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双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年前,我也不过是扬州城里的买醉人。”他还不算失态,说完头一扬,把酒一干而尽。杯中空空如也,连梅花瓣也不见了。
王览何等聪明之人,沉默片刻,那凤眼里清亮的光就转向我,好像怀有疑问。
我一下子恼了:“华鉴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先帝的外甥,你母亲是我国的长公主。你谦逊,不把自己是皇亲当回事,可你也不必那么矫情。要到偏远的地方去,又是逃避什么?王览是你的好朋友,你今天尽管说清楚。”我说完才发现自己是在发作,他今天果然是不该来的!
华鉴容拿酒杯的手指不停地哆嗦,他反而直起脊背,似笑非笑地说:“逃避什么?请问陛下,我为什么要逃避?陛下要给我指婚,我不愿意,所以对陛下有所冒犯。当着相王的面,陛下就想我回答清楚,不是吗?还要说得详细一点吗?”
我听了差点昏厥,这个华鉴容太张狂了!我气得把手里的酒一股脑泼到他的脸上:“你放肆!”
王览连忙站起来道:“陛下息怒。”他走到华鉴容的身畔,用很严厉的口气责备他,“你在家是不是喝醉了才来面圣?虽然年轻,说话也要检点。”王览背对着我,可我仍然看到,他虽在责骂华鉴容,同时也把自己的白手帕递给他。
华鉴容俊美的脸上像给暴雨打湿了一般狼狈。他桀骜地微抬下巴,手指掐紧王览的手绢,也不去擦脸。
王览好像真的生气了,他匆匆数落着华鉴容:“太不像话,成何体统?快给陛下赔罪。”
听了他的催促,华鉴容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他最终还是屈膝跪下了:“陛下,臣今天失礼了。请陛下责罚。”
王览见我面色稍有缓和,说道:“陛下,鉴容已经认错了,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先皇后是最心疼鉴容的,要是看他现在这么不知轻重,肯定会伤心。”他这样打圆场,我还怎么治华鉴容的罪?我的王览,终究太过善良。对于这种事,他到底是迟钝?还是傻?抑或是宽容?
再也不想多说,我拂袖而去。穿越暮色中的梅林,余怒未消,我对着身后的太监宫女一摆手:“不许跟着我。”
我小时候,常常在文华阁偏北的一个小天井里藏着。这里到了春天,就会稀稀落落地开几株芍药花。我母后曾经说华鉴容,有艳色而兼傲骨,像极品的芍药花,但华鉴容却不喜欢这个比喻。
今天我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这布满灰尘的小天井。文华阁里的秘书郎每年到了夏天才会用这些天井晒书,可现在还是正月,除了我,只有几只麻雀而已。
天已经黑了,我却不害怕。墙角的芍药花早已枯死,华鉴容曾告诉我,诗经里芍药又名“将离”。他还解释:“人们要离别才送芍药花呢。有谁喜欢自己一到别离就被人记起来?”少年时代的华鉴容调皮地看着我,和我并肩坐在这里消磨时光。
我泪眼朦胧,昨天晚上积聚的委屈,都变成了泪珠。虽然这里不会有人找来,但考虑到自己的地位。我哭了一会儿,就强止住了。把脸埋在双臂里,抱膝坐着。
这时候,我觉得这天井里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睛。那带来光明的掌灯人,正是我的王览。
“慧慧,和我回去吧。”王览一如既往地微笑,说话柔和。
我像个小孩一样朝他扑过去,他摇晃了几下,把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你这是怎么啦?”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览笑答:“还不是鉴容告诉我的。他说,你小时候爱躲起来,除了他,谁也找不到。”
我捶了他一下:“不许你提到他!”
“好好好。”王览仿佛觉得很好笑的样子。他在光圈下凑近我,展颜笑道:“慧慧的眼睛怎么红得像兔子?”
“你还取笑我,我正不高兴呢。”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不生他的气。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看他笑,我心里也乐滋滋的。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有一种温馨的气氛。
“我可不敢。”他柔柔地托起我的下巴,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女皇神慧 正文 第七章 高山流水
章节字数:7097 更新时间:07-05-10 19:56
华鉴容没有走成。不出王览所料,他在户部办事相当利落。渐渐地,初回宫时的狂躁消失了,可他的傲慢却一天盛过一天。有关他的任何新闻,一夜之间就可以传遍京师。
华家原本就是富豪,他的父亲华向殊生前又极为精明。从原先的田园经营,发展到商业钱庄。我姑母下嫁以后,大内赏赐前后不下数千万金。华鉴容当了京官以后,把原来就驰名全国的花园加以翻修。人们都说:华尚书家的菜肴最精美、庭院最雅致、舞女最艳丽,人人都以成为他的座上宾为荣。
华鉴容在家招摇不算,上朝时也总是把服饰的每个细节都打造得尽善尽美。他近乎妖冶的穿衣风格,成为了京都贵族流行的风向标。我对此总是嗤之以鼻,但王览说:“人总有个人爱好的。鉴容年少,穿得好点,让大家上朝也有个好心情。”我很庆幸王览没有问我华鉴容到底是怎么“冒犯”我的。只要华鉴容不节外生枝,我们能相安无事,就算谢天谢地。
然而华鉴容在王览面前,常常也表现得相当倨傲。淮王自然不会放过种种细节,一次他曾在我面前进言:“鉴容太不成样子了,对相王也不尽礼节。自家出资造新园林,恰巧把相王家族的一小块祖传土地也圈进去了。相王是没有责罚他,以相王之涵养大概也不会真怪他,但当初他们不是好朋友吗?似乎近日也不太热络了。”
我心中暗笑,却装作愁眉苦脸地说:“三叔,鉴容哥哥同王览要好吗?他们相交时间并不长啊。每次鉴容进宫,多半只和朕说些话。你是老长辈了,为他担心也有道理。不过王览即使为了朕的面子,将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淮王笑道:“臣是想,既然鉴容与相王年纪相仿,又都是当朝的人物,陛下理应消除他们之间的嫌隙才是国家的福气。”
我敲了一下宦官杨卫辰的手吩咐他说:“快点去看看朕要吃的点心做好了没有。”他一溜烟地跑了,我才对淮王说,“三叔,朕不喜欢管烦人的事情。俗话说‘王不见王’,鉴容对王览,有周瑜对诸葛亮的想法,朕有何办法呢?”
