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进门了,咱们就尽量不去打扰,两人总会有进展的。”
    “进展?!下人们不说了,在右院时,孙媳妇不小心滑倒,一次还撞到孙子的嘴巴,他还吼她。”高虹愈想火气愈大。
    这件事,季君豪夫妻也听说了,却不好干涉,毕竟儿子在尚未出意外时,还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却因脚残被嫌,自尊心受创,脾气才变暴躁的。
    “来人,把少主给我请来。”
    高虹不由分说地又叫来奴仆,其恼怒的神情也令季君豪夫妇不敢再多言。
    不一会儿,神冷淡漠的季维澧已被请来,下人立即退下。
    季维澧向三名长辈点头,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走到奶奶身边坐下。
    “你的妻子娶回来是供着的,动不得的?!”高虹火冒三丈,立刻劈头质问。
    “请奶奶的干涉适可而止,将奶奶中意的女子娶回来,已是我的最大的让步了。”季维澧也直接说明自己的想法。
    “你!”高虹怒视孙子。
    季君豪夫妻急急跟他摇头,不该硬碰硬啊。
    “奶奶不是说过,老天爷对每个人的安排都有其道理,那么,您何不放手,让我看看我娶回来的娘子,有何能耐可以改变我的人生。”
    季维澧语气嘲讽,但话中有话,只是季家长辈谁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当是推托之词。
    “婚姻要两个人一起经营,置身事外,就是不负责!”高虹不悦反驳,直觉孙子在刻意扭曲她的话。
    但季维澧也没兴趣跟奶奶争辩下去,站起身来,“管事跟账房都在门厅的议事堂等我,有些事得先交办。”
    此话一出,三名长辈顿时沉默,只能静静的看着他离开。
    “今年,还是不放弃吗?”曹萱眼眶红了。
    “还是今年改由我去?”
    季君豪握住妻子的手,但见她摇摇头,“儿子不会允的,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也阻止不了。”
    高虹反而没有接话,孙子心口上有个结不了痂的伤,没有完成爷爷的遗愿,他每一年都得跟自己的生命挑战,她的心,也不由得隐隐抽痛起来。
    就在季维澧在议事堂与管事、账房商议药庄营运分工的相关事宜时,康沐芸也忙着跟那本砖块书战斗,好在还有季晶晶这个好小姑,不厌其烦的重复教她认识每一个字,甚至替她抱不平。
    “哥真狠,你不识字耶,还拿这本药书让你读。”
    “他是瞧得起我嘛,认为我有潜力,而且,既然身为药庄的少主夫人,药书总该瞧几眼。”
    说是很乐观啦,但这本书密密麻麻的,真的好难,有些字,她看了再多遍,写了再多次,还是头昏昏、脑胀胀,翻了几页后,就算再相见,它还是不认得她,唉……
    此刻,她紧紧握着毛笔,聚精会神的低头,一笔一画,依样画葫芦,却不成葫芦。
    老天爷,季晶晶坐在一旁,忍不住拧眉,白纸上出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鬼画符,墨汁还晕染开来,简直惨不忍睹,于是她好心建议,“还是咱们换一本字数比较简单的医书?”
    康沐芸摇头,“不行,这可是我跟你哥要来的第一件事,做不好,日后怎么做第二件、第三件?”她买针毛笔搁在砚台上,微笑看着季晶晶,“再继续教吧,我会努力学的。”
    真有毅力!但医书很深、字又繁复,但瞧嫂子目光熠熠,季晶晶点点头,伸出手,指着书籍的一段,“你听好,就这里——”她一字一字的念出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的一小段,“百草中,惟此不顾冰雪,最先春也。”
    康沐芸点点头,一字一字跟着念,念完季晶晶再教写,但对她而言,有几个字不太简单,她念了又念,要记得已经很困难了,没想到后面一段更难。
    季晶晶指着书,再教下去——
    晋代郭璞中的《款冬赞》亦曰,“吹万不同,阳煦阴蒸。款冬之生,擢颖坚冰。物体所安,焉知涣凝。”
    康沐芸嘴角抽搐,硬着头皮跟着念,念一字,忘三字。
    半个时辰后,总算会了五分,季晶晶也觉得这是种酷刑了,好动的她教到都快睡着了。
    但接下来是《楚辞》的九怀,株照上写的,“悲哉于嗟兮,心内切磋。款冬而生兮,凋彼叶柯。瓦砾进宝兮,捐弃隋和。铅刀厉御兮,顿弃太阿。”
    这这这——康沐芸舌头都快打结了,也吐不出三个字来,她瞪着这些字,耳朵听着季晶晶边打呵欠又再念一遍。
    是在念经吧!一样很难啊,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她听得头皮发麻,一颗心是直直落,真不知道有没有人因为学字而发疯的!
