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掉这个折磨自己的世界,那便毁了那惹祸的花吧!
她不再是未来的头牌,却因为一股恨劲儿被选中,得到了原本预留给白梅的位置。
“加入暗影,接受特殊的训练。好好做,你就不会在坠入被人玩弄的恶梦。”教她的师傅,是这么说的。
再见到那曾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白梅的时候,红玫只得到一个很友好,很无辜,很天真的笑容。于是她把那恨暗暗地藏了,也对着所有人展露温柔的笑意,却不知道,似乎已经忘记了旧事的白梅,其实,记得很清楚。
不过那时的白梅,还只是刚刚对青衍有了些兴趣,本质上依旧是冷漠的,总还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之外的人,并不十分在意。
然而如今的白梅,再不会说自己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路人,现下显然已经是个当局者。这今后是让还是不让,却也只能两说着了。
意外
安平炎轩很是头疼。
他对安先生一直都很敬重,对那几个出了事情的年轻才女,也颇有几分好感。
可……王诗老是拿了反对自己和皇权的名头,抓了人的,话里话外又拿那几人得罪白梅颇重来暗示自己,该怎么办?
他曾对身边的人说,你们放心,我即便喜欢她,却也不会因为她的缘故在政事上糊涂。
然而……
白梅推门而入的时候,刚好看到安平炎轩来不及收敛起的愁色。
她微笑,凑近,递上一杯自己泡好的清茶,问:“在为安先生的学生们担心?”
炎帝点点头,随后怔住,很是奇怪地看着她。
白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悠悠地说:“刚恰好看见王大人出去,说了几句。”
炎帝说:“那几人挺好,也未必是那个意思,我不想……”
白梅点头,表示理解。
“但……或许倒是天命,偏被纠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被人抓住不放,一口咬定,还能有什么办法开脱?”
“陛下压不住么?”
安平炎轩略感苦涩:“文人间相互倾轧起来,不是外人能压的住的。”
“把王大人压下去,不也一样能解决问题?还是说王大人更重要些?”
“没那回事,本也要对她动手的。要么说是天命呢,偏生在这种时候出这种乱子,先被人抓住了把柄。文字狱……让人恨得要命,偏偏,解决不得……”
白梅抿了口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皇权,看来还并不十分集中,尚不能一手遮天,竟还要更多的顾及别人的口实。
那么……“这倒巧了!我不喜欢与人斗,却独爱与天斗。若是陛下真不在乎,不妨给她和我一个机会?”
炎帝僵住,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白梅却笑得轻松,说:“不过那王大人送了我一万两银子让我帮忙呢,陛下也给银子个面子,莫要一下要了她的命吧!”
……
“怎么?不行?诶……陛下不要那么小气……”
……
“不然,我分给陛下三千……哦不!五千两,还不成么?”
……
安平炎轩想,这白梅,真的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么?
白梅原本,未必非要搀和,但她实在,不愿意看着安平炎轩的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为了别的笨女人,竟然愁成那样……哼哼!简直是……
话说回来,她究竟是在气什么啊?
哦……都是因为那王老婆子总找人麻烦,一定是了!
这莫名其妙的怨气,在朝堂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诗老原本是胜券在握的,至少她是那么觉得。
“陛下明鉴,这‘飘如迁客南过岭,坠似骚人北赴疆。’一句,分明是在讽刺我清明盛世不能容有才之人,是人流落失所;这‘东风谬掌花权柄’,又分明是在暗寓对我朝政不满,将陛下决策称为谬言,分明是起了反叛之心……陛下,此等荒谬小人,如何能……”
她一词一句,久经琢磨,她自信没有人能找得出问题。
便是安先生,也只能在一旁,任她肆意攻击,冷汗流了一身,却一时除却冤枉,再想不出别的解释。
然而白梅浅笑出列,声音清越:“臣,有惑,不知可否请教?”