他摸不着头脑,看我打了个呵欠,便急忙告辞了。不久以后,谣言四起,说华鉴容与王览面和心不和,王览对他毫无办法云云。因为当初华鉴容还是少年的时候,人们都理所当然的把他当作皇太女的未婚夫,后来竟然由琅玡王氏出身的王览取代,所以这种谣言似乎很可信。王览对一切都泰然处之,而从此,鉴容似乎与淮王就更亲近了。
春去夏来,这年夏天酷热。荆州老百姓居然出了暴乱,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但王览告诉我说:“荆州的民乱情有可原,是因为刺史暴敛。当初我一再严令禁止军队滥杀无辜,所以现在有两百多号人关在监狱之内。”
“派谁去合适呢?”我问。他坐到我身边,答道:“我自己去。”
“不要!现在京里离不开你,淮王那里……我……也不愿意让你走。”自从和我结婚以来,他没有离开过我一天,所以我有点惶恐。
他抓住我的手亲亲:“慧慧,我心里自有分寸。荆州是我朝主要的粮仓,此风波如果处理得不妥,将来必定后患无穷。而淮王,他目前准备还不充分,自然不会轻举妄动。鉴容的判断……是有眼光的。”
我不愿意让他为难,有后顾之忧,也就不再坚持。“要去多久?”
“二十天吧。我也想借此机会把长江两岸的实情探个清楚。”他说。
二十天?
王览注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笑道:“哪有那么可怕?我也舍不得离开慧慧,但迫不得已。你看过我与别人下棋吗?”
我点头。我最喜欢旁观王览与老臣们下棋,他身穿白衣,风度翩翩,脸上总是挂着沉着的笑容。我只要在边上就会觉得很自豪——他居然是我的男人。
王览下棋,一来与老臣们交流感情,二来是不断地在看似休闲的方式中学习经验。
“你下棋厉害,多半是赢的。”我笑了。
他摇头:“我没有什么战术。我多半是守,对方一招一招地攻,总有破绽处落给我。我现在就是在等,一年两年,也许永久太平,也许……所以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我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听懂他的话。他忘情地注视我,温柔地低下头来,将吻落在我的嘴角和眉间。
“慧慧,我离开时,你就让殿外的荷花陪伴着你,你就想荷花只是为了你而开放的。”他搂住我说。
几日之后,他出发巡视。他不在的每日午后,我便坐在昭阳殿的南阁中望着一片荷塘。日光照着南阁窗前的垂柳,绿意更浓。
韦娘递给我一碗冰水糖藕,我懒懒地吃起来。一转眼,看到满眼的翠色,我又摸摸腕上的碧玉镯,脱口而出:“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亭前柳。”倒把韦娘逗笑了。
她把笑堆得满满的,却欲言又止。
“韦娘,你笑什么?”我问。
“陛下,有这样思念相王的吗?”韦娘道。
这几天我一有闲功夫就念些离情别绪的诗词,这么大的“闺怨”闹得满宫殿都是“酸”味儿。
对韦娘我是不需要掩饰的,我叹口气说:“就该回来了吧。”
想念他的人,也想他回来帮我处理政务。王览去荆州巡视以后,我每天三更就得起床,忙到半夜才睡。想想王览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相王”这名头虽好听,可真不是人干的差事!
王览每天都给我写信,每一封都是情意绵绵。他那种人打死也不会当面说出这些话,所以,写在信上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自从元宵节以后,我对王览除了依恋以外另生出了一种心情。看完他写的信,我总是把信纸盖在脸上,面红耳赤偷偷地笑。
阿松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陛下,华尚书求见。”她从小就崇拜华鉴容,此时她的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夏天热的,还是激动的。
韦娘看似不悦,道:“陛下现在清凉殿,外臣怎么可以随便求见?”她说完,扫了一眼我的脸色,又问,“华大人有急事吗?”
阿松点头道:“华尚书说,今天见不到陛下他就一直站在清凉殿前面。”
我摇摇头,这是典型的华鉴容风格的话语。到底是从小被当成皇子一样在宫廷里抚育的,养成了他这个为所欲为的性子。
今天我心情好,便对阿松说:“让他进来吧,别把珍稀的孔雀晒坏了,看了叫人心疼。”阿松的脸更加红,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韦娘也要回避,我却说:“不用。”王览不在,单独接见华鉴容恐怕不好。
韦娘明白了我的意思,淡淡地笑着说:“华公子这些年变了不少。”
我也笑了:“对,可是万变不离其宗。”
韦娘退到我身后,小声说:“当年华公子离开皇宫的时候,先帝不是和他长谈过吗?不晓得怎么,他后来越变越生分。”她无声地笑了,眼睛并不看我,“生分了也好,陛下现在已有了相王。”
华鉴容今天和平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