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世农笑了:“谁跟你似的,书生一个,当初选中你,就是个极大的错误。矮桩子绊倒人,懂吗?瞧那几个不起眼的,都是澳门请来的职业玩家。”
    立仁:“玩什么?”
    周世农:“玩命!”
    立仁:“跟谁玩命?”
    周世农轻捅了一把立仁,后者看去,此时有几名粤军军官下楼来,鱼贯穿厅出门。立仁认出了,就是开会的那些人。
    立仁:“都什么鸟儿?”
    周世农:“粤军第四军的人。”
    立仁:“梁鸿楷的人?”
    周世农:“别打听那么多,跟你没关系。对了,你和楚材还有关系吗?”
    立仁想了想,说:“别提了,人家占着校长的高枝,比以往生分多了。”
    周世农:“一定是你清高。要我说,立仁,该放下身段,就得放,黄埔那地方,谁的天下,不是明摆着吗?”
    立仁叹口气:“我这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属于真正不要钱、不要命的人,我……”
    周世农拍着他肩膀,声音低了下来:“我明白,说到底,你还是没跟对人呀,良禽择木而栖,我看你,不妨这样……”
    周世农专注地对立仁说着他想说的话,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立仁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别样的东西。立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到可以不顾父亲的生命危险还以为是为革命献身的热血少年,他已经知道如何选择该为之效力的人,也知道如何巧妙地不动声色地套出对方的信息,包括曾经和自己一个阵营里的周世农。
    立青还在适应着军官生枯燥而严厉到不留任何情面的训练,开学典礼时的兴奋渐渐散去,他每时每刻都在接受挑战,甚至包括吃饭时间。
    饭堂内,全体军官生面对饭盆,坐着不动,食堂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区队长走进来,一声哨响,大家同时动手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在旁看着手表的区队长,将哨子再含嘴里用力一吹,学员全都放下餐具,正直坐立,动作一致,整齐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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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节:人间正道是沧桑(25)
    区队长看了看学员,大声发令:“举起饭盆!倒——”
    军官生将饭盆举到头顶,倒亮盆底,没吃干净的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菜汤,六班的餐桌前,人人高举饭盆,除了老范,人人满头满脸的淋漓汤水,狼狈不堪。
    区队长在一片静寂中走来,大喊一声:“六班长!”
    范希亮:“有!”
    区队长:“你们班学员都未能在条令规定时间里完成就餐!”
    范希亮:“是我督促不够。也是这几天体力消耗太大,我想……”
    区队长:“不要讲理由,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条令?军校颁布的共四百三十七项条令是什么?是王法!每一条都得做到了,身体力行!”
    范希亮:“明白!长官!”
    区队长:“我看这样,你们六班推举一个人出来,为全班示范,他的一举一动都得符合条令,体现条令!”
    他看向立青:“我看就是你!你来做这个:肉条令!听见没有,杨立青!”
    立青“砰”地跳起来立正:“是,长官!”
    区队长:“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对你实行检查。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条令!肉条令!”
    立青:“明白,长官!”
    区队长在一片静寂中离开,军官生们轰的一声围过来。
    汤慕禹:“立青,是不是以后咱用不着背条令了,只要看你就行了?”
    穆震方“砰”地打掉了汤慕禹伸向立青衣服的手:“瞎摸什么?”
    汤慕禹:“我替他把菠菜叶子取下来,挂这儿也不符合条令呢!”
    立青挤挤眉头:“别碰我,我他妈的找找感觉!”
    大家都看着立青,他小心清理掉衣肩上的汤菜,然后说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我成条令了,是不是我一步迈出去,也得是条令上规定的七十五公分?”他看向范希亮。
    范希亮笑了笑:“看上去,应该是这样。”
    立青点点头,拘谨了自己,在众人的目光下,步伐端正地走出了饭堂。谢雨时及时地弯下腰在立青留在汤渍下的两只脚印间用手测量后宣布:“不多不少,刚好七十五公分!”
    众等一阵哄笑。
    吴融:“班长,要是立青拉屎呢,拉屎也得符合条令?”
    范希亮:“那有什么奇怪,当然得符合条令,第一不得随地大小便;第二要讲究卫生;第三如果是课间,必须请假!”
    汤慕禹问:“如果不批准呢?”
    已走到门口的立青一个转身,大声地说:“憋着!”
    吴融叹道:“我的天哪,这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成木偶了!”
    这一天,上射击课。靶场上一排军官生持枪卧姿射击。清脆的枪声,弹壳跳跃出来,头靶处被打得尘土飞扬。范希亮持枪领着六班的军官生横卧在不远处的高坎下,重复着射击要领,强调着事先交代的事情。兄弟班刚离位,六班就一阵风地低姿鱼贯跃入射击位置,动作干净实用。未等区队长的射击指令下达,这边六班的枪就响了。区队长又气又恼,冲过来大叫。六班的军官生我行我素地并不停下,娴熟地连续射击。震耳欲聋的连续枪响淹没了区队长的斥责。
    区队长望过去——远处一排人头靶被打得稀里哗啦,像是事先约好的,六班的枪声几乎一致地停下了。发射场地上静静的,大家期待的眼神望着班长。
    范希亮大声报告,“报告区队长,六班全体射击完毕!”这次,范希亮好像和区队长有些对着干。
    区队长的脸都要气歪了,骂道:“妈了个巴子!就你们六班显派?老子口令还没下,你们就突噜完了!”嘴上这么说,区队长心里其实很开心,他严加训练的学员们,打靶打得都很不错。
    打靶归来,晚上,立青和范希亮到军校围墙外的铁丝网轮哨。
    立青说:“白天的打靶真他妈过瘾,你不知道,老范,当了一星期的肉条令,都快憋死我了。是呀,咱黄埔是新型军校,可有人还是习惯旧军阀一套,要都这样,我还不如在家跟我爹学呢!”
