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真是大相径庭。
“夜风会让你头脑清楚很多,”他抬头看了看天,“可惜这里没有星星,空气污染太重了。”
我利落地拉开易拉罐,斜睨他:“要星星做什么,你当你在泡妞吗?哥就是来买醉的。”
赵理安眉毛一扬,抿了口酒:“谁说喝酒聊天一定要在那种乱糟糟的场合的,说白了,这只是排解郁闷的一种方法罢了,何必让自己的心更乱。”
“这里离地铁站也近,一会儿回去也方便。”
“大少爷你坐得惯吗?”我有些无语。
他语气轻快,道:“这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赵理安狡诈地眨眨眼,嘴角上翘,眸若亮星:“我背你回去也是可以的,猪八戒背媳妇。”
我重重地“呵呵”了声:“你要当猪八戒可以,我才不当你媳妇。”
“……”
他突然用力戳了下我腰,害我吓了一跳,整个人弹起来。
我非常,非常,怕痒。
“还说不说?”他半威胁地凑近我。
“切……”我用后脑勺回应他。
他微微向后仰,双手撑在石凳上,孩子气地蹬了下腿,再用力舒了口气。
这个时间点公园的人不多,不远处有几个被大人拉出来散步玩耍的小孩子,凉风中是他们单纯的嬉笑声,感觉城市的灯火离我们很远。
我扯扯领带,眉头不知什么时候也舒展开来。
“那个小男孩为什么突然哭了?”
赵理安微抬下巴,示意前方。
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孩歪歪扭扭地坐在草地上,肉乎乎的小手一会儿撑着地面,一会儿抹眼泪,滑稽又可怜,旁边站了个粉裙子的小女孩以及两个家长。
“……”
“你去安慰安慰?”我道。
“我猜,是那个粉衣服的小女孩不理他了。”他神色认真。
“被女人甩了就哭,真没劲。”
“又或者,考试不及格被妈妈打了?”赵理安补充。
“能再八卦点吗?”我没好脸色,“小孩子就是麻烦。”
赵理安盯着那个正嚎啕大哭,仿佛正经历世界末日的小男孩,哭笑不得:“嗯……其实我想说,他哭得那么伤心,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他。”
“嗯?”
“大部分问题,人们都能自己想通的,”他若有所指地朝我眨眨眼,“等他想通了,就不会哭了,反倒笑得更开心,很多事情别人无法帮忙,但他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川哥,你工作上的问题我也插不上手。”
得到如此直白的回答,我无所谓地闷哼了声:“你弟跟你说了?”
“唔。”
“但是,”赵理安干脆利落地揽住我肩,“你要是想撒泼打滚破口大骂,就请随意。”
“就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一直在这里,”赵理安抬了抬下巴,向我示意不远处那个男孩,旁边另一个小女孩安慰似的拉拉他,“就像那一样,帮不了你,陪陪你总是好的。”
我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被这样搂着也真够好意思。
在公园喝酒就罢了,这种姿势也不怕教坏小孩……
慢慢地,小男生停止了哭泣,抽噎着站了起来,小女孩拉着他走了。
我们在公园里待了近一个钟头,对于喝酒来说,这里的环境确实静得有些离谱了,口中的饮料很是清凉苦涩,在爽利的空气下,有些微醺而清醒的奇特感觉,我没跟他抱怨最近遇到令我不爽的事情,在月光下,有种奇妙被“治愈”的感觉。
我一直认为自身足够强大,很多人觉得我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可以偶尔枕一枕的肩膀,但其实即使是我,也会有能源不足零件坏掉的时候。
好吧,我就在心里,稍微这么感谢你一下吧。
这些日子我生活健康了许多,气色是骗不了人的,而总被这么对待,实在有种恋爱的错觉。
但我又明白不是。
那些种在我身上的过去,并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拔出。
周日时赵理安突然敲开我家门。
“我吃过晚饭了。”我委婉地下逐客令。
“川哥。”他说。
“外面下着暴雨,我回不去。”
“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呗。”
