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我情愿搬过来,过
下长门深锁的残生。
屋主进来了,又带我去后园走了一走,后院一片斜坡,可以看见远远的天和海
。
“你一个人要来住?”他问。我点点头。
“邻居好远的喔!”他又说。
我沉思了一下,又请求他让我一个人再进房子里去感受一下去了,站在楼梯转
角往上望,上面静静的,可是老觉得有人在看我似的,那份凝固的静止之中,有一
种神秘的压迫感躲在里面。
那天,我没有决定什么,引诱人的果然是价格,还有那口张著深深的大眼睛照
人倒影的老井。
又去了两次,都请主人站在院子里,我一个人进去再三感受房子自己的故事。
“不行,这个屋子里有鬼!”和善的鬼,用著他们生前对这幢房子巨大的爱力,仍
然占住了它。他们没有走,处处都感觉到他们的无所不在。
我,终于对主人抱歉再三的打扰,我说,这幢房子就一个女人来住,是太寂寞
了。
那个主人一点也没有失望,他很赞成我的看法,也认为一个人住山区是太静了
。
我们紧紧的握了一下手,就在道再见时,这个也已经七十多岁了的瑞士人突然
叫我等一等。他跑到房中去,一会儿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重沉沉的,一看就是樟
木,中国的。
“你是中国人,打不打麻将?”
当他用德文发音讲出“麻将”来时,我立刻明白了他要送我的东西必然是一副
牌。
“不会打,一生也没有看过几次。”我诚实的说。
“无论如何,就送给你了。”
我将那重重的一盒牌打开,抽屉里面一副象牙面竹子背,手刻雕花的“精美神
品”不知在蒙尘了多少岁月之后,又在阳光下再现。
“这太贵重了。”我呐呐的说。
“给你了,不要再客气。”
“那我━━那我━━”我紧紧的抱住盒子。
“这副牌,说来是有历史的,那一年,七十多年以前吧,我的父母新婚,他们
选了中国去度蜜月,坐船去的。后来旅途中母亲怀上了我,前三四个月里害喜害得
很厉害,父母到了上海,找到了一个犹太人的老朋友,就在中国住了好几个月才回
瑞士。在当时,为著打发时间,学会了中国的麻将,那位犹太人的夫人是一位中国
女子━━。”
“那个犹太人是不是叫哈同?”我大叫起来。
“哈同?哈同?我不知道叀酰》凑飧甭榻剖撬撬透腋改傅募湍钇贰d?
看,今天,它又回到一个中国人的手里去了。”
这副牌,在七十多年之后,终于回到了中国的土地上来。
我不会打麻将,也不可能去学。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将它们一张一张拿出来用
手把玩,想到它的前因后果,竟有些挂心,这副神品,有一天,会落到谁的手中去
呢?
最有趣的一趟短旅,最短的。星期六下午两点一刻抵达香港,星期天下午就回
台湾,那时在教书,星期一有课,我不愿请假,也没有必要特别去调课,回来就是
了。
是香港广播电台邀我去录音的,我的答应去,里面暗藏著私心━━去了可以看
见金庸夫妇还有倪匡。电台说,抵达的晚上要请客,要些什么朋友趁此机会见见面
呢?我不敢说他们请得到金庸,可是就算电台不请,正好自己跑去找查先生反倒容
易些。他一定管我一场好饭。
金庸━━查先生,是我生命中另一位恩重如山的人。这场结缘的经过,因为未
得查先生同意,写稿时夜已深了,不好打电话去吵扰,就此略过。让我放在心灵的
深处每日感恩就是。
话说电台邀我去做访问,以为只是访一场,觉得又有飞机坐、又有旅馆招待、
又有好酒好菜好朋友,真是值得去的。
没有想到抵达机场,献花完毕之后,以为可以直赴旅馆休息打扮再工作,没想
到就在那半天包括吃晚饭的时间灸内,电台给我预排了结结实实六个不同单元的
节目,叫我全上。
可怕的不是英文访问,怕的是那个比法文还要难的广东话。
饭局上和查先生夫妇、倪匡匆匆一见,就接著再做另外四场访问。香港人工作
起来好似抢人命,可是,做得真真扎实,包括“脱口秀”。
我原先只是打算去香港玩玩的,没想到第一个下午到深夜,都没给人喘口气的
机会。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穿上牛仔裤就想溜到古董街上去。我下楼,交出钥匙给旅
馆,提起背包正想开溜,两个女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就像卫士一样的把我夹在中间了
。
“不行,一定不行,你们不是香港电台的。只有一个早晨了,我去”行街”,
请给我一点点自由。”说著说著就想哭出来了。最恨他人不给自由,而我,好似从
来没有去妨碍过任何人的自由过,这很不公平。
“只要一小时。”她们笑著笑著,看了也怪可悯的,因为那是一个星期天,她
们可以休息的,却为了我。
“一小时也不行,对不起。”说完我就跑。
她们挤进我的车子里来,一个拿照相机,一个拿录音机。
我不讲话,沉著脸。
就在那条古董街上,我走来走去看东西,身后就甩不掉这两个为了工作的她们
。
捉迷藏一样很不好玩,看老东西不能分神,一分神,眼光就错过了。眼看甩不
掉这两个女孩,我干脆就在一家店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刚点上一根烟,她们马
上来拍照。
我把烟往背后一藏,脸偏了过去,就在转脸的那一恍惚里,突然看见坐著的这
家小店的店角架子下,放著一只漆黑漆黑被柴火熏饱了的大茶壶。眼光利,只看到
把手就知道是一只好铜茶壶,只是蒙了灰。
我站起来往店里去找主人,用广东话问他那把茶壶卖不卖。他听不懂我说什么
,我改口说华语,他也不懂,我就拉了他的袖子把他拉出店来。
我猜,逛古董店的人,一般是不会看上这种东西的,它,太平凡了,而我,不
就正好配它吗?
