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又不走,何必看呢?”
    “多少钱?”
    “我太太的啦!”
    “我问你多少嘛?”
    “啧,是我太太的啦!”
    “那你要多少钱嘛?”
    “你说玖少?是我太太的。”
    “一百美金。”
    “好啦!不要忘了它是我太太的。”
    我们付钱、交货,这才来了可能不属于阿富汗式的告别拥抱。就这样,哈敏太
    太的项链跟我结上了缘。
    我的婆婆马利亚,是个喜欢收集盘子的人,她的西班牙盘子并不是吃饭时用的
    ,而是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婆婆的餐厅挂了四十几个陶土盘,美丽极了。
    在我婚后,也喜欢上了盘子。那几年经济情形一直不算好,可是在荷西和我的
    克勤克俭之下,第四年的婚后,就买下了一小幢有花园的平房。对于我们来说,那
    已算是奇迹了。
    我们不贷款,一次付掉的。
    有了房子,还是家徒四壁,墙上没有什么东西,因为所有的存款都付了房子,
    我们不做分期付款的事情。
    买完新家之后,回了一次荷西出生的小城,西班牙南部安达露西亚行政区内的
    “哈恩”,我们买下了照片左方彩绘的陶盘,那是婚后第四年。墙上挂了孤单单的
    一个彩盘。
    又过了一年,再买下了照片中右手的那一个青花陶盘。我们的家,有了一双盘
    子。
    再过了一年,第六年了,我单身飞去马德里远接父母,在街上看见一个有字的
    盘子,上面写著∶“这儿,是幸福的领地。”
    词句有些俗气,可是想到自己的家的确是片幸福的领地,为什么不买下它呢?
    就因此有了第三个挂盘。当三个盘子一同挂著的时候,我幻想∶我们的家一年一个
    盘,到了墙上挂满了四、五十个的时候,荷西和我当然已经老了,那时候,还是牵
    著手去散步,只不过走得缓慢些罢了。
    我的盘子没能等到第四个,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成了一个半残的故事。
    当我结婚的那一年。我在撒哈拉沙漠里只有几件衣服加上一个枕头套扎好的袋
    子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我的丈夫用木板做了一个书架和桌子、椅子,就算是一个家了。
    有一回,荷西出差回到西班牙本土去,他说要回父母家中去搬一些属于他的书
    籍来,又问我还要什么东西,可以顺便带回来。
    一想就想到了在他床角被丢放著的那个陶土宝瓶,请他带到沙漠来。
    听见我什么都不要,就指定了那个半残的瓶子,荷西面有难色,沉吟了好一会
    儿不能答应我。
    荷西家中兄弟姐妹一共八人,他排行第七。也就是说,在他上面除了父母之外
    ,其他六个手足都可以管他━━虽然他并不受管,可是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受限制的
    感觉。
    “那个瓶子是大家的。”他呐呐的说。
    “都丢在墙角,像垃圾一样,根本没人去理会它。”我说。
    “可是万一我去一拿,他们就会理啦!”
    “那你把钢琴搬来沙漠好了,妈妈讲过,家里人都不碰钢琴了,只有echo
    去时才会弹一弹,她说钢琴是给我们的。”
    “你要叫我把钢琴运到沙漠来?”荷西大吃一惊。
    “不是啦!要的是瓶子,你又不肯,那我就要钢琴好了。”
    “瓶子比钢琴宝贵太多了,你也知道━━”“是你大学时代海底捞出来的呀!
    不是为了可能算国宝,还是夜间才偷偷运上岸给藏著的吗?”
    “就是这样嘛!他们不会给我们的。”
    “可是放在家里也没有人珍惜它,不如给了我吧!我们也算是你的家人呀。”
    我苦苦的哀求著。
    “怎么去拿呢?”
