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他好,也只是怜悯他罢了,怎会真将他当儿子一样看待。
他渐渐学会了怎样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学会了当样对着谁都保持淡然温和的笑容,学会了风轻云淡不去计较得失。
于是他在朝堂的大臣中渐渐有了好名声,他是出了名的温润优雅的公子,又得皇上喜爱,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两。
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想得到那个男人的一声称赞。
接着是边疆的战争,皇上将他和三阿哥都带去亲征了。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图有表面,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他心底深处的野心终于蹿了出来,他立下大功,皇上封他为贝勒,他开始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前路一片的光明,一切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娶妻生子,以为这就是幸福了。
直到他抱着一身染满了殷红鲜血的妻子,看着他刚出世的儿子紧闭着双眼,躺在妻子怀里。妻子白色的裙子染出妖艳的牡丹,到了这一刻,他才终来明白。
他和阿哥他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是他们是阿哥,所以做什么都能被原谅,他的妻儿死得何其无辜。怕事情查下去之后的结果,皇上竟然只让他忍。
他已经一忍再忍,还要他退到哪一步才算尽头?
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劳,不管他多努力成为人上人,不管他多忠心,不管他如何爱戴那个人,他都只是一个棋子。
如果真是为了他好,又怎会瞒着他的身份,让其他阿哥们以为他是皇上的私生子。
他不敢肯定心中的怀疑,皇上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根本就是想要试探那些阿哥们,他成了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帝皇之家,怎会有真心?
明知自己的眼晴中毒了,他也无心医治,直到完全看不见,那些在暗中跟踪他的人才放过他。
他悄然离开京城,来到广州,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一过便是五年,京城往事犹如前尘记忆,他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看不见别人虚假的嘴脸,看不见别人鄙夷的眼神,他依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着,终于不必在为别人的意志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遇见她,或许他就这样一辈子了,。
那天,他无意中被总督大人认了出来,不得己才到船上来赴宴,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他来到船尾透气,太多年没有接触各种应酬,他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这种场面。
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为了确认他的眼睛真看不见,伸手在他面前挥着,他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她的手风。
这样没礼貌的举动,他竟也不觉得生气,只是轻笑说了一声,“在下看不见。”
他清楚听到她可惜的叹息,他心中微冷,一点都不喜欢被别人怜悯的感觉。
跟着她又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感到好笑,“谢谢姑娘的赞美。”
她急了起来,声音甜甜似糯,“我是说真的,不是瞧不起你,你的眼晴真的很好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充满了笑意,“在下相信姑娘说的是真的。”
跟着两人都无语,只有江风淡淡带来她甜美的馨香。
第二次遇到她是在酒楼里,他在隔壁的厢房听到她开口的一句就知道是她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当作没见过他。
竟然是女扮男装……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被认出来的吗?
不知为何,他沉寂许久的心情竟然也有了几分的明快,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奇特。
他认出了她身边的少年是他曾经的邻居,索婥罗章嘉。
章嘉对他使了个眼色,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么?后来,章嘉告诉他,这个女子已经成亲了,是十三行鼎鼎有名方十一的填房。
心,有些微沉。
再见面的时候,不免有些故意冷淡。
然而总是有几次的偶遇,每一次和她谈话,都能让人感觉到她的乐观和温暖,就好像温和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总是让他清晰看到自己心里的阴暗和不甘。
“眼晴是心灵之窗,能留住许多美好的回忆……”她总是劝他要治好眼晴,可她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记忆不曾美好过。
他忍不住问束河,“潘微月……究竟是件么样的人?”
封闭了自己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想了解一个人。
“冷静,聪慧。”束河简短地评价。
“样子呢?”
