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
    它被挂在一间教堂的墙壁上。
    也不懂为什么,一间供教堂没有望弥撒,却被许多摊位占满了,全在做生意。
    卖的是南美秘鲁古斯各高原上的特产。
    古斯各是一个极美的老城,它的著名于世,跟那城附近的一个废墟━━“失落
    的迷城━━马丘毕丘”有著很大的关系。世界各地的游客挤满了这接近海拨三千公
    尺的高原。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一月,应该算是南半球的夏天,可是入夜时,还是冻得发抖
    。
    就是每天晚上淋著雨、踏著泥,跟著摄影的米夏去看一眼这块挂毡。它总是挂
    著,没有人买去它。
    “如果你那么爱,那么爱它,就买下嘛!”米夏说。
    我一直举棋不定。
    长长的旅途,一共要走十七个国家,整整半年。不止如此,是各国的每一个村
    镇都得挤长途公车去跑的。在那种情形下,无论加添任何一样小东西,都会成为旅
    途中的负担,中南美洲那么大,东买西买的怎么成呢?
    “你买,我来替你背。”米夏友爱的说。那一天,我买下了一支笛子,后来送
    给司马中原叔叔了。笛子又短又细,是好带的。
    就在那场雨季里,我们乘坐的小飞机不能飞来载人,我日日夜夜的去看那块挂
    毡,把它看成了另一种爱情。
    米夏看我很可怜,一再的说兵一定答应替我背行李,可是他自己那套照相器材
    就要了他的命,我怎么忍心再加重他的负担呢?
    卖挂毡的印地安人应该是属于南美印加族的。他解释说这块挂毡要用手工编
    织半年左右,其中的图案,据说是一种印加人古老的日历。
    实在太爱那份色彩和图案,终于,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买下了它。
    经过了万水千山的旅途,这幅日历挂毡跟著我一同回到了台湾。我是这样的宝
    爱著它,爱到不忍私藏,将它,慎慎重重的送给了我心深处极为爱惜的一位朋友。
    这份礼物普通,这份友情,但愿它更长、更深、更远。毕竟━━物,是次要的,人
    情,才是世上最最扎实的生之快悦。
    我的女友但妮斯是一位希腊和瑞士的混血儿,她有著如同影星英格丽褒曼一般
    高贵的脸形,而她却老是在闹穷。但妮斯的丈夫在非洲一处海上钻油井工作,收入
    很高,她单身一人住在加纳利群岛上,养了一群贵族狗,每天牵著到海边去散步。
    虽然但妮斯的先生不能常常回家,可是但妮斯每天晚上总是开著她的跑车,开到岛
    上南部夜总会林立的游客胜地去过她的夜生活。
    我之跟但妮斯交上了朋友并不全然出于一片真心,而是那一阵丈夫远赴奈及利
    亚去工作,偶尔但妮斯在黄昏过来聊聊天,我也无可无不可的接受了。至于她的邀
    我上夜总会去钓男人那一套,是不可能参与的。
    但妮斯的丈夫是个看上去绅士又君子的英国工程师,当他回家来时,会喊我去
    他们家吃吃晚饭,喝微量的白兰地,谈谈彼此的见闻和经历。我发觉但妮斯的丈夫
    非常有涵养,对于太太老抱怨钱不够用的事情,总是包容又包容。爱她,倒不一定
    。苟安,也许是他的心理。
    总之,在但妮斯开口向我借钱的时候,她的衣服、鞋子、首饰和那一群高贵的
    狗,都不是朴素的我所能相比的。
    我没有借给她,虽然她说连汽油钱都快没有了。我叫她去卖首饰和狗。
    那时候,突然发觉,但妮斯养了一个夜总会里捡来的情人,他们两个都酗酒。
    只要但妮斯的先生一回家,那个男人就消失了,等到先生这一去两个月不回来,那
    个男人就来。
    慢慢的,我就不跟她来往了。
    有一个黄昏,但妮斯突然又来找我,看上去喝了很多酒。
    她进了客厅坐下来就哭,哭得声嘶力竭,说那个男子骗走了她的一切,包括汽
    车都开走了,更别说那一件一件皮大衣了。
    总之她先生就要回来了,她无以解释,连菜钱都没有,她要去跳海了。
    我只问了一句∶“你可改了吧?”
    她拚命点头,又说了一大堆先生不在,心灵极度空虚的那种话,看上去倒是真
    的。
    “我丈夫也在非洲,我不空虚。”我说。
    “你强啊,我是弱者,没有男人的日子,怎么活下去?”她又哭起来。
    我拿出支票簿,也不问她数目,开了一张可能范围内的支票给她,她千恩万谢
    的走了。
    不多久,我听说兵们夫妇要回英国去离婚,我跑去找她,但妮斯没有提到欠我
    的钱,只指著一排排高跟鞋说∶“你挑吧!”神情很不友善。
    我怎么会要她的鞋子呢。神经病!
    就在这个时候,但妮斯的丈夫走出来了,神色平静,显然不知道我借钱给但妮
    斯的事。他手里卷著两块羊皮卷,说∶“这是我搜集的两块羊皮,北非”茅乌里它
    尼亚人”古早时用天然色彩手绘出来的极美的艺术品,留下给你了好吗?”