    她念不出来,毛笔左撇、右捺也写不出来,呻吟而出,她快要投降了啦!
    “老天爷,这些到底能做什么啊?!”
    “做什么?款冬能做的可多了,润肺止咳、祛痰平喘、治疑难杂症,是上等而稀有的药草啊。”季晶晶不知道她的呻吟是哀号,还好心的替她解释。
    康沐芸愣了一愣,噗哧笑了出来。
    “嫂子笑什么?”季晶晶真的很佩服她耶,她都快睡着了,嫂子的精神还这么好。
    康沐芸笑看着趴在盯紧上的季晶晶,突然又觉精神百倍了,“没什么,只是,读这么多有关款冬的记载,有没有可能,我也跟你哥去采款冬?”
    季晶晶倏地瞪大了眼,抬头坐正了,“不可能的,我练了轻功,就是想去帮忙的,但哥说太危险了,款冬是雪地里开花,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受伤,还会伤了花朵呢。”
    “雪地里开花?”
    “是啊,十一月过后,款冬的花蕾及叶子才能成药,而且黄色花苞是生于冰下的,开花时,会冲破冰雪,所以古人称为『雪中出花』。”
    光听就好美,季晶晶好奇的就在书本里翻,果真翻到了款冬的图,只是可惜是墨迹,且略微斑驳,但光想象皓皓白雪中一片黄澄澄的花海,美极了!
    但要得到愈珍贵、愈美丽的东西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吧,康沐芸心有所感的看着季晶晶,“采款冬除了危险外,可能会无功而返,爹、娘、奶奶都反对吧?”
    “嗯,季家代代单传,为了保有唯一的男丁,长辈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季晶晶叹了一口气,双手撑着重重的头,“一开始,哥还是能沟通的,但被退婚后,什么人的话也听不进去,说什么不想再增加山上亡魂,只想一个人完成爷爷的遗愿,谁也不许跟。”
    “我跟,他怕我穿帮,光这一点,他不带我去都不成。”她愈想愈可行。
    “可是很危险。”季晶晶提醒。
    “我没那么娇贵,而且,不瞒你说,面对他那张冷飕飕的脸比留在这里被长辈们拆穿身份还轻松些,我宁愿跟他去冒险。”她大剌剌的说着。
    季晶晶笑盈盈的看着嫂子,这段日子,她也一直在观察她,她对下人极好,对长辈更是恭敬有礼,庄里上下都喜欢这个心无城府的少主夫人,除了她亲爱的哥哥。
    但无所谓,她有预感,嫂子的热情可以驱走哥哥生命里的晦暗与寒冷,因为,她有一种乐观与温暖的天性,让人会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
    “少夫人,大小姐,晚膳时间到了,老夫人跟爷都在等着呢。”
    敲门声及奴仆的喊声陡起,两人这才双双收拾桌面,因为这些习字的证据可不能流出去啊!
    明亮的灯火下,高虹、季君豪夫妇、季维澧、康沐芸、季晶晶同坐一桌。
    这也是各自忙碌的季家人一整天唯一聚在一起吃的一餐,因而特别丰盛,好酒好菜,康沐芸从嫁过来后,一天吃的比一天好,再想到过去的她只能喝稀粥配酱菜,现在真的很幸福,她总不忘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菩萨能保佑消息全无的韩芝彤平安无事。
    但康沐芸并不知道菜色一天比一天好,是有原因的。
    “孙媳妇,你如此干瘦,怎么孕育孩子?”高虹点出重点,孙子说不听,只能跟孙媳妇说白了。
    “孙子吗?!”
