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起了“采莲舞”。
    我瞥见华鉴容喜气洋洋地陪着永安说话,永安的脸色发红,煞是妩媚。为什么他昨天对我就不冷不热的呢?小时候,在他身边,永安都没说话的份儿……
    我不再想他们,扭开头细心地观赏起表演。宫中每年都从民间选取女孩子进入梨园学习,其中佼佼者可以得到终身俸禄。这三年大忌后的宴会,想来是她们盼望已久的机会,所以精彩之余,还有彼此暗中较劲的味道。
    我身边,王览兀自和他老父王铭说笑着。老大人今夜红光满面,也没了我登基以后对儿子的拘谨。我在心里替他们父子高兴,所以尽量不去插话打扰。
    环顾四周众人,对着戏台上出神的、吃着蜜饯闲聊的、和心上人眉来眼去的,应有尽有。只是华鉴容的位置上空了,永安一个人抚着茶盅出神。
    我和华鉴容一起长大,他的婚事绝不可草率对待。刚才永安郡主的话一直压在我心上,若要指婚,也要先问过鉴容的意思,才算对得起当年的情谊。想着,我对王览说:“朕先去更衣,你叫大家随意吧。”王览含笑盯我一眼,点点头。他是不能离开明光殿的,不然大家会胡乱猜度,搞得人心惶惶,就会把好好的一个元宵夜给毁了。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华鉴容在哪里。可我们小时候一到月圆之夜,就喜欢去一个地方,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地方。因此我命令随从在后面安静地等着,一个人闪身进了一个废旧的偏殿。
    西风飒飒,桐叶萧萧。远处金碧楼台,歌舞升平,元夕灯烛辉煌,可那人偏偏还在这灯火阑珊处。华鉴容两腿伸直靠在窗台上,明月剪影下,他对月独酌。
    我笑了:“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他侧头,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还会在这里出现。大约半醉了,他竟然赖在窗台上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哝出两个字:“阿福。”
    我现在不是胖乎乎的阿福了,豆蔻梢头二月初,我是个亭亭玉立、可以入画的少女了。我抱着袖子对他道:“鉴容哥哥,这里风真大。”
    他落寞地笑笑:“来,挨到我身边来就不冷了。”说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摇头,微笑了一下,没有握他的手。和孩童时候一样,我一跃踏上窗台,他屈膝把窗台让出一半给我。
    他的眼睛像在燃烧,似在询问着我,又似在期待着什么,热切中交织着焦灼。
    “你不是说要看美人吗?为什么还是跑到这儿来了。”我问他。
    “我刚才在想,阿福会不会出现。没想到你就真的来了……”他口中带着一股酒气,但因为他拥有那样的外表,不但不让人反感,反而引人心疼。
    我从腰间取出一方手巾给他:“昨天、今天都醉醺醺的,以后你别喝那么多了。”他不说话,只是用酒后更显明亮的双眼凝视我。自从我当上了皇帝,除了览再没有一个人敢这么看我。
    我回避开他的眼睛,望着明月洒在窗台上的藕荷色光影,对他说道:“鉴容,你回来太好了,帮王览一把,他怪累的。”
    “相王行事过于缓和,有些并不可取。”他懒懒地说。我猛抬头望他,他又说:“宽仁并不能治天下,不下狠心,国内的腐败怎么能改?我也对他说过,让他别苦了自己。”
    一阵寒风吹来,我意识到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确实暖和许多。然而,这样……不合适!但我居然没有勇气推开他,只是绷紧了身体。我勉强一笑说道:“鉴容,今天元宵节。你……觉得永安郡主怎么样?”
    他略显吃惊,过了好久才说:“她长得还算可以吧。”
    “也许……也许,你们在一起是很好的一对。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这样大家就更加熟络了。”我说。
    他低头,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忽然用力,我疼得叫了一声。
    “你怎么想出来的?”他沉着脸问。
    “永安郡主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不好吗?你舍不得扬州那些女子……可她们地位毕竟低贱,你也……”
    “陛下!”他突然恶狠狠地打断我,“陛下把我当什么?陛下御苑里的鱼?可以随意把我和人家凑在一起吗?”
    我张口结舌,这是什么态度?按捺住自己的火气,我冷笑道:“你果然是离开宫廷太久了,忘记了太多……”
    “我该怎样?你自以为聪明,其实你这小女孩懂什么?你看看你的王览,他为你活着,对于每个礼节他都是模范,可他快乐吗?就是你们这些人把他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知道入宫以前的王览是何等的人物吗?”他说到后来,简直可以算在对我吼了。
    我给他吓得眼泪直冲眼眶。
    “我怎么了?我只是想对你好。王览不自由,难道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我从来就没有过。你倒轻松,不该走的时候走得干干净净,整天泡青楼美人、送芍药花!只有你才可以使人快乐?”我反唇相讥。
    “你!这是我的事情。阿福,我不要你指定什么妻子给我。我有的是女人,但就是不要妻子。”他昂头报以冷笑,看来是醉得不轻。
    我不想和个醉鬼说下去,况且我不能离开明光殿太久。我气呼呼地跳下窗台,刚挨到地面,背后的他把我用力一拉,霸道地圈抱在自己怀里。我的心跳得厉害,想甩开他,却没有力气。他的大眼睛盯着我,呼吸急促。
    遥远处的大殿传来一曲悠扬的洛阳笛,一片云彩从月亮前飘过。我们的面前顿时暗了下来。
    在这个瞬间,他低头吻了我。他刚才的怒火那么激烈,落在我嘴唇上的吻却有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他也不深入,只是把唇印在我的唇上面细细缠绵着。
    他的嘴唇,感觉像是丝绒。
    他居然吻我的唇,连王览都没有吻过的地方!
