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浑身不自在的众人连忙都站了起来,丹阳公主一把拉住姐姐的袖子,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少年临风而立,桃红色花瓣缓缓飘落,美斯,叹斯。众人看着,仿佛这一刻飘落的不是花瓣,而是眼前这俊美少年前途无量的未来。大家都明白,这事可大不可小,纵使圣上往日里再维护,这次也绝对不会庇护他。明熙小姐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昭华公主莞尔,有些叹气的道:“果然是位难见的大小姐呢,还真让本宫有些好奇了。也罢,本宫就亲自去看看她。”
    公主话音刚落,远处突然飞过来一抹绿影,直直的钉在昭华公主面前。然后是五个人,包括那个娇小的宫女,都被人毫不留情的丢了出来,摔在地上成了落地葫芦。众人连忙闪避。
    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色长衣的青年。面容平凡,目却森寒,被他一眼扫过,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不由主的低头回避。
    黑衣人朝安鞅点点头:“你回去。”
    安鞅转身就走,毫不犹豫。听声音大概是南离。这人没事就爱换脸,除了他姐,估计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能让他记得声音就不错了。
    昭华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碧绿的翡翠玉牌。这块巴掌大的玉牌被人竖着钉在地上,竟然丝毫未损,还是正面朝着公主等人的,牌上几个金字闪闪发光。
    昭华公主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没错,是太祖的翡翠灵牌,一个字都没错……
    当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明里各占一方的豪杰们为一统天下杀得乱七八糟,暗里奇人异士纷纷出世,火上浇油,为天下增添了无数变数。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四大宗师。
    四大宗师各有立场,其中力助赵阀的是无为道宗。若无无为道宗保护,赵阀早给人杀得断子绝孙了,哪还有什么赵夏王朝。尤其是无为道宗的明德宗师,无数次救得太祖性命不说,更在赵阀拥有绝对性的优势后,与其他三大宗师约战。那一战,四大宗师同时立誓隐退,不再插手世俗之事。
    天下大定之后,太祖特意用翡翠制了一面自己的灵牌送给明德宗师。见此灵牌,凡赵氏子弟,必以大礼待之。
    昭华公主的脸色慢慢发白,她身旁的晋王魏王丹阳公主也都表情呆滞。这面翡翠玉牌,外人不知道,赵氏子弟还能不认识自家太祖牌位么?此牌一出,代表眼前的就是他们绝对得罪不起的人……谁能想到不过是赏个花开个诗会,传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侯府庶女,竟会惹出这块牌子来……
    昭华暗骂自己大意,安鞅那么聪明之人,没有一点倚仗,他安敢如此大胆?眼下祖训在上,却是不能不拜的。
    正当昭华晋王他们要跪下去行礼,黑衣人突然冷声喝道:“滚!”长袖一卷,收了玉牌,人也闪身不见了。只留下尴尬的皇室四人,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一干小姐公子们。
    诗会草草收场,昭华回头看了看秋水山庄,狠狠一咬牙:“回宫!”太祖玉灵牌出现在秋水山庄,这事要赶紧禀报父皇!
    秋氏有女
    今日云铭正好当值,昭华公主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被建明帝传召进去了。
    “明德大师在秋水山庄?”一见云铭进来,建明帝不耐的挥手免了他行礼,迫不及待的问道。自赵夏江山渐定之后,四大宗师皆陆续传出死讯,但建明帝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这些人避世的借口罢了。最起码无为道宗的明德大师,他确切知道至今还能吃能喝,活得好好的。
    自接到昭华公主的帖子,云铭就隐约预感会出事,果然后来安鞅就跟公主大闹了一场。可惜圣上到底偏袒公主,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今天一整日他都心神不宁的,早前远远看见昭华公主脸色,他立时就了然了。那等女子,岂是这些小脚女子可以招惹的?昭华公主素日里也算是个聪明之人,怎就这么不依不饶,看来是吃了苦头了。
    心中暗暗一叹,云铭沉默的遥遥头。
    建明帝脸色一沉:“大师他把太祖玉灵牌送人了?”
