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王览马上补充道:“我就和哥哥一起去晓月阁听过花魁流苏姑娘几次琴。我那时候才十三岁,真的没有什么的。后来母亲去世,我就到墓前守丧三年。再后来,就进宫了。”
    我听了,又拧了他一下:“你以后再敢!”
    王览也不避,只是笑起来:“我不敢。其实,现在就是我敢去,天下有哪家敢接待我呀?”他的笑容异常可爱调皮,我见了不由痴了。我也释怀一笑,夕阳的红晕洒开在我们的脸上。
    回到内宫,王览又开始日以继夜地忙于公务。他对我说:“淮王不会等太长时间了,毕竟我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而他却已年过半百。如今我行事莫测,各部在这些天也有抱怨说我行事章法难循,这种心理上的威慑就是我想做到的。对淮王来说,他越摸不透我,步子就越乱。”
    我凝神道:“一家人怎么有这么一天?”
    王览小声说:“先皇当年肯应我的恳求,把他调出扬州,实则应该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军队的主力并不在首都,而是在首都的外围。首都里有一半的禁军,若发生危险,也会听命于皇帝,而不是他大将军。因此入京是架空权力,聪明人都是明了于心的。”
    我仔细地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在入朝之初,就想到淮王可能会有异心?你那时才十八岁,我现在想起你那时的样子,比今日十八九岁的少年们还要稚嫩得多,哪晓得你一开始就是个厉害角色。”
    “我的心性,原本还没出世。后来逼到这一步,我就不得不担负起重任。不过,对淮王,我只是顺着先帝的意思而已。先帝的内心深处,也许从来不相信淮王会从一而终,也从来不相信吴王会存心谋反。”
    我一惊:“那何必要吴王死?”
    王览的眸子冷冰冰的:“因为他是人心所向。将来保不住有人会想推他为帝,所以先帝宁愿自己了结此事……”他盯着我看,“政治就是残酷的,你已经可以开始体会了。”
    这年四月,小雨淅淅沥沥。过了清明,杏花雨随风潜入宫廷的夜色。我、王览,对面是我的三叔淮王,三个人面前都放着热气腾腾的参汤。
    王览含笑,用银匙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汤往嘴里送。
    我用成窑的彩瓷碗暖着自己的双手,对着三叔笑着。
    淮王胖胖的脸上带着谦恭的笑,眯缝着眼睛,对着参汤吹气。
    “三叔你最近老是病着,叫我们担心。你的病不好,朕也觉得没意思。”我说。
    淮王悠悠笑道:“陛下,臣一个糟老头子,到了春寒发病是最正常的事情,怎么敢让陛下忧心?陛下这么说,臣真是吃罪不起。”
    我道:“不是这个话。朕年轻贪玩,看了军队的事儿就头疼。王览也忙不过来,再说……”我还没有说完,王览就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下去,淮王的眼皮一动。
    我噘起嘴,不言不语。正在这时,陆凯的声音响起来:“启奏陛下,王珏大人求见相王。”
    王览站起来奇道:“他怎么来了?”
    我笑着说:“他可是稀客,你去见他吧,朕和三叔说会儿话。”
    王览却好像不急着走,他看了看淮王,又对我叫了声:“陛下。”
    我不高兴地说:“朕知道。去吧,去吧。”
    等到王览匆匆走了,我三叔才说:“陛下到底年少,这相王殿下什么都管,也太操心了。”
    我耸肩叹息:“可不是。三叔,我就你一个长辈了。说起览,他有时很烦。我一直想去杭州玩,可他就是不许。三叔,你快上朝吧,那个人要是手头事情少一些,说不定就答应我了。”
    淮王停止了对参汤吹气,问我说:“陛下怎么来了兴致,想去杭州?这杭州虽美,但没有建造行宫。陛下去巡视,得在地方上建造行宫,前后最少要忙上半年。”
    我惊讶得吸气,天真地笑着说:“就是呢。所以,我去也不会带许多人。到时候,就住在庙里算了。只不过几天的事情,也不想劳民伤财。”
    淮王的眼睛睁开的一瞬,利光一闪。我低头摸着自己涂着大红凤仙花汁的手指,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陛下,还是小心些,杭州近半年并不太平。”淮王慈爱地说,仿佛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吐了吐舌头:“三叔说得是。你最近不大上朝,杭州现在出了不少怪事呢。前任的知府张充,莫名其妙病死了,我不是让你的学生郑昌补了那个缺嘛?告诉你,三叔,览本不想用郑昌的,可我想,这郑昌既是叔王的学生,又和先皇后沾些亲戚,不是很好的人选么?”
    淮王插话:“郑昌对皇上绝对是忠心的,只是才气不大令人满意。所以,相王也有自己的道理。”
    我摇头笑了:“说得对。这些日子,我叫华鉴容帮着去查张充任知府时候的账。鉴容说没有什么纰漏,可王览还不相信,你说,览这个人多不多事?他也不嫌累。”
    淮王不接话茬,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陛下,相王主政,一片赤诚,都是为了皇上您。臣年老,比不上相王、鉴容那么利索。陛下要是还心疼三叔,不如就准了臣还乡养老。”他说完,慢条斯理地喝了第一口汤。
    我急道:“那怎么行?”话音刚落,王览已经回来。之后他和三叔随便地拉着家常,再没有一个字提到有关朝堂政治。
    等到淮王告退,王览才笑着问我:“如何?”