    “你根本不要讲,拿衣服把它包好,就上飞机。等到他们发现东西不在了的时
    候,大概已经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好,我去偷。”
    “不要讲得那么可怜嘛!是你在加底斯海底打捞上来的东西,当然是属于你的
    。”
    没过一个星期,这个瓶子就悄悄来了非洲。
    我们开心得不得了,将它放在书架的顶端,两个人靠著,细细的欣赏它。
    这是一件由“腓尼基人”沉船里打捞出来的半残瓶子,以前,可能是用来装稻
    米、麦子,或者是什么豆类用的。
    为了确定这个瓶子的年代,荷西曾经将它送到马德里的“考古博物馆”中去鉴
    定,鉴定的当时,担心它会因为属于国宝而没收,结果那里的人说,馆内还有三、
    五个完整的,这只残瓶才被拿了回来。鉴定之后说━━确实是腓尼基人当时的物品
    。
    我们一直带著这个瓶子,由马德里到沙漠,由沙漠到加纳利群岛,这回才由加
    纳利群岛带回了台湾。
    有趣的是,加纳利群岛那个空屋,小偷进去了五次,都没想到这个宝瓶。他们
    只偷电器用品,真是没品味的小偷。
    写这篇文章时,我又查了一下有关“腓尼基人”的资料,据台湾中华书局《辞
    海》这本辞典中所记载,照抄在下面。
    “腓尼基”(phoenicia)古时叙利亚西境自黎巴嫩山西至地中海一
    带地方之称。初属埃及,公元前十四世纪顷独立,人民属“闪族”。长于航海贸易
    ,其殖民遍于地中海岸。其所通行之拼音文字,为今日欧洲各国文字之源。公元前
    九世纪以后,迭属于亚述、巴比伦、波斯及马其顿至公元前六十四年,罗马灭之
    ,以其地为叙利亚省之一部。
    我很宝爱这只得来不易的瓶子,曾有邻居苦缠著叫我们卖给他,这是不可能的
    事。只要想到《辞海》中写的那个“公元前十四世纪”、“公元前九世纪”、“公
    元前六十四年”,就知道曾经有多么古老的岁月在它身上流过。何况它是我的丈夫
    亲手打捞出来的。
    看了这张图片的读者,请不必用“百合钥”来盗我家的门,它不在家中,在一
    个秘密的大保险箱里。倒是前一阵那次的大地震,很将我惊吓了一次,怕这个古老
    的残瓶被压到砖块下面不复寻得。
    我想,以后还是把它交还给西班牙“考古博物馆”中去吧。
    这个盒子是我在西柏林做一个穷学生时屋内唯一的装饰。那一次,宿舍贴了海
    报,说迅一趟去波兰华沙的短日旅行,只要缴付五十块马克就可以参加。那时父亲
    给我的生活费相当于两百马克,当然包括房租、伙食、车钱和学费。
    五十马克虽然不多,可是它占去了我月支的四分之一。我咬咬牙,决心那个月
    只吃黑面包,每个星期天吃一个白水煮蛋,那么这笔旅费就出来了。
    去了华沙,冰天雪地的,没有法子下车尽情的去玩,就去了一家手工艺品店。
    同行的同学买了一些皮衣和纪念品,我的口袋里实在羞涩,看了好一会儿,才选了
    一个木头盒子,不贵的,背后写著“产于波兰”。
    这盒子一直跟著我到结婚,也没什么用,就将它放著。有一天,荷西跟我去淘
    破烂,发现了一个外表已经腐烂了的音乐匣,里面的小机器没有坏,一转小把柄就
    有音乐流出来。我们带回了那个音乐盒,又放了三五年。
    有一年父母要从台湾来看荷西和我,我们尽可能将那个朴素的家美化起来迎接
    父母。回时,我将这一个买自波兰的盒子拿出来,又将车房中丢著的破音乐匣也拿
    出来,要求荷西把音乐匣内的小机器移装到波兰盒子中去。
    荷西是个双手很灵巧的人,他将两个盒子组合成了一个,为著盒底多了一个上
    发条的把柄,波兰盒子不能平摆在桌上,于是锯了三块小木头,将盒底垫高。
    才粘了两块小木头,荷西就突然去了,我是说,他死了。
    那第三块小木头,是我在去年才给它粘上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盒子,也经历
    了好多年的沧桑,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去听盒里的音乐。它总是在唱,唱∶“往
    事如烟”。
    有一年,因为身体不好已经拖了快十一个月了,西班牙医生看了好多个,总也
    找不出毛病,也止不住我的“情绪性大出血”。那一阵,只要又出血了,脸上就有
    些不自在,斜斜的躺在床上,听见丈夫在厨房里煮菜的声音,我就恨自己恨得去打
    墙。可是丈夫不许我起床,就连要去客厅看电视,都是由他抱出去放在沙发上的,
    一步也不给走。
    为了怕再拖累他,我决定飞回台湾进入“荣民总医院”来检查。那一年,丈夫
    正好失业在家,婚后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么远,而手边的积蓄只够买一个人的来
    回机票。为著丈夫不能一起来台湾━━只为了经济上的理由,上机前的那几天,丈
    夫的眼角没有干过。
    在荣总住院的时候,我的《撒哈拉的故事》正好再版,感谢这笔版税,使我结
    清了医院十二天的帐单有余。我的性子硬,不肯求援于父母的。
    医院说我一切健康,妇人出血原因很多,可是那次彻查并没有找到根源。等到
    我出院的时候,还是在出血,也就没有办法了。
    那时候一位好心的亲戚问我吃不吃中药,我心里挂念著孤单单又在失业的丈夫
    ,哭著要赶回去,也没心慢慢吃什么中药了。
    父母还是将我送去了朱士宗医师的诊所,我也不管什么出血不出血,就向朱伯
    伯讲∶我没有时间沆药,我要赶回西班牙去。
    朱伯伯说∶“中药现在可以做成丸药了,你带了回去服,不必要留在台湾的。
    ”
    我拿了药丸后的第三天,就订了机票,那时候丈夫的来信已经一大叠了,才一
    个多月。
    快信告诉他,要回去了,会有好大一包中药丸带著一同去,请丈夫安心。
    等我回到那个荒凉的海边小屋去时,丈夫预备好了的就是照片中的那只大瓶子
    ,说是洗了煮了好多遍,等著装小丸子呢。
    那个青花瓶子,是以前西班牙老药房中放草药用的,一般市面上已经难求了。
    我问丈夫哪里来的,他说是我的西班牙药房听说迅“中国药丸”会来,慷慨送给我
    们的,言下对中国药十分尊重与敬仰。
    说也奇怪,那流了快一整年的血,就在每天三次必服的六十颗丸药的服治下,
    完全治愈了。谢谢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