    空中响起啪的清脆声响,我这才意识到,我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他这才将我放开。
    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浑身颤抖:“你,你……好大胆!”我跑开了。
    回到明光殿,屋内暖意融融。王览在桌子底下抓住我的手,给我暖着:“慧慧,手怎么那么凉?小心别吹风了。”看到他的笑脸,我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他白皙的脸上,有着可爱的淡淡红晕,像一朵刚出水的莲花。微挑的凤眼春光明媚,看着我柔情无限。我气得两手颤抖,我喜欢的明明是眼前这个人啊!该死的华鉴容,如此轻薄,我定要治他罪!
    “这是什么?”王览笑着,手指指我的嘴唇。
    “啊?”我的心一下子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倒是一无所知地从我唇上取下一点植物的薄絮。
    西池边燃放烟花的时候,我和王览站在一起。大家的欢呼赞叹此起彼伏。
    “慧慧,我准备了一样东西送给你。”王览的眼睛平静无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他的声音如仙人的乐声,温柔悦耳,霎时间令我想哭。
    “怎么了?”王览问。
    我掩饰着说道:“没什么,大概好久没有看到烟火,太兴奋了吧。”
    当夜我和王览睡在温软的香被中,水晶帐子琉璃枕,都比不过我手腕上的碧玉镯。月光透过窗纱,长夜漫漫,平添小儿女情致。
    “我少年时代就得了这块碧玉,本来想送给母亲的,可惜不久后母亲就过世了。现在打成镯子送给慧慧,慧慧记得我的好处,将来别不要我了。”王览一边开玩笑地说,一边温柔地抚摸我的肩膀。
    虽然因为我年纪小,王览怜爱我,从来没有过出格的举动。但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抚摸,甚至多年以后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是比男女之间的肉欲更亲昵的表示。
    “你以前怎么不送给我?”我撒娇,王览送的东西我都珍惜,而且那玉在腕上,温润如他。
    “以前你还太小,手臂又胖乎乎的。我想等你大一点,就可以打出合适的尺寸,你也可以一直戴着。”王览认真地说。
    他抱住我,手指在我浓黑的头发上缠绕。他越是温存,我心里越是为今晚的那件事烦恼,但叫我对览从何说起?我只好贴在王览的怀里,闭上眼假寐。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把嘴唇移到我的眼睫毛上,吻了我的左右眼皮各一下,对我的耳朵吹口气:“坏宝宝,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他说话的声音轻微,但吹在我耳朵里的气息却异常的灼热。我心跳欲狂,如果他再说一句,我保不准就会哭出来了,但是一切恢复沉寂,我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睡去了。
    第二日,王览在文华阁举行赏梅大会,参加的大约就是昨天那些人。估计华鉴容自知理亏,没有出现,我算是松了口气。红梅绿瓦中,满院一片香雪海。永安悄悄地问我:“鉴容哥呢?”
    我摇头,道:“不知道。他如今常常搞得荒唐,婚姻之事不如从长计议吧。”
    永安面带失望,神态却比平时更自然,道:“也不急在一时。听说鉴容哥哥昨天晚上打马狂奔出宫城,从马上摔了下来。父王派人去探望,他也不肯见,只说没事,倒叫永安提心吊胆了一夜呢。”
    他摔下马?真是活该。不过,我明明该幸灾乐祸的,心里却又不安起来。
    到了日暮众人纷纷散去,我还是依着王览呆在阁中,凭栏眺望。以前我喜欢拉着王览到处走、到处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还是两人这么静静地观赏美景要好得多。暗香疏影中,居然那个最不想见的人,姗姗而来。
    “皇上、相王,臣来迟了。”他面上倒是满不在乎。
    王览微笑说:“无妨,众人本没有话说,凑了会儿趣就散了。本来我还想在这梅花阁中饮酒,只是没有良伴,你来得正好。”华鉴容的脸色很难看,王览好像毫无察觉,又笑道,“听说你昨天跌下马,但没有受伤,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大碍。”
    王览怎么也知道这回事?我心虚地扫了他一眼。
    我勉强笑了笑,对王览道:“他命大。倒是你好兴致,我以为你是不喜饮酒的呢。”
    王览道:“男人谁不喜欢喝酒呢?只是比鉴容强的,我不能要人家陪我喝;比鉴容差的,我也不屑与和他们喝。天下,只有华鉴容是我的酒伴。”
    华鉴容听了,默不作声。看着王览,他的黑眼睛湿润了。
    酒端上来的时候,王览问我:“陛下,这次鉴容回来,朝廷可以安排什么职位呢?”
    这事王览早和我说过,我心里也有底。以华鉴容的名望和皇亲的资历,安排个二品官是没有问题的。我虽然讨厌他,但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在这种事上不该打压他。
    我不冷不热地说:“户部的事情积压,宋尚书年过古稀,身子不好,忙不过来,他三番两次要告老还乡,朕都没准,如今叫华鉴容顶上去也好。”我说完瞟了华鉴容一眼。他的脸色泛白。
    “臣不敢。臣有一个请求,让臣离开京师,并不是甩手享清福,臣愿意到巴蜀、南粤去当个地方官。”华鉴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凝视酒杯,一瓣梅花,随风潜入他的酒杯。
    王览反对:“那怎么可以?现在朝廷闹人荒,年轻的除了你,谁也拔不出来。就算是选了一个,没有你这样尊贵的身份,朝官们也不买账。”
    华鉴容自嘲地笑道:“我算什么,配谈什么身份?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