    由于季晶晶先前已经同她说过了,所以康沐芸是有心理准备,但在餐桌上说很困窘耶,她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移动身旁的季维澧身上,本希望他能帮忙回答,没想到他还反瞪她一眼,吓得她也只能低头,又摇摇头,然后,一根食指悄悄的指向夫妇。
    季维澧微瞇起黑眸瞪向她,她以为他脚残,眼也跟着瞎,看不见吗?
    冷光射来,康沐芸皱眉悄悄抬头,一对上他阴鸷的黑眸,吓得低头又缩回手。
    他这才满意的低头吃饭,却也没有响应冥顽不灵的奶奶,反正,说不拢的。
    曹萱见婆婆火大又要骂儿子,忙拍抚婆婆的手,摇摇头,没想到季君豪却说了——
    “维澧,怎么可以对媳妇这么凶?”季君豪不以为然的斥责,小夫妻的互动,他可全瞧见了。
    “呃,夫君不凶,他只是天生恶人脸。”想也没想,康沐芸随即抬头急着替他说好话。
    “噗噗……”季晶晶忍不住哈哈大笑,“嫂子,你是愈描愈黑。”
    笨!她脸儿红红,感觉到季维澧射过来两道杀人目光,唉,还是吃饭的好,话少说点,正要兴趣着时——
    “这一桌尽是燕窝鱼翅、龙肝豹胎,你多吃一点,孩子会长得好、俊俏美丽。”曹萱贴心的转换话题,也给了儿子一个眼神,叮咛他别对自己的娘子太凶悍。
    但康沐芸可傻眼了,她难以置信的瞪向婆婆,有钱人就吃这种东西吗?再回转过来,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她好惊恐,忍不住低声嘀咕,“燕窝鱼翅是啥我不懂,可是龙肝豹胎,真吓人,听起来就血淋淋的,阿弥陀佛!”
    这家伙!季维澧以一种“她是白痴”的表情瞪着她,而一旁的季晶晶已经受不了了,笑得前俯后仰,都喷泪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曹萱放下筷子,好奇的看着女儿笑问。
    季晶晶连忙拭去泪水,噗哧直笑又喊着没事。
    但这一顿饭吃得康沐芸一颗心七上八下,但季维澧完全不理她,她只能边念阿弥陀佛,边将那些可怕却好吃的菜全吞下肚去,不吃不可啊,有大半以上都是长辈们为她夹的。
    第3章(2)
    当然,长辈们的问话一样不少,有的尖锐,夹枪带棒的。
    像是奶奶问季维澧,“你对妻子都是这么视若无睹的吗?”
    爹会问:“你媳妇大都待在东阁,你做丈夫的,该带她进城到中药堂走走,让外人也认识认识季家的少夫人。”
    娘会说:“听下人们说,你不需要媳妇伺候,但一个女子嫁为人妇后,要做的事也只是伺候丈夫而已,你别拒她于千里,要好好相处。”
    季维澧很坏,不回答问题,但总不忘冷冷的瞥她一眼,吓得她都会直觉反应,急急回答,“其实夫君对我很好的。”
    “其实夫君只是不想要我抛头露面。”
    “其实夫君是怕我太累……”
    其实她很明白,这一切的问题都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有她不识字,露出马脚快,也上不了台面,这长长的一串话才是她的心里话,但不能冒出来呀。
    只是,季维澧在面对她体贴的打圆场时,总是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继续吃他的饭,让她很是尴尬。
    终于,这顿饭结束了,晚辈目送长辈先行回房后,季晶晶才替嫂子解惑,“其实刚刚奶奶说的燕窝鱼翅、龙肝豹胎,只是形容珍肴难得而已,因为都是上等的食材,是嫂子进门后,我们才吃得这么奢华的。”
    “原来如此。”康沐芸顿时恍然大悟,但也糗毙了,不过,季维澧完全不理她,径自往东阁走,她连忙跟季晶晶挥挥手,随即追上丈夫的脚步,“我有话跟你说。”
    有些问题是不能逃避的,何况,今晚这一餐,长辈们的问题如此犀利,接下来的日子,她很容易食不下咽或是消化不良的。
    季维澧彷佛没听到她说话似的,仍继续走。
    “好,我去跟长辈们招了!”见他不理她,她丢下话,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见鬼了,他陡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拐一拐的快步追上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齿的问:“你要说什么快说!”
    “生孩子的问题。”
    他半瞇起眼,“决定权在我,你有异议?”
    “我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