“坐地铁来的,这里离地铁站不近,我走了挺长时间,这不,刚到,就下雨了。”
我认命地看着外面,大雨如注。
说罢赵理安自来熟地换鞋。
赵理安说,跟他弟又因为沈潘的事情吵架了,于是赵理安下了车,攥着点零钱来找我。
听完起因结果,我觉得他俩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两头品种不同的野兽耍劲冷战,两人倔着互相不理谁。
“在我看来,无论是吵架的原因还是结果,都相当傻逼。”
赵理安有些无辜地望着我,眼神有些孩子气的倔强。
“好吧,我也明白再傻逼的事情放在亲人之间肯定会不一样。”我叹了口气。
赵小弟不懂事的胡闹劲惹到赵理安,他着实被气得不轻了,但不吵不闹也不摔东西,闷声喝了一大杯冰水,然后就这么直定定地坐着,一只手用力揉着我的手,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思考着什么。我也难得好脾气陪他耗着,坐到十点多,窗外突然一声闷雷,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迹象,本来就漆黑一片的天空翻滚着浓烟一般的乌云,像是肮脏的抹布渗着水,黑得像赵理安的锅底脸。
过了会儿,我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
“好……好……没问题……地址是……好……我知道了……谢谢。”
赵小弟的电话,一个酒保打来的,大概是说赵小弟喝醉了,麻烦我把人领回去,接着我便听到电话另一头里传出赵小弟的声音,大意是除了我不要任何人过来,没想到醉得那么神志不清了,要求还倍儿多。
“你弟弟喝醉了,他们让我去接他。”
那时候赵理安眼睛里依然是风平浪静的,他只是扶扶额头,有些无奈地低声嘟囔:“又去喝酒了……”
“川哥,我和你一起去。”
“得了吧,你们俩还在劲头上呢。”我一口回绝,一边穿上外套,“我可不想你们一会儿打起来。”
“你弟说就让我一个人去。”我补充道。
匆匆忙忙,随便扯了件外套就准备出门,开门时模糊地感觉到赵理安停留在我脊背上的目光,我本能地转头看他,他的脸上挂着苦涩微凉的笑容,低沉地喊了声“川哥。”
我愣了愣,扯出一个笑容:“没事的。”
我扯扯领带戏谑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宵夜。”
9.
关上车门后我靠在椅背上喘气,挡风玻璃外依旧是风雨交加的糟糕天气,雨点如梦魇般在窗上密集敲打,淹成一片肮脏的流动水渍。我口中仿佛还能舔尝到雨水混合血水的味道,突然闪电一闪而过,映得整个天空都是惨烈紫色,接踵而至的闷雷轰得脑袋有些发晕,如此短暂的过程,等我回过神来只看到抚在方向盘上的手掌正在颤抖。
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烟,落了个空。
“又被赵理安收走了……”我单手摸了把脸轻笑出声,用脑袋磕了磕方向盘。
汽车行驶在雨夜的车道上,雨刷混合雨滴的声音相当有节奏感。害怕暴雨也是那个时候埋下的毛病了,在屋内还好,但每当在室外触碰到那激冷的液体,大脑就会自动做出排斥反应,在雨中被暴打什么的,真的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
所以说人也真是神奇,每当暴雨的时候,我做出消极应激反应;而每当碰到赵理安,无论他变得是圆是扁,我的身体都会给我警报提示。
那些不正常的心跳和微妙情绪,人们把它们统称为“爱情”。
赵小弟喝醉的那家店,正好是我以前常去的那家gay吧,尽管雨夜的视野不太清晰,我还是轻车熟路地拐到了那里。
夜生活的迷醉是不会被恶劣天气所影响的,那扇大门把阴郁的暴雨挡在门外,隔绝落寞风雨声,里面是轰响的音乐。人们甩开所有的循规蹈矩,落魄失意,踏进这里——所剩的只有挥霍的欲望。车内暖和的气味被各种酒水香水的气息所代替,我有些不快,最近被赵理安有事没事拉出去,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过这种生活了,明明以前是属于我的如鱼得水的天堂,现在只想早点接完人就走。
走到吧台刚想询问一个相熟的酒保,只见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然后高声招呼起来:“川哥你终于来了?”
