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印风一口气便吞下了几大碗。饭后,一群乡亲拉着钟明吁长问短,纷纷感慨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黑小子,如今终于有了人样。同时纷纷热情地建议——年龄不小了,该找媳妇了。
    印风靠坐在藤椅上,逗着身边的一只灰不溜秋的中华田园犬,静静地听着。仍是一朵花儿般,好看又沉静。
    喧闹之中,钟明忽然石破天惊地道出一句:“其实……我有媳妇了。”
    这话犹如一石惊起千层浪,陈翠花眨了眨眼睛,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突来的霹雳。不过钟明很快地又作出解释:“现在还不大合适,等感情再稳固点,我会跟你们介绍他的。”
    如果这段话用文字表述出来,乡亲们会很震惊。
    可惜钟明是口述。
    整整一下午,钟大福打头阵,带着一帮邻里乡亲围着钟明轮番拷问。钟明略带自豪地描述着:“他很漂亮!”
    钟大福问:“漂亮只是择偶的一个方面,她今年多大?”
    钟明不假思索:“二十六。”
    钟明二姨点头琢磨:“倒也和明子挺配。”
    陈翠花问:“她个子多高?壮不壮?”
    钟明略一沉吟:“他个子……恩,比我矮一些,不算壮,有点瘦的。”
    陈翠花很满意,她就喜欢高个子的,不算壮也没关系,多吃点就成。到时候过年回家来,可以帮忙做些农活。而且块头大的姑娘,多数生儿子。想到这里,陈翠花乐开了眉眼。
    二叔问道:“工作咋样?在哪工作?”
    钟明老实答:“个体户,在我们那市里自己经营了家蛋糕店。”
    二叔点头,啧啧称叹:“不错,能打理事务,也会点生意,将来能帮到你。”
    众人一番询问,最后钟大福总结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还有些靠谱,挑个时间,弄张照片回来。就从那什么网上传输,你小姨他儿子现在可会上网了!不过既然是找媳妇,就得跟她讲明了三纲五常,老公就是天,比如春节,都是要跟着回夫家过的,可不能随便回娘家。当然,现在说这些太早,等见了人再详细说吧。”
    印风没有家人了,那过年时定然可以跟着自己回来。钟明乐滋滋地想,心里越发地觉着印风完美。
    印风麻木不仁地在一边听着,再对上钟明那张傻脸,莫名地又好气又好笑。
    喝过下午茶,众人满足了肚皮和八卦欲,便都纷纷告辞回家,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下不少。钟大福琢磨着去隔壁人家搓麻将,便说行动就行动,站在屋门口,对着圩上嚎一嗓子,一呼百应,于是很快就在邻家摆起了几桌。陈翠花是每回都跟着看的,即使看不懂,能坐在一旁分红也是很好的。于是翠花大娘把包子蒸上锅,嘱咐儿子好好招待客人,便丢了钟明和印风两人,匆匆赶去陪场子了。
    两人互相依靠着坐在钟家堂屋,透过窗户,边啃包子边看晚霞。印风塞了满嘴的食物,这时鼓着脸颊说:“明天回去吧?”
    钟明立即很敏感地问:“我家里不好么?”
    印风笑着摇摇头,把食物咽下去了,才收了笑容道:“我估计店里要出事,算算时间,周清也差不多开店。有我回去照拂着,总归好点。”
    钟明皱眉:“又要打打杀杀了吗?我不准你打架,你得听我的。”
    印风斜斜地瞥了钟明:“我不打架,可也不能坐着让人来打我不是?我了解任家那帮子人,放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什么没遇着过。”
    钟明不高兴了,忽然觉得自家这处就是世外桃源,要是能一辈子都和印风待在这儿就好了。可是印风收了笑脸,便是一副严峻的肃杀样,钟明不想和他硬碰硬,只好答应了,忽地又转头说:“我带你去县里玩玩吧,找个地方唱歌行不?”
    印风挑了挑眉:“就我俩?”