    展开来细细一看,我惊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东西,我在巴黎罗浮宫里看过类
    似的。
    “你真的要给我?”我说。
    “是你的了,你也许不知道,在但妮斯这些女朋友里,我最敬的就是你。”他
    说。
    “敬我什么?”我很吃惊。
    “敬爱你的一切,虽然我们没有讲过几次话。请告诉你的丈夫,他娶到的是一
    个好女人。”
    我不知再说什么,与这两位即将离婚的夫妇握手告别。上车时,那两块古老的
    羊皮图卷再被那位先生递进窗口来,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只说∶“谢谢!”就开
    车走了。
    今生,我没有再见过他们。
    那一年,因为圣诞节,丈夫和我飞回马德里去探望公婆和手足。
    过节的日子,总比平日吃得多,家中每一个女子都在喊∶“要胖了,又要胖了
    ,怎么办,再吃下去难看死了━━。”说归说,吃还是不肯停的。我,当然也不例
    外。
    丈夫听见我常常叫,就说∶“你不要管嘛!爱吃就去吃,吃成个大胖子没有人
    来爱你,就由我一个人安心的来爱不是更好!”
    我听见这种说话就讨厌,他,幸灾乐祸的。
    有一年,丈夫去受更深的“深海潜水训练”,去了十八天,回来说认识了一个
    女孩子,足足把那个女孩赞了两整天,最后说了一句∶“不知道哪个好福气的男人
    把她娶去,嗳━━。”
    我含笑听著听著,心里有了主意,我诚心诚意的跟丈夫讲∶“如果你那么赞赏
    她,又一同出去了好几次,为什么放弃她呢?我可以回台湾去住一阵,如果你们好
    起来了,我就不回来,如果没好多久就散了,只要你一封电报,我就飞回你身边来
    ,你说盯不好?”
    那一次他真正生气了,说我要放弃他。我也气了,气他不明白只要他爱的人,
    我也可以去爱的道理。
    圣诞节了,丈夫居然叫我吃胖吃胖,好独占一个大胖子,我觉得他的心态很自
    私。
    就在丈夫鼓励我做胖子的那几天,我偷偷买下了一个好胖的陶绘妇人,送给他
    做礼物。
    当他打开盒子看见了名叫pepa的女人时,我打了一下他的头,向他喊∶“
    满意了吧?一个胖太太加一个胖情人。”
    后来,包括邻居的小孩到家里来玩的时候,都知道那是荷西的“情人”,是要
    特别尊敬的,不可以碰破她那胖胖的身躯。因为小孩子知道,这位情人,是我也爱
    著的。
    “梦幻骑士”是我的英雄━━唐。吉诃德。
    我得到这个木刻,在一个偶然的机缘里。
    有一次不当心,将吉诃德手中那支矛弄断了,这更像一个刚刚打完仗的他。
    去年在竹东深山里的清泉。小丁神父将彼德奥图和苏菲亚罗兰主演的这张名片
    放给我看时,我一直没有受到如同书本中的那种感动,直到那首歌∶《未可及的梦
    》慢慢唱出来的时刻,这才热泪奔流起来。
    既然吉诃德象征了一种浪漫的骑士精神,身为半个西班牙魂的我,是应该拥有
    一个他的。
    亲爱的江师母,你的灵魂现在是不是正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夜深了,三毛
    不要再熬夜,帅母是癌症过去的,你前两年也得过这个病,不要再累了,快去睡觉
    ,身体要紧。而你脖子上肿出来的硬块,怎么还不去看医生?师母忧急你的健康,
    你为什么却在深夜里动笔在写我,快快去睡吧━━。”
    我看著这张玉坠子和桃源石的印章照片,心里涌出来的却是你漫无边际对我的
    爱以及我对你的怀念。一年五个月已经过去了,师母,你以为我忘记了你吗?
    初识师母是在东海大学一场演讲的事后,校方招待晚饭,快结束的时候,你由
    丈夫━━东海大学文学院院长江举谦先生引著进入了餐厅,你走上来拉住我的手,
    说是我的读者。
    那一刻,我被你其淡如菊的气质和美丽震住了,呆呆的盯住你凝望,不知说什
    么才是。
    也许是前世的缘分未了,自从我们相识之后,发觉两人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
    从剪裁衣服、煮菜、爱穿长裙子、爱美术、喜欢熬夜、酷爱读书,到逛夜市、吃日
    本菜、养花、种菜,甚而偶发的童心大发跑去看人开标卖玉,都是相同的。
    我虽然口中叫你师母,其实心里相处得如同姊妹,我们一个在国外或台北,一
    个在台中的东海校园,可是只要想念,就会跑来跑去的尽可能一同像孩子般的玩耍
    。你的衣服分给我穿,你的玉石和印章,慷慨的送给我。只要我去台中,我们必然
    夜谈到天亮,不管老师在卧室里一遍又一遍叫喊著∶“去睡啦!不要再讲话啦━━
    ”我们还是不理他。等他睡著了,两个人一人一杯乌梅酒喝喝谈谈,不到天亮不肯
    去睡。
    只要我去了台中,我们必去你的故乡竹山找三姨,我跟著你的孩子叫三姨,那
    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姨,被我叫成了亲戚。
    师母,你喜欢看我打扮,也喜欢看见我快乐,无论什么心事,除了对小丁神父
    ,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说。如果不能见面,我们来来往往的书信就跑坏了邮差先生,
    在国外,只要我不写信,你就每天在邮差抵达的时刻不停的张望。
    我们看来是完全不同的外型,你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