讲起价格,老板沉吟了一下,我猜这个壶是没有人要的,他心里看人讨价。他
看看我,那么一副牛仔裤的装扮,也许起了一些慈心,他说∶“四十块。”
四十块港纸在当时才合两百多块台币,我不买它还去买什么古玉吗?以我的身
分,买这种价格的东西叫做“正好”。
那两个记者突然被我接纳了,我提著一把乌黑的大壶,就对著相机一直微笑。
“如果不是你们追,我不会坐下来,如果不是你们拍我抽烟,我不会转过脸去,如
果不转身,这个茶壶就给它错过了。多谢你们,真的,好多谢呀━━我们现在就坐
在石阶上开始录音好不好?”我一口气的说,全是广东腔的华语。
那天黄昏,我回到了台湾,自己坐上中兴号由桃园往台北开,想到海关先生吃
了一惊的口吻━━“这是什么东西?好脏呀━━”我禁不住笑了起来。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买一瓶擦铜油。
哈敏的小店挤在西雅图的“pikeplacemarket”,里面并不起
眼。相信每一个去过西雅图的旅客对于这一个必游之地是一定会去的。
市场就在码头的对街,上百家各色各样不同的摊位和商店挤在一起,逛上一天
都不会厌。光凭著这个市场,西雅图的可游性就高出洛杉矶太多,比较起旧金山来
,稍稍又少了些气氛。这只是在我的主观看法下,对于美国西岸的评价。
是一个冷雨凄风的下午,当天,我没有课,功课也都做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告
做,就又去了那个市场。
逛了好多年的摊子,一些小零小碎、不好不坏的首饰看了根本不会去乱买,除
非是精品,不然重量不重质的收藏只有给自己找麻烦。
哈敏的小店是楼梯间挤出来的一个小角落,一些人错过了它有可能,而我的一
种直觉是不会使我漏掉的。店已经够小了,六个“榻榻米”那么大还做了一个有如
我们中国北方人的“炕”一样的东西。他呢,不是站著的,永远盘坐在那个地方,
上面挂了一批花花绿绿的衣服和丝巾。
我注意到哈敏的第一次,并不是为了那些衣服,当我走进他的店中去时,他不
用英文,他说兵自己的话∶“沙拉麻里古”来招呼客人。
这句话,如此的熟悉,在撒哈拉沙漠时,是每天见人都用的阿拉伯文问候语。
我初次听见在美国有人说匣这样的句子来,心里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柔情,笑望著
他,也答了一句“沙拉麻里古”。在双方的惊异之下,我们自然而然成了朋友。我
常常去他的店里坐著,有时,也帮忙女客人给试衣服。
哈敏的生意清淡,他专卖阿富汗和印度来的衣服和饰物,可是我却看不上眼呢
。我的去,纯粹为著享受那份安静的友谊。
他的话不多,问著,就答,不问,两个人就坐著。
“哈敏,你的妻子呢?”“在阿富汗呀!”“有没有小孩?”
“都嫁啦!”“那你一个人在西雅图做什么呢?”“开店呀!”“那你太太呢
?”“她不肯来。”“那你也不回去吗?”“那边打仗呢。”
哈敏不回国办货色,他向一个美国人去批,批自己国家的东西。
“哈敏你不积极叀酰 薄肮涣耍 薄笆资尾缓每础!薄澳鞘悄闾籼扪剑 薄罢?
样不能赚钱。”“可以吃饱就好了啦!”
永远是这种扯谈似的对话,我觉得哈敏活得有禅味。
后来,我要走了,我去看他,跟他说 见。做朋友的半年里,没有买过他任何
一样东西。
“嗳,要走了。”哈敏叹了一口气,根本没有惋惜的意思,好似人的来去对他
都是一种自然。
“要走了。我要走了。”我大声些又讲了一遍。
这个哈敏,才在最后的一刻,站了起来━━他一向是坐在炕上的。他慢吞吞的
打开被许多衣服塞满的一个大铁箱,用手到角落里去掏,掏出了照片上那条项链来
。
“你━━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早不给我看?”我瞪了他一眼,心里想,无论
什么价格,都买下了。因为它太美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