍吧,静脉营养滴注效果非常好,它能维持你的体力,增加你的抗病能力,你也想早点康复吧?”董立彬难得的没那么冷冰冰说话,柔声劝慰。
虽然董医生对静脉滴注的解释看上去很象广告用语。舒远却因他眼中的一点温柔,大了胆子问,“董医生,为什么你身上有含笑花的味道,是古龙水吗?”
这话题跳太快,董立彬一时没跟上,耙耙头发,手在口袋里掏掏,掏出两朵干掉的含笑,“哦,是后面院子里的含笑花,你喜欢?”
舒远道,“是啊,好喜欢。我外婆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可惜今年生病,没办法去看外婆家的花了。”
董立彬握着两朵干掉的花凝视舒远片刻,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实在看不出是在想什么。舒远以为他会把干掉的花送自己闻闻味儿,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吧?谁知道他把花塞回口袋,对舒远说,“别想太多了,早点休息吧。”扭头出病房的时候,还差点撞到洗衣服回来的舒妈妈。
唉,这医生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毛躁躁的。舒远想。
第三章
和远在国外工作的父亲通话的舒远一直撒娇,“老爸,生病也长见识呢,你都没见,我现在是用血管喝牛奶,那和用嘴巴喝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我回家后要用牛奶洗澡~~”
舒妈妈和丈夫说,“别担心,你闺女体温降下来了,总算在38度以下,我也能睡个好觉。”
待放下电话舒妈妈却对着舒远叹气,“都不知道跟你哪天是个头儿。今天下午可真吓着我了,你是没感觉,一根老长的铁丝~~”舒妈妈用手比划,“老长老长的对着你的静脉就捅进去。啊哟,我的心啊,都快没力气跳了。虽然知道那是在为你治病,还是差点去打那麻醉师,幸亏董医生在。”
想起那个拽到天昏地暗的麻醉师,舒远的想法和妈妈不一样,“妈,可我宁愿你揍那个麻醉师。”
啪~~舒远又被妈妈拍头顶了。
滴在血管里的“豆奶”和滴在血液里的药水,是好用的。舒远的体温正常了,水肿消了,不用再拉肚子一天跑十次厕所了。她也不再是需要被一级护理的病人,没完没了的测血压血糖和体温。她的手恢复了纤细白皙,后腰也不痛了。虽然仍戴着胃管,但能够平躺下来睡觉的那天,舒远幸福得想哭。突然了解,原来人对快乐和幸福的要求可以非常低,低到只要能平躺着睡一觉而已。
她从熟睡中醒来的那天早上,下了几日雨的天空放晴,太阳明艳艳的照着。这天董立彬非常早地来给舒远灌中药,说:“因为有两个手术要跟,整天都没空。”他的面孔在晴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干净清秀,头发好像刚洗过,略略湿润,刘海仍一丝不乱。他身上披的白袍很白,扣子扣得很整齐。他的神情很柔和,语气很温醺。他离开的时候,留了两朵刚开的含笑花给舒远。小小的乳黄花朵,包在一块整洁的纸巾里,打开的瞬间,整间病房都染满甜蜜的香气。舒远连连惊呼,“给我的吗?谢谢你。天啊天啊,太棒了,总算还能看见它。”
董立彬笑,“你每年春天都会看到的。”
这是这位董医生所有说过的话里最动听的一句,舒远这样认为。
因为这句话,她的心,被某种喜悦涨的满满的。
董医生送的花,开在舒远的床头,芬芳四溢。永远那么精神漂亮的护士长来巡房的时候,问舒远,“怎么,你已经恢复到可以去后院散步了吗?还摘了花来?”
同病房的婆婆善意调侃,“不是,人家董医生一大早送来的。有心着哪。”
护士长没接话,眼睛盯紧舒远,那眼神逼得舒远浑身发毛,诡异莫名。其实本来挺正常的事情,不知道为啥被婆婆一说,护士长一看,就变得很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