我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allen,我来接个人,刚刚你们的人打电话给我,说……”
他继续说:“川哥你今天包厢,哥几个费心思给你弄了几个新的孩子,大伙都等你好久了!”他毫不在意我的冷淡,给我到了杯酒,大嗓门地热情招呼。
“哈?什么包厢?”我懒得和他瞎逼逼,环视四周寻觅着赵小弟醉瘫的身影。
“唉,赵小公子特意吩咐了,今天川哥你有喜,兴致不错,他特意让我们招待你!”
“……”
你他妈才有喜。
我用眼神审视他,半晌,把酒杯推了过去:“allen,真的是你们搞错了,我今天没有任何约。”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美人等着我。
“这……”他也有些犹疑,“那川哥,你来找谁的?”
“如果你口中的赵小公子是?”
他报了一个名字,正是赵小弟。
“就是他。”我点点头。
听到这句话他便眉开眼笑:“那这不就成了,他肯定就在那个包厢里等你。”说罢半拉半推地把我“请”到一个包厢中。
一屋子的孩子并非些庸脂俗粉,一个赛一个水灵。
居然还都是按我平日的口味来挑的。
神奇。
他是要给我开荤还是怎的……
“川哥,不错吧。”allen压低声音调笑道。
“唔……哦。”我躲闪过那几道意味明显的光芒,拍掉身上的鸡皮疙瘩,问道,“赵小公子在哪?”
“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我在包厢里等他。
照理说,在这段等待时间里,即使只有几分钟,我也会尽我所能跟他们调调情,一脸绅士笑容地摸摸他们大腿什么的,紧接着顺其自然地意乱情迷。但现在这种情况,倒更像是一个坐立不安的处男。我一开始还是尽量好脾气地喝几口酒,跟他们讲明不要动手动脚,慢慢被缠着有些不耐烦了,便毫不客气地拍开那些个鸭爪子。
此时我满脑子只想着赵理安握着水杯在客厅沙发上端端正正坐着的样子,想着待会儿一起吃夜宵的情景,心中就一暖,不由自主般指头抵在唇边笑了笑。
一个黏腻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你笑起来真好看。”冰凉细腻的触感,一双手抚摸着我的下颚。
脑海中的臆想被打断实在分外不爽。
我放下酒杯没说什么,空气仍然是平和的,大约两三秒后,我突然单手扣住那男孩的手腕拗过他头顶,毫不犹豫地将上半身压了上去,另一只手用力捏着他颤抖的下颚,冷冷地盯着他,两人的鼻尖几乎紧贴。
“我说了,不要碰我,信不信我削你。”恶狠狠的语气,我舔了下唇,“我不是玩不起,只是不想陪你们玩。”
尽管是严厉的威胁,如此暧昧的姿势,我也只是想唬他一下,而旁人看到——尤其从门口的角度,大概会觉得我们在接吻——还是热情火辣的法式深吻。
他大爷的,真他妈烦……
赵小弟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我骗到这来,也不知是在玩什么把戏。
“……”
“川哥?”突然听到身后试探性的一声,清悦的嗓音在浑浊的空气中仿佛清醒剂。
我心脏漏跳一拍,猛然回头,正好对上他透亮的双眼。
“你在干什么?”赵理安身上还带着一丝雨气,他拍拍肩上并不存在的水渍,“你们刚刚……是在接吻吗?”
我大脑仿佛一瞬间缺氧了,急切地回答说:“没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