    钟明兴致勃勃地点头。
    印风稍一想,也觉有趣,两人便立刻启程,车子一溜烟就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
    半小时后,两人沮丧地走在县城步行街上,对着两旁的灯红酒绿一筹莫展。包厢这种东西,在春节期间,是要预定的。印风太久没玩乐,自然忘了这茬,钟明也是一时兴奋,于是两人齐齐忽略了这点。
    百无聊赖地在冷风里走了一刻钟,俩人到了步行街尽头,前方是旧时的市区,步行街建到这里,便到了头,一处老旧萧条,一处崭新繁华,却是界限分明地隔了开来。印风看了看前方黑黝黝的巷子,里面隐约也看到几家娱乐场所,门牌破旧,亮着黯淡的红灯,乍一看,有些像八十年代的夜总会。
    钟明灵光一闪,拉着印风的手往里走:“我记得这里头有家娱乐城,叫大富豪来着。我小时候,那可是市里代表性的地方,现在建了步行街,这里就没什么人了,不过那处一直营业,我记得的。”
    印风乖乖地由他牵着,在这黑黝黝冷风直窜的巷子里,忽地产生了些微妙的安全感。他一直是强者,可是强者,偶尔被保护着,心里的感觉会很微妙,难以言喻。
    大富豪墙壁很斑驳,依稀攀着爬山虎几片。钟明进了门,就见舞厅里寥寥几个中年人跳着慢三步子,隔壁的一排歌厅包厢则是空落落,透着股冷气。接待处的桌前趴着一中年妇女,正跟着舞厅里缓慢的音乐打瞌睡。
    钟明敲了敲柜台:“我们要开包厢,唱歌。”
    妇女抬头看了俩人一眼,“一晚上五十,随你们怎么唱。”
    钟明付了钱,妇女便领了人去包厢,态度和缓,似乎是鲜少有人光临歌厅,她的声音带着兴奋:“你们坐坐,空调等一会儿就能暖起来,我去给你们泡茶。”
    钟明点点头:“谢谢。”说毕要掏钱。妇女急忙道:“不用钱的,两杯茶而已。”
    茶水上来,妇女不忘添了个水瓶在一旁,便带上门退了出去。印风交叠了双腿,四周看看:“我有种进了八十年代夜总会的感觉。”
    钟明坐在点歌台旁边,转头问:“要唱什么?我帮你点?”
    印风想了想,颇英气地挑了一边眉毛:“大哥,我要唱那首大哥。”
    钟明眨巴眼睛:“没听过。”不过还是乖乖转头找歌去了。半晌,钟总经理沮丧地回头:“没有这首歌。”
    印风跳起来凑上前看了看,嘴角抽搐地总结:“看来都是老歌。哎,你点首辣妹子吧,我会唱的。”
    印风弯着腰看屏幕,钟明坐在小凳上转头,恰好额头擦过了印风的鼻尖。一时间又闻到了印风的气息,钟明便在这瞬间心底无比柔软,喜滋滋地点了歌。
    半分钟后,钟明苦恼地坐在沙发上甩了甩脑袋,魔音灌脑。
    由于第二天即将离开,两人便玩得格外尽兴。空调终于制了暖,印风脱了外套,站在沙发上唱一首雨一直下——这是在最新音乐里面选出来的。
    搞怪归搞怪,正儿八经起来,印风唱歌也不难听,起码在调子上,再没有唱辣妹子时的诡异恐怖。钟明听得起劲,脚踝正条件反射地打拍子,忽然印风就没了声,徒留音乐在回荡。
    钟明莫名地看印风,却见印风盯着屏幕,面无表情。钟明又转过去看屏幕,那台屏幕微微凸出的旧式电视机上,正流淌过这样的歌词:青春耗了一大半,原来只是陪他玩耍。
    钟明侧过身,拉了印风偏细的脚踝,轻轻握住。
    印风忽然扔了话筒,话筒落在沙发之间,发出“咚”的一声响。他跪□,紧紧地搂住钟明的脖子,半晌才低低道:“我难受。”
    钟明拍拍他的背脊:“我知道。没事儿的,有我在呢。”
    印风把脑袋埋下来,用鼻子在钟明脖颈间拼命地嗅,又用牙去狠狠咬了一口,才终于觉得舒服了。他对上钟明的眼,恶狠狠地问:“谁让你点这歌!”