    云铭默默点头。
    建明帝一拍御案,站了起来。太祖当日以玉刻自己的灵牌相送,何等之重?明德大师也默契的许诺过,这面灵牌必在他去世之后送还赵夏宗室。此时竟然送人了!当然,大师人还活得好好的,也没说他活着期间不能送人使用,但这未免也太……
    在宣政殿里踱了好几圈,建明帝终于压下心中对大师的不满,一屁股在龙椅上坐下,缓和下情绪沉声继续问道:“送于何人了?”
    云铭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秋水山庄之主、父亲长女、秋氏长生小姐。”
    “就是木元齐休妻后生的那个女儿?”当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宫中女人们八卦,太后对南安侯爷很是不满,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后来安鞅神童横空出世,旧事不免重提,他暗地里曾对安鞅的出身仔细调查过,对这女子倒也不陌生。不过只当是一野性好武的寻常姑娘,有点心气,却没料到她竟有这等本事。
    “明德大师到底为何将太祖玉牌交予她?”建明帝奇道。除非大师是老糊涂了,否则建明帝不相信他会不分轻重的将这面对赵氏后人来说堪比玉玺的牌子乱送。
    这次云铭沉默了良久,终还是慢慢的开口道:“大约在五年前,家师与秋小姐偶遇,爱其才,盘旋半月,临别,家师以太祖陛下灵牌相赠。”
    “爱其才,爱其才……”建明帝念了两句,一生武痴的明德大师还能爱什么才?灵光一闪,猛然站了起来,看着云铭不敢置信的失声道,“难道……”
    云铭点头,语气有些感慨:“当时秋小姐的修为就已达天人之境,浑然无破绽,只是不堪招数。家师与其切磋半月,爱才心切,倾囊相授。半月后,家师不敌。”
    “大宗师……”建明帝跌坐在龙椅上,口中喃喃道,脸色已然大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德大师居然败了?
    就是当年四大宗师齐聚,也是明德大师居翘楚,才能逼得其他三位宗师同时立誓退隐。可就是这位堪称天下第一的明德大师,居然在四十多年后败了……这事如果传将出去,天下都得震三震。
    建明帝此时的心情,简直想把那迂腐的明德疯老头揪出来暴打一顿。不堪招数,不堪招数你还不赶紧乘机了结了她?居然还倾囊相授,弄出这么一个恐怖人物。你老头好,山上一躲,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啥事没有。可谁替朕收拾?爱才心切,爱才心切你渡她出家呀,干嘛把她放朕眼皮子底下!还把太祖玉灵牌都送给了她,这岂不是让她掏出牌子来,朕还得上前磕两个头?!
    “那女子当时年几何?”
    “比小妹大两日,方十一。”云铭的心情也不平静。当年师父跟秋大小姐切磋,允了他在旁观战。一日日看着那女子从败到胜,虽说是早入先天之人,不过是领悟些招式,但那震撼,至今未散。
    “十一,十一……”建明帝苦笑。安鞅中状元那年也是十一。这些年花在安鞅身上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侠以武犯禁。像宗师大宗师这种不算在凡俗中的人,乱世的时候自然需要用来压阵脚,可在这太平年间却是朝廷最大的隐患。不受控制的绝对性杀伤力量,只手可翻天,又这么年轻,不若明德大师清心寡欲远离红尘,突然冒出来,真让人头疼呀。
    “明德大师可曾有话交代朕?”
    半响没听到回声,抬头看,云铭正魂游天外,直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建明帝不免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云铭猛然惊转神来,微微垂目道:“与秋小姐相斗后,家师闭死关,曾言:今生直至破碎虚空之日,再不入红尘半步。”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你可直接当他是死的,半点指望不上。
    “秋长生……”建明帝看了云铭两眼,五年前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偏到今日朕问才说。有心责备几句,却终是挥挥手什么都没说的让云铭退下了。无为道宗的弟子,到底还是师命大于皇命,不是能放心用的人呀。建明帝心中很是失望。
    这么个人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了这么多年,自己竟然一点迹象都没察觉到,手底下养的这么多人,简直都是废物!幸好这次昭华冲撞让她露了痕迹,不然真等到扶植起安鞅,成了气候,新君如何收拾得住?
