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又将勺子送近了几分。
轻尘一时迟疑,缓缓地张开了嘴。
一口饭送入的时候,桩素感到心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仿佛顿时开明不少,唇角间不禁有了几分的笑意。她正抬头,却见轻尘正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心下不由一顿。莫非他是认出她了吗?她不由地下头躲过他的视线,依旧慢慢地喂着饭。
然而轻尘始终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他的视线有些悠长,轻薄的呼吸,让他的神色间透上了一抹绝望的哀伤。他似想起了一些什么,眼里有悔恨,有懊丧,更多的是不舍,是依恋,是哀恸……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人,我明明爱她,却不敢——告诉她……”这样的话语,桩素感到袭进心中时,叫她莫名好痛。她霍然抬头,只见轻尘虽然看着她,却是这样遥远的神色。
桩素的心乱了。
曾经那个人残忍地拒绝过她,让她为自己卑贱地贴上的姿态感到羞耻。因此她曾经希望自己可以恨他,恨这个一直利用她,将她当作替代品的男人。然而此时,在她“死了”之后,那个男人却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其实是爱她的……
桩素的眼眸渐渐地垂下,不知道该以如何的心情去面对了。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轻尘只是需要一个人倾述,她是个哑巴,而且固执而倔强,他没有其他更好的人可以诉说,因此不知不觉竟然在她面前淡淡吐露了。
轻尘不知道他这样的一句话对她而言是多么的残忍。
桩素咬了咬唇,才微微退了几步,在地上的杀层上缓缓写着:“如果真爱她,就好好地活着。”
轻尘看入眼底,苍白的面色间落上了憔悴的笑:“如果是她,也会这样跟我说的,我知道。”他的笑从不曾如此刻显得这样的牵强,仿佛觉得无尽的疲惫,他微微仰头,沉沉地闭上了眼:“谢谢。”
桩素的指尖轻轻一松,树枝便落在了地上。她也有隐约无力的感觉,只能借转身收拾食盒为掩护,没有叫她看到面具下那双眼中涌起的濡湿。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一直只是她在叫他伤心,是她在叫他受伤。
桩素离开刑室的动作仿佛开逃,一路疾疾奔去,不敢再回看一眼。
第三三章 曾住何处梦(下)
几日来桩素日日前往刑室照料,轻尘的身体也在塞华佗的治疗之下,稍稍有了好转。虽然依旧是虚弱的,但至少没有了什么生命危险。轻尘的内虚,是在日积月累间慢慢叠加而成的,即便是塞华佗,也不可能在短期内保证他的恢复。
桩素每日必来为他上药,轻尘也唯独对她才不显多少的抗拒。她纤长的指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在他的背上,温温地揉着,落过一处狰狞的伤口时,动作不由稍稍一顿。每次上药的时候桩素看到这个箭伤都不免心下难以平静,这是当年在扬州的时候,这个人为了保护她而落下的伤口,如今已经结了疤,怎也抹不去。
轻尘自然看不到他背后那人的神色,只是感到她的动作顿了顿,唇角不由微微一扬:“怎么了离音,我背上的伤再丑陋,总也不至于每次都让你觉得怕了吧?”他的语调稍向上扬着,是这几日来每次强颜欢笑时惯用的语气。
桩素将思绪一收,只笑不语。
轻尘感到背上的痛仿佛在她的温柔之下一点点被抚去,一时也不说话,只是觉得表面上的痛仿佛已经麻木。只是不论如何想要强装无事,也总是在心底留了一片抹不去的冰凉。
他每天都觉得很冷。
这时门外有着嘈杂,随即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桩素看清来人,慌忙恭敬地低着头退到了一边。罗刹倒似是对她没分毫兴趣,只是视线在轻尘身上一番逡巡,冷笑道:“看来,你是死不了了。”
轻尘笑答:“那是自然。”
他这种谈笑风声的神色叫罗刹很不受用。面色一沉,罗刹一个箭步到了轻尘面前,双手死死地捏住了轻尘的下颌,语调冰凉道:“你似乎很想再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不,我不想。”轻尘狭长的桃眸在这一瞬反而显出一抹笑,“相反的,我很想让你尝尝。”
“哦?”罗刹的眼危险地微微一眯,一瞬间反而笑得张狂,“那个女人死了,你恨我吗?”