    钟明宽容地笑了笑:“我错了,你咬死我吧。”
    印风便把人摁到在沙发上,毛衣推上去就开始咬,下口毫不含糊。钟明在尖牙利齿的蹂躏下微微皱眉,手却始终抚着印风柔软的头发。
    电视里,雨一直下仍在播,唱的正是那句:就是爱到深处才怨他,舍不舍得都忘了吧。
    各色生活-1
    正月初六,二人将一切收拾妥当,整装待发。陈翠花塞了好几大袋子的包子在后备箱,给钟明的用白绳捆成一匝,给印风的用红绳捆成一匝。
    印风坐上副驾驶座的时候,忽然的就生出了一些离愁别绪。陈翠花和钟大福并肩站在外头,钟大福矮小的身影扬起手挥了挥,几句叮嘱都是些陈词滥调,可偏偏就让钟明和印风生出了满腔的惆怅。
    车子一路疾驰,这回印风没有唱歌,因为昨晚在音响的掩护下,他脆弱的喉咙终于毫不顾忌地放开喊叫,所以现在哑了。他从后座翻出一本杂志,一路安静地看。钟明也就一路安稳地开车,俩人很少交流,似乎日子就该这么过一般。
    到叠影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周清正拿着一块抹布垫脚擦着玻璃柜,余光瞥见印风下了车,拎出几大塑料袋东西,正一瘸一拐地往这里走,周清便扔了抹布转身奔过去。
    钟明跟在后面,两手空空,似乎是想去给印风帮忙,偏偏印风没有丝毫求助的意思。
    周清快步走到两人跟前。只见二胖子整个又肥了一圈,看他走路自己都能感到气喘。周清笑成一朵喇叭花:“风哥你回来啦?呦,嫂子也来了!”
    钟明忽然抬头瞪向周清。周清口无遮拦,还在嘻嘻哈哈,忽地被印风踢了一拐子,“大过年的,你找打呢?”
    周清踉跄过后,很无辜地看向两人,小心翼翼问:“叫错了?那……那应该是姐夫?”
    这回轮到印风瞪人。
    周清忙自动自发地绕到钟明身边,以图安全。
    三人吃完晚饭,周清照旧是下着苍老师的片子,驾驭着佛朗索瓦通杀四方,印风和钟明则去超市购买生活必需品。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一对照齐全了,钟明在零食区前停下推车,往车里扔了几大包黑巧克力。印风伸着脑袋看了,问:“你还小呢?要吃这么多?”
    钟明微微一笑,拍拍印风后背,“这是好东西。”
    印风不解:“怎么说?”
    钟明推车往前走:“爱情是一时的热情,有期限的,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难免感情要平淡,黑巧克力是可以延长爱情的热烈期的,据说吃一块就能延长一年半。”钟明表情慎重。
    印风嗤笑一声:“呆子,这你也信?”
    钟明无所谓地耸肩:“宁可信其有,反正也没坏处,也花不了几个钱。”
    印风低了头,没说话,两人并肩走,从背后看,是恰到好处的身高搭配,周遭是花花绿绿的食品袋子,在这超市里,竟宛如风景画一般。
    这日送完印风,钟明回到几日不曾打扫、落了尘埃的家中。黑夜里,他没有开灯,只在房间四周走了走,然后忽然趴到在床上——这里一点归属感都没有,而他万分依恋的,是蛋糕店二楼有些凌乱的套间。
    吴娟是恪尽职守的上司,所以带动着高层在大年初七便开始上班,做新年销售企划,财务预算。
    钟明是个全能的,无论是财务、销售或是企划,总能做得周到详致。此刻,他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从冷清的房间里走出来。可一旦进了办公室,便忘了那些杂七八糟的事,一头埋入各种报表和数据里精细地分析着。
    吴娟就喜欢他这个劲儿,这样的男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她端着咖啡站在百叶窗外定定地看钟明许久,若有所思。直到滚烫的咖啡都变得温热了,才步履端庄地推门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等人走到近前,钟明终于若有所觉地闻声抬头,诧异一闪而逝,他立即站起身让了座道:“吴经理,怎么好意思让你给我忙这,真是,太客气了……谢谢。”
    吴娟从容一笑,坐上主位道:“好歹来跟你说声新年快乐,这还在年假里呢,又让你来跟着忙。”
    钟明站一边端了咖啡,慢慢喝了一口,道:“没有的事,在这个位置,就得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应该的。”
    吴娟不置可否地挑眉,随即对着电脑里只做了个开头的财务预算挪了挪下巴:“你有什么看法?”
    钟明弯腰,一手撑住椅背,指着去年十二月份的一条数据道:“收购旧货那基准价格,得降。”
    吴娟靠进座椅,椅背随着她的体重在钟明手中微微摇晃。吴娟眉也没抬,“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