    范希亮笑笑:“别计较,区队长人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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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节:人间正道是沧桑(26)
    “老范,多亏你,六班有你戳着,别的班同学都羡慕死了。”立青对范希亮的感激和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范希亮自谦:“别这么说,黄埔的兵员素质好,一个个人精似的,给点亮,就发光。”
    立青想到一个问题:“老范,你说七个月,能学得完?”
    范希亮说:“黄埔用的是速成法,头一个月就让你放枪,熟练射击、瞄准、装退子弹、用刺刀,这在旧军队里不能想象。苏联顾问们把在十月革命时期武装工人的那一套搬咱黄埔来了。好处是,明天有事,拉出去就能打。”
    立青:“你可是做过旅长的,这一套对你是不是特乏味?”
    范希亮:“挺受启发的。”
    立青:“哦?”
    范希亮:“古代战争,培养一名马上弓弩手,需要三年。”
    立青:“为什么?”
    范希亮:“那是力气活儿,又需要高度技巧,你得在飞奔的马上把箭射到一百五十米以外去,还得要有准确杀伤力。”
    立青:“那倒是。”
    范希亮:“可现在用的是步枪,标准化大量生产,使用也简单,男女老幼都能轻松掌握,参与战争的人员不再需要那么专业的要求。”
    立青:“还真是这样。”
    范希亮:“所以,战争到了今天,取胜之道就变得明了了,谁能争取到最广大的民众,谁就能取得最后胜利。”
    立青一边听一边点头。
    范希亮:“至于动员民众的能力,共产党实在是要优于国民党,这方面,共产党是大师,国民党是学生。”
    立青:“这很重要吗?”
    范希亮:“决定最后的胜负,你说重要不重要。所以才有两党合作,所以才有今天的黄埔。别管喜欢不喜欢,你都得向人家共产党学习。”
    轮到上理论课了,大家坐得笔挺,等候教官进来。瞿恩教官夹讲义走进课堂。
    “起立!”
    一声口令,军官生们齐刷刷地起立立正。瞿恩回以军礼,轻声道,“坐下。”又是齐刷刷的声响。
    看着大家平静的面孔和期待的眼神,瞿恩说道,“今天,我要讲授的,是作战期间革命军对民众实行的宣传动员。”立青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瞿恩接着说:“我们知道,战争的伟力,及其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只有动员起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才能确保战争的最后胜利……”立青想到了放哨时老范说的话,与范希亮默契地交换了眼神。
    瞿恩安排大家都来讲演。三人一组,一个人担任演讲,一个人担任会议主持,剩下的那个练习会议记录,再相互轮换。他告诉军官生们就当面对着万千民众,看看他们打算说什么,用什么来打动民心。
    轰的一声,军官生们活跃了起来,个个兴趣盎然,纷纷讨论起来。
    教室外,闪过了立仁和楚材的身影,两人走到一个角落,立仁悄声说:“从周世农言谈话语中,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快行动了,从澳门请来的职业杀手已经到位。”
    楚材摸摸下巴:“问题是,针对谁?目标是何人?”
    立仁摇摇头:“周世农没说。”
    楚材:“他让你进一步接近我?”
    立仁:“是的,他希望通过你,能了解校长的一举一动。”
    楚材冷笑:“胡汉民是在找死呢!”
    立仁:“他们是要针对校长?”
    楚材:“问题复杂也就复杂在这里,他胡汉民的政敌可不止校长一人,细数起来,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廖仲恺。”
    立仁:“廖仲恺?”
    楚材:“汪精卫也算一个,可论能力声望,廖都在汪之上,整个国民政府的钱袋子都缠在廖的腰上,廖实际上总揽政府事务,光是取消防地税收就不知得罪了多少地方军首脑,何况廖是党内最为亲共的左派,理论上就是胡汉民的死敌。”
    立仁点点头:“我多少明白一点了,果然是要争头一把交椅。”
    楚材:“你刚刚说,粤军第四军的人也和他们搅到了一起?”
    立仁:“我偶然撞上了,他们在和胡汉民的弟弟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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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节:人间正道是沧桑(27)
    楚材拍拍立仁肩膀:“这个细节太重要了。对于校长来说,许崇智的威胁远比胡汉民要大,毕竟整个粤军掌握在他许老总的手上。”
    立仁:“如果胡汉民真的和许崇智的粤军联起手来,会怎么样?”
    楚材:“所以,立仁,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校长要把根本立足于黄埔之上了吧,没有一支值得信赖的不世之军,你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立仁完全明白楚材的意思,正说着,从不远的课堂里传来了黄埔军官生们的演讲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