轻尘虽然笑着,但是眼底的神色却是一沉。
罗刹留意到了这一霎的区别,顿时笑得愈发得意,手也渐渐松开了轻尘的面,讥诮道:“轻尘啊轻尘,我一直很怀疑青鸢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可以叫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当年也是为了那个臭女人,你居然断我一条手?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回敬你一点什么?”
这样冰凉的话语,轻尘面上毫无动容,一旁的桩素却是微微白了脸。她知道黑道的人多是心狠手辣,此时看到罗刹变脸,终于忍不住几步冲到轻尘面前,张开手将二人给拦了开。她对着罗刹连连摇头,此时格外忿恨自己竟然说不出话。她其实是想说——轻尘现在的情况不宜用刑,然而嗓子已哑,她只能将心一横,将蠢蠢欲动的罗刹死死拦住。
桩素的身后落来了一抹探究的视线,然而她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罗刹这时才发觉到她的存在,看着这身衣着也隐约猜测到了她的身份,反笑道:“雪医山庄的人?”
桩素点头。
罗刹的视线穿过桩素在轻尘身上微微一掠,几分讥诮:“叶尘啊叶尘,我是否该说你是个红颜祸水?怎么,才几日的功夫,竟然叫人家小姑娘也对你上心了?”
他语调调侃,听在桩素的耳里却愈发的不是滋味。她微微感到窘迫,也只是咬唇不语。
“不好了!盟主,不好了!”罗刹若有所思间本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人慌张地跑了进来。罗刹眉心一拧,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
“外边……外边来了好多官兵,把黑风寨给……给包围了!”那人跑地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将话说了清楚。
罗刹面色顿时一沉,神色低邃地瞥了眼轻尘,衣袖一甩,忙是跟了那人去一看究竟。
门沉重地一关,外面看守的人依旧分毫不敢松懈。桩素的心思却留在通报那人的那句“官兵”上面,心下暗暗一喜。莫非是沉简那边终于派人来营救了?她面上愉悦,下意识转身时却正好对上轻尘探究的眼,面色才稍稍一僵。
轻尘的唇角有些干涩,看着这个女人一瞬三变的神色,饶有兴趣地一启唇角,道:“你似乎很希望我逃走?为什么呢?”
桩素垂眸不语。
轻尘凝眸看着她,许久许久,见她始终躲着自己的注视,只能轻轻地一声叹息,道:“我不确定外边是不是朝廷的兵,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如果我不能自己借着这场混乱逃脱,他们也是不会强行攻进来将我救出的。”
桩素闻言略有疑惑,不由蹙眉看去。
轻尘知道她的不解,微微笑了曼声解释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前朝朝廷当时同一叶盟势如水火的情形,可知道为什么前朝要将我们视为眼中钉?那是因为一叶盟太过强大,强大到让朝廷也要忌惮,自然也是一个心腹大患。”
桩素隐约间也有几分明了,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前朝是前朝,如今的皇上是沉简,莫非一叶盟帮了他登基,还是不能消除两边的隔阂不成?
“如今的国主,并不是个傻子。自然也明白江山帝位,不该允许存在任何不安定因素。”轻尘浅浅的语调,此时传来显得格外残忍。
桩素心里感到压抑,然而此时微微地一吐息,她转身在地上写道:“那是不是只要你自己安然逃脱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轻尘不料她会这样说,摇头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逃地走?”