    想到这里,建明帝都觉得后背心发凉。
    宣政殿内一片寂静,建明帝一个人沉默的坐了很久,突然对着空气淡淡的道:“双喜,你亲自去试试她。便宜行事,不成立退,不可露了痕迹。”
    “老奴明白。”一个驮着背,浑身阴冷的老太监不知从哪冒出,低头恭敬的行了一礼,又不知从哪消失了。
    建明帝的表情有些狠厉。见识过宗师那么恐怖的杀伤力,皇家岂能没有半点防备?这位大宗师安分就罢了,若不安分……哼!这世界终究是皇权至上的世界,不是任何人凭着几下武力就可以乱来的。
    云铭走出宣政殿,远远回头看了眼。其实他有句话没有说,当年明德大师与秋长生斗了半月,只评了一句:可惜……
    建明帝或许还没想明白,就算是宗师跟宗师,那也是不一样的。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宗师都只有武学天分的。他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拿一类人没办法,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太祖皇帝套住了。
    云铭也是在第一眼见过秋长生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的王者气度,不战而屈百万兵当真不是夸张……
    明德大师的意思是:可惜她来晚了五十年。
    五十年前,天下大乱,群雄逐鹿。
    秋水山庄。
    安鞅低头站着,表情是说不出的沮丧。他以为他可以保护她了,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平日里的风光,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说什么聪明,说什么智慧,什么权谋策略全是虚的,皇权威压下,区区一个公主,就可以弄得他前功尽弃,束手无策。
    长生取了一根一尺多长的金色羽毛笔拿在右手试手感,漫不经心的道:“泄气了?”
    安鞅咬了咬牙:“没。”
    羽毛尖在砚台上蘸了蘸墨。
    安鞅猛得抬起头来,虽仍然有不甘,但眼神已经明亮:“我承认这次是我输了,但没关系。我还年轻,我不着急。”
    一尺多长的灿金色羽毛优雅的握在三指间,非常的华丽。笔尖在白纸上一沾就走,行云流水般流畅,如果不是吸墨性太差,总要停下来重新蘸墨,这样的书写简直是一首韵律的诗歌。长生蘸了几次墨,才将那句话写完。当然没有正经吸水笔好用,不过也凑合了。
    退开两步满意的欣赏着,字还是横写的看着舒服,她记忆力还不错,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
    青瓷紫砂等人都是一脸的迷惑,小姐能用硬笔写出一手好字,她们已经不觉得新奇了,只是这鬼画符样的是什么?不可能是字吧……
    这要换那位与姬君长生陛下敌对了半生,最后不光彩的死于内部谋杀的那位大帝来,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名言:
    veni vidi vici
    长生丢下羽毛笔,拍了拍手,撇了一眼书桌上平板的砚台,吩咐道:“青瓷,给我准备个墨水瓶子。”然后转过身,抬手轻轻揉乱了安鞅的头发。
    看着姐姐平静的脸,少年终于松开了紧锁的眉头,眼睛闪闪发亮,稚嫩朝气的模样,一如海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姐,这是什么?”拿着姐姐的鬼画符,安鞅疑惑的问道。
    “吾见,吾至,吾征服。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男子一生豪言。”长生答道。
    “吾见,吾至,吾征服……”喃喃念了两遍,安鞅眼睛放光,“如此霸气,方是男儿!”
    长生淡淡一笑。
    是的,这是个男儿,在她的世界,他也是个男儿。
    她生平唯一一次任性的踏上疆场,与她敌对的就是这位男子,一位西方庞大奴隶国度的君主。
    她与他神交半生,真正面对的就那么一次。
    最后他输了,输给了人。
    以男子之身登上帝位的他,输在自己最亲近的人手里。他的侄女,领着一帮他守护着的国民臣子背叛了他,亲自将匕首捅进了未曾设防的他胸膛里。
    她也没赢,输给了天。
    她破烂的身体,最终也没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亲自指挥完一场战役。她在战场病发,不得不半途返京。六个月后,于大民帝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