安平炎轩压抑住自己从昨日一直憋到现在的笑意,道:“直说便是,想必王爱卿不是藏私之人。”
白梅倾身一躬,先自陈述:“王大人之意,这飘零迁客是自比,这谬掌花权是暗讽,污蔑朝庭,有损国体,定当重处,不可轻忽,可是?”
王诗老还没有明白过来,只以为白梅是在帮自己,笑眯眯点头:“正是。所谓……”
白梅自然不可能让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问到:“小女子又曾听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有这般心思相近之人,怕也不是坦然之徒,亦不可随意放过,也应该追究探查,可对?”
王诗老笑眯眯,觉得自己那一万银子实在掏得值,“然也。”
“没有那般心思之人,定不会与之相近,也定不会有如此荒唐的举动,如此荒谬的想法。所以之外的诸位,虽然失职未能及时洞察,但也有情可原,就不必被牵扯其中,可乎?”
莫非她是怕得罪什么别的人,要在这里卖个面子?无妨无妨,重要人物压下去便是……王诗老依旧笑眯眯,曰:“理固当然耳。”
白梅敛了笑,忽然问:“那么,我听闻那诗是私下酒宴上所做,王诗老若是与这荒谬之人相远,如何又会得知?若是得知,难道是也与如此的人相近么?”
啊?……王诗老陷入茫然,呐呐地辩白:“这诗也是偶然所得,而这心思又是如此一目了然,如何需要……”
“这般的暗晦之意,不仅我初看迷惘,便是诸位大人,又有几位能一眼看出?王大人不愧为诗老,竟然对那几位的心思如此透彻?莫非本是同谋么?”白梅目光坦澈,心里暗自不屑,这才说到哪里,竟就已经冒出了冷汗么?“又或者,那卫泽的诗中,也恰好藏了大人的心思,才如此让大人感觉一目了然?”
原本站在一边微闭了眼的敬王,此时张开了眼,打量着那直挺挺站在殿堂之中的年轻女孩儿。
白梅穿着玄色的官服,额上依旧留着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半张脸,然而却使露出的双眼愈显沉静。
敬王神色微动。
王诗老身后一人躬身出列,道:“伊大人请慎重言语,莫要污蔑朝庭重臣。这贼子的心在这诗中一目了然,何有隐晦?大人若是不懂诗歌,改日自可私下探讨其意,臣等亦当……”
白梅冷冷地勾起唇:“陛下已同意我寻问,大人为何又来阻拦?此外,大人既说此诗意义显白,为何大人不曾在此之前便将此事禀报陛下,却要如今劳动王大人如此辛苦?莫非果真是另有隐情么?”
王诗老微眯了眼睛,努力使自己镇静,回道:“伊大人差矣。正是这几位大人告诉我此事,一同商讨,才……”
哦?白梅挑眉,心情却慢慢变好,原本还在担心如何能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如今,倒有人先帮自己挖坑了。
“诗老此意,这诗意义明确,一目了然,无可辩白?”
“是。”
“那么,若是诗老有反心,可会写下这样的诗句给别人看见么?那样,怎么不直接站在街上,喊一句,我要造反!若真有这心,又做下这样的事,可还会给大人机会抓进牢狱,还向陛下大喊冤枉?是拿他人都当傻子么?”
“你……”
“能写下如此诗句的人,难不成是傻子?既然她敢说东风谬掌权柄,又敢让天下人共赏,这样的人,必定是坦诚的,是正大的,王大人怎能以己之心揣度她人之意?”
“我……”
“再者,焉不知此诗本是卫泽酒醉之时,伤怀屈、柳之遇,感叹楚、宋之朝不正,难道此言有谬乎?王大人却矫曲诗意,说这是自比,是讽刺当今圣上……敢问大人是自己便这么想呢?还是一时竟然糊涂至此,竟然把我英明圣主与楚、宋昏君相比?现今我凛国繁华盛世,与那般腐朽朝庭千差万别,大人却也有怀疑么?又或者……”白梅眼光清扫,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是于王大人商讨此事的各位大人,有如此荒唐的念想?”