桩素的视线落过捆绑在他手上粗硕的铁链,眉心间反而有了几分的笑意。她从怀中掏出药囊,不知拿了什么先在轻尘的手上抹了,随后又取出一瓶药液,微微一倾,缓缓地倒在了那些链子上。
也不知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铁链触碰上的一瞬竟然沾之即融,慢慢地软化殆尽。而轻尘的手因为先前涂抹的药物,丝毫无损。不需要钥匙,一切只是如此简单,饶是轻尘,眼里也不由闪过几分惊诧。
“一会我迷晕外面的守卫,乘着现在外面混乱,你快逃吧。”桩素又在沙层上这样写道,遥遥听到外面几分纷乱,一咬牙转身欲去,忽而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了住。桩素诧异地回头时恰好对上轻尘的注视,心下莫名一跳,已被他拉入了怀中。轻尘的怀有些冰凉,此时触上,觉得这个人有些单薄。
“你跟我一起走吧。”轻尘的声音落在她的头上,极轻,嗓音间却微有磁性,“你放了我走,他们不会放过你。”
桩素摇了摇头,挣扎着从那怀中脱出,红着脸又继续写道:“我自然会有办法,带上我反而是个累赘,你想办法自己走就行。”
轻尘看着她一笔笔固执地落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桩素转身,不再看他,一咬牙间霍然推门而出。外边的守卫被她的突然走出吓了一跳,然而还未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鼻息间落入了什么余味,有些淡淡的香。思绪在这样的一瞬被抽离,随即便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桩素回头,看到轻尘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慌忙摆手示意他快走。然而轻尘一时只是站在那里,沉沉地看着她。桩素遥遥听到远处兵戎交接的声音,心下焦急间不免去拉他,轻尘由她拉着走,步伐却是极慢的。桩素渐渐有几分薄怒,正欲发作,忽然感到项上霍然一疼,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轻尘下了重手,顺势便将她给揽在了怀里,眉目间有几分无奈:“你若就这样回去,那些人会放过你才怪了,傻丫头……”他随意地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地将桩素抱在了怀里。这一抱才叫他感到这个人原是这样的瘦弱。
瘦弱……这个词闪过脑海时轻尘莫名想到一个人。每每想起,总是记得这个人竟然已不在了,心里总是会很痛。轻尘迫使自己不再多想,留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足下一动,一袭白影闪过便是霍然消隐在了林木深处。
远远近近都是喊杀的声音,似乎打斗地很是激烈,却一直只是围在外围,而并没有深入。
轻尘一路疾去,留意到周围的情形,面上是了然的神色。他唯一可以猜到的是这次朝廷是受了他人所托,然而能“请”地动那些人的,也只有桩素一人。
素素……到死,她依旧是在为他着想的吗?
那么,他更加不能死……至少,他该为她报仇才是。
轻尘的眉目间有几分的清冷,白影如魅,迎风闪去,并不曾惊动任何人。
朝廷的干涉,白道之首的一叶盟盟主由黑道手中逃脱。历史上因此埋下了沉重的一笔,而白道同黑道的仇因此也深深结下,从此之后,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正式展开……
第三四章 猜疑心比心(上)
“没想到他真的可以自己逃出来。”朝殿之上,长衫翩翩的年轻丞相此时看着殿堂之上的一国之主,眉目温和,却是不见喜怒,“皇上,你怎么认为?”
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了一人,闻言眉目间微微一哂,有几分疲惫道:“活着出来,是他命大。不过……”顿了顿,沉简深深闭了闭眼:“也算是完成了素素的遗愿。”
“遗愿”两个字落在周围的时候,可以听出显得有几分微颤。
流苏自然也不喜欢这个词,然而心下一痛,却是反驳不得半句,只能掩下神色间的苍白,询问道:“对于一叶盟的限制,皇上准备怎么处理?”
沉简的视线淡淡一落,冷声道:“斩——草——除——根。”
“诺。”流苏淡声应下,恭敬地施了一礼,缓身退出。原本这种处置方式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眉目间温和的神色依旧,并不似刚听到了一道杀令。虽然一叶盟的确是帮主了沉简登上皇位,然“功高盖主”的角色在历史上从未有过好结果。轻尘也注定如此。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如今的是一个国家,一片江山……
鸟雀轻啼间霍尔穿出林木向外飞掠而去,腾起一阵嘈杂。朝廷的廊道中来回逡巡着巡逻的士兵,以此显示着皇家的威严,然在洛阳千里之外的笙箫谷中,隐隐的杀机并未透到,只是当桩素醒来是看到熟悉的一切,不由霍然一惊。
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