    我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百年的野山参虽老,炖出的汤却不见得好喝。”
    “所以要趁热喝。”王览说着,用力捏住我的手。他的手,并不比我的暖和几分。
    这天过后,淮王出乎意料地康复起来。不仅每天上朝,而且还常给王览上条陈,为他设想了一些政务革新的办法,王览和淮王出奇的和睦。华鉴容那里,奢侈的欢宴震惊了全国。人们都说,华鉴容迟早都是淮王的女婿了。
    五月初,天气晴朗。我和王览终于离开宫廷,前往杭州。说是就去几天,但还是带了上千的人,韦娘和王览的父亲王铭都在随行之列。送我们走的时候,淮王一再嘱咐我:“陛下,去几天就赶紧回朝。这京里的事情,臣等做不来主。”
    我憨笑着点头:“叔王,我们是一家人。你做事,朕放心。”
    华鉴容也跪在辇车边上,我的眼睛不留痕迹地和他对视了片刻。我道:“鉴容哥哥,你留守在京里也辛苦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和王览叩了一个头。声音很响,我的心一动,连忙垂下睫毛不再看他。可他那记清脆的碰头声,我却永志难忘。
    五天以后,我到了一个新鲜的地方。这里有的是美丽的姐姐,每天迎来送往的是不同的男子。仙乐飘飘,笑声连连。我坐在软缎的合欢被上,红色的纱帐、浓郁的薰香,使我迷惑着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新婚之夜。可是,窗外的大街上,到了夜晚还是人声鼎沸。一切都在提醒我,我并不在肃穆的禁城,而是处于天下最繁华的都市——扬州。
    “今天韦娘他们应该住进灵隐寺了。”我回头对王览说。王览低头沉思着,龙凤高烛下,他黑亮的唇须格外触目,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览惊觉,对着书童打扮的我说:“笑什么?”
    “公子,你好英俊啊!怪不得可以做这里妈妈的心上人。”
    王览下意识地撸了一下粘上去的小胡子,他几天来第一次笑起来:“不错,不错,过几年我也许真会留胡子。想我初为宰相时,就有人说过‘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不要!”我抗议,他促狭地笑了,我跑过去在他耳边说,“这样……会很痒。”
    有人轻轻拍门。王览仔细听了听,才道:“进来。”
    一个绝色美人来到了我的面前,她个子高挑,像春天的松树一样姿态清爽;花瓣一样的脸蛋,即使最富想象力的画师也难以描摹;她举手投足间优美得恰如其分。如果不是在五天前就认识她,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女人已经年过三十,而且是这家天下闻名的青楼“陌上阁”的老鸨。
    她关上门,在我面前跪下:“陛下,事情已经办妥。”
    我点头:“流苏,这次你有大功。”
    “臣妾是太平书阁抚养成人的,也等于是陛下的家生奴婢,能够面圣,臣妾已经不枉此生。”不愧是当年风靡天下的“花魁娘子”,她说话间透露几分婉转、几分熨贴,胆识也有几分。
    王览温文和气地笑着说:“流苏,没有想到过了那么些年,大家会在这里见面。”
    流苏浅笑道:“妾身始终记得相王当年第一次到晓月阁的样子,妾身一曲没完,您就逃走了。现在却和陛下住在这种不入流的地方,实在是委屈您了。”
    王览正色道:“你这家陌上阁是先帝那时候就红火起来的,当时我可没有想到你就是罗七娘。这次能暗中护着我们坐你的花船到扬州,事情办得很是漂亮。”
    “我这里的女孩子个个都是太平书阁训练出来的人尖儿。虽然在扬州,我们不过是耳目,可对陛下的忠心,和宫里服侍在陛下身边的没有两样。先帝爷对淮王早就不大放心,有些安排也是早就吩咐下来的。”
    流苏说完,就退了出去。
    王览对我说:“其实当年她和哥哥两情相悦,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了哥哥。我就觉得奇怪,哪知她原来是太平书阁的人。如果不是我们这次冒险行此计策,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我同意。太平书阁的人,常常彼此都不知道身份。除了他们的上司和下属,他们的生命和姓名都会被遗忘。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我们,一直接受着这些表面上的商人、妓女、书生甚或乞丐的情报,却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为了皇位上的君主,牺牲了多少人呢?就是到了最后,他们也没有自己,只是皇帝的一个工具。
    慨叹着和衣睡下,到半夜时分,我被响动惊醒,王览拨开帐子,流苏跪在门口:“陛下,入夜后灵隐寺被杭州知府郑昌带人包围,淮王在京谋反了!”
    “好,他果然中计了。”我一跃而起。
    王览的眉头涌出忧色,灵隐寺里有他的父亲,可我的韦娘也在啊!如果没有他们随行,辇车里假扮我俩的阿松和阿榕也许就会露馅了。我理解王览的心情,但心里更明白,没有亲友涉险为代价,我们是不可能成功的。
    可王览就是王览,他很快把忧愁压下眉头,果断地站起身,大声地对流苏说:“现在请去扬州刺史府告诉宋舟,陛下和我,就在扬州。”
    女皇神慧 正文 第九章 滴血焚心
    章节字数:8901 更新时间:07-05-10 20:09
    宋舟来得比我想像的还要快,他身着戎装前来觐见。
    “皇上、相王,老臣已经戒严了扬州城,现在请先移驾至刺史府。”他神情凛然。
    王览对他说:“先帝驾崩以后,我同你商量过的三件事,你是否还是可以做到?”
    宋舟自信地说:“能。”
    王览点头:“我们一路过来如履薄冰,也想到过各种意外,然而对于老将军我却绝对是信任的。”
    宋舟感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