“不……”
“王大人以为我主真如那昏溃之人枉听谗言?王大人真以为如此坐罪于文人雅士便可堵住众人之口?焉可妄为至此,欲陷陛下于不仁,亦为那昏君所为之事否?清梅虽然鄙薄,却也知此等事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却是不能不挺身而出的……”
白梅一句接着一句,不肯给王老婆子半句辩解的机会,直到此刻才略略停歇,给所有人一个喘息的时间。
然而,王诗老再狡猾,一时,却也卡住,满面惶恐之外,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能如何说呢?
白梅面色依然平静,声音清晰而缓慢:“王诗老好生糊涂,竟为一人之私,拖累各位兢兢业业,忠于我主的大人也算了,如今却还妄然想兴文字之狱,祸害卫氏及名流等人,将来,不知又欲何为?”
王诗老,两腿战战,茫然地看看身边那些冷漠的面孔。
白梅眯起了眼,轻喝:“好固执的王大人,还不认罪么?”
王诗老一颤,跪了下去,却依旧迷糊着望着白梅,随后目光转向敬王,又转向安平炎轩,道:“臣……臣万死!啊……不!臣,臣冤枉啊!陛下……臣,臣冤枉,都是,都是……”
白梅微垂了眼,再次一躬身,不语,却也知道王诗老这一番,是翻不了案的了。
敬王侧头,很仔细地看着白梅。
方才还站出为王诗老做证的一般文臣们,却纷纷跪下:“臣等糊涂,误听王贼妄语,还请陛下……”
又有一干本就在竭力试图救人的大臣,也纷纷跪下:“陛下明鉴,卫泽心思坦荡,断不可能有……”
余下中立的大臣们,左右看看,一样跪下:“陛下圣明……”
然后便是殿上原本还站着的敬王几人,也皆屈身下跪。
白梅在这些人中独独站立,抬眼,望着坐在上面的安平炎轩,送上一个大大的微笑,如今,你可满意?
安平炎轩越过这一个个跪着的人,也望着那对着自己微笑的女人,明知不应该,可偏偏,就那么一点点红了脸。
这一切的一切,平安王都没有看到。
她很忙,忙得顾不上去琢磨白梅,去关心朝政。
因为莫殇然忽然出现,告诉她说,不仅是有了些消息,而是她的女儿,已经找到了。
她的,女儿。
她的----多么奇妙的一个词,她的。
她顾不上去想别的,只觉得满脑子中都是找到了,找到了的狂喜。
她按住自己的左胸,那里,在皮肤之下,心脏在砰砰地跳动,愈跳愈烈。
她张了张口,却除了笑声,几乎再难发出别的声音。
莫殇然冷眼看着这曾经显得苍老颓废的女人——如今她精神抖擞,似乎因为这一个消息而年轻了十岁。莫殇然曾经几乎要把她当作自己的朋友,她有权势,但不为权势所控;她出身名门,但不会看不起那些平民百姓;她是性情中人,会为了别人而真正焦急难过……莫殇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该为她开心的,但是事实上却一点也不感觉高兴。
莫殇然几乎就要勉强着自己微笑的时候,忽然想起的白梅告诉自己一切的时候,一点点苍白下去的面庞让她却几乎想要落泪。莫殇然低下头,颇感嘲讽,于是转过身,不再看那刺目的笑容。
她对她说:“把说好的银子给我,咱们也该清帐了。”
平安王依旧愉快地笑着,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不过我还想麻烦你,能不能把她……”
莫殇然的脸色,在平安王看不见的角度,又冷了几分:“不能。从现在起,殇花楼不再接王府的任何任务。”她实在不能再忍受平安王的笑,转身急急地走开,不给人挽留的余地。
平安王却只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莫殇然逃离了白梅的消沉,又逃离了平安王的愉悦,却无法逃离自己内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