“天生内媚,秀在骨中。”
他轻轻一笑,感觉心底深处注入一丝温泉,又有莫名的失落。
后来,因为汤马逊的关系,他们又有几次接触,每一次她都能让他有不一样的惊奇和欣赏,再后来听说她被陷害入狱,又被方家休弃,连方十一也没有在她身边。
他以为她会害怕,会流泪,可是她没有。
她很坚强地面对所有一切。
面对困难不退缩,面对挫折不逃避,面对强权不害怕,面对不公时又能忍气吞声,她让他的心感到从所未有的强烈震撼。
是她教会了他,有些事情不应该再逃避下去,是她让他有了想要再一次争取的想法,他想保护她。
他甚至有些卑鄙地希望,她和方十一永远不要再相见。
花开花落 (下)
谷杭到了京城以后,为了不让他以前的恩怨影响她的生活,他刻意和她拉开距离,他知道三阿哥至今对他仍耿耿于怀,那些人都担心他会再一次得到皇上的宠爱。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皇上对他从来都只有担心和防备。
他回到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有心人耳中,没多久,皇上就要他进宫觐见。
是劝他治好双目,并且再一次回到朝堂中去。
他沉默以对。
回到京城原因有二,一是皇上已经知道他在广州,就算是他不想回京,迟早也要被叫回来,二是微月留在广州太危险了,将她带到京城,比在广州更能保护她。
可是他忘记了,在京城他虽有些许势力,但只要他跟她太接近,他的危险要比在广州更胜数倍。
皇上派了陈太医来医治他的眼睛,他断然拒绝。
已经是瞎子了,三阿哥尚且不肯放过他,若是眼睛治好了,那岂不是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可是就算他在怎么退步,始终还是被别人当成了拦路石。
那天,他到酒楼去赴宴,他知道,她跟和绅就在对面的小茶楼里,他不敢去跟她打招呼,怕那些跟踪他的人注意到她,怕他们发觉她对于他的重要性。
三阿哥派人在酒楼外面伏击他,受伤的那一刻,他庆幸地想,幸好她先离开了一步。
这一伤加重了他的眼疾,如果再不治疗,就是一辈子都是瞎子了。
他心底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只是有些遗憾,他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寒风凛冽,雪花纷飞,他知道,这时候的郊外,应该是满山皆素,他只穿着单衣坐在凉亭上,全身已经冻得僵硬,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出现在他身边,拿着大氅披在他身上,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你的伤势如何了,怎么在外面受冷。”
“是束河带你来的?”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她不为所动,仍旧温柔劝着他治好眼睛,“谁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去保护他们的前途光明?”
他总是能轻易看穿她心里的想法。
“你想要为别人而活吗,别人荣华富贵关你什么事,别人穷困潦倒又关你什么事,这个天下不会因为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就会变得好一点。既然看不见也要死,看得见也要死,你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他难掩激动,站起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手在颤抖着,她温暖柔软的触感透过他的指尖缓缓流入心里,那一刻,他想拥她入怀汲取他的温暖。
可是他不敢,怕吓到了她,他的声音悲伤无奈,“什么都看不见,不好吗?”
“看不见别人的欢喜,看不见别人的悲伤,看不见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很痛苦的,不是吗?”她哽咽的问着。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回京城,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我不知道如何回报他。”他的声音沙哑干涩,第一次对别人透露自己的无奈和痛苦。
寒风呼啸而过,他感觉到她轻轻的打了个寒颤,心微微疼了起来。
“你想要成全别人的辉煌,还是以看不见为名,压抑自己的野心?”她问着。
“有野心也好,没有野心也好,人生不过几十年,若不能遵循自己的意念活着,何必要到这个世上走一遭。”她低声说着。
“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乐观的语气,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被休弃的女子,依旧能过得这么欢快,从来不逃避。
他的心渐渐地软了。
“谷杭,你姓什么?”她问。
“爱新觉罗,我父亲是爱新觉罗弘时。”他没有隐瞒的对她说出身世,清晰感觉出她的震惊。
不知不觉已经如此相信她,连身世都不介意让她知道。
重见光明的那一天,他终于看到了她。
那道瑰姿艳逸的身影……
白璧无瑕的肌肤,一双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的明眸,突然就对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跟花儿盛放时一样好看。
心咚咚的跳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对他早已经深陷。
和她开开心心的过了一个新年,她的笑容总是比阳光还绚烂,慢慢地温暖他的心,他多想永远的将她深藏在身边。
可是,她开始躲避自己炙热期盼的视线。
他怕她受伤害,只得继续和她保持距离。
只是,在他还来不及解决困境,还来不及跟她表明心迹的时候,方十一来了,他感觉到她的笑容除了一如既往的绚烂,还多了几分娇媚,只对着方十一的时候才有的妩媚。
他的心如千万虫子蚀咬着,却不得不将这份心思压进心底。
后来,看到她被三阿哥要挟,被推出去动了胎气,脸色苍白如死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从此却更加躲避他的视线,原来他已经这么明显了吗,什么也没说,她就明白他的心。
不想她为难,他去了苗疆打仗。
也许能够忘记她了。
在苗疆的几年,他失去了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