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马晓亮慢慢地笑了:“有什么当不起的。现在你还不是穿最贵的衣服,喝最上等的酒,坐最好的车。只要想要,一定会有,至于如何得到……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对吧?”
    郑清游说:“马老板知道就好。”
    马晓亮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们高中同窗三年,汇文也算是百年老校。那时老师们都说郑小公子你能力强成绩好,寄予厚望,若是知道当年最出色的学生如今是这样讨生活,还不知做何感想呢。”
    汇文中学是郑清游和马晓亮的母校,历史悠久。原本是公立高中,后来改制改成民办,学费昂贵,师资雄厚,学生非官即富,算得上本市的贵族中学。
    “别人怎么想轮不到我管。”郑清游冷冷地说,“丢不丢汇文的脸也是另一回事。况且话说回来,汇文就是这样,既出过我这种不成器的学生,也出过马老板这种鹏程万里的学生——”
    他讥诮地笑了一声:“不然怎么显得出汇文有容乃大呢。”
    伶牙俐齿,指桑骂槐。即使到了这种境地也没人能从他嘴里讨着半分便宜。马晓亮心中暗怒,他从高中时代就看不惯这位目无下尘的郑家少爷,不去找他麻烦只是看在郑家的面子。
    如今郑家失势,也没必要再忌惮什么。他脸色一沉,欲再开口,餐桌下却伸过一只手,狠狠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马晓亮痛得龇牙咧嘴,转头瞧见旁边坐着的杨老板冲他拼命使眼色,他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悚然一惊。
    杜霖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他垂眼静静对着面前一盘水晶虾仁,没有看餐桌上任何人,然而那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已经在整个房间蔓延开来,压得人抬不起头。
    马晓亮暗叫不好,赶紧低头吃菜。
    他扪心自问刚才也没说出什么伤杜霖面子的话,不过是打趣郑清游几句,虽然存心不良是真的,可他毕竟还知道分寸。
    不知为何惹得杜霖如此不悦。
    众人都被这冰冷诡谲的气氛震了一下,而后出于掩饰,更起劲地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各种有色无色段子讲了一轮又一轮。杜霖脸上慢慢和缓过来,带了点笑,然而还是淡淡的,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这下马晓亮真的在心里叫苦了。
    圈子里都知道杜霖一向厚待枕边人,但与真正的宠溺搭不上边,更不会为了情人开罪生意伙伴。公私分明才是江湖规矩,其余小打小闹都要靠边站。
    他手头有个项目正缺投资人,想拉杜霖入伙,现在看来,难保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道就不该招惹郑清游,这哪里是小情人,正宫还差不多,怪只怪自己看走了眼,还有这张忍不住犯贱的嘴。
    马晓亮尴尬地站起来给杜霖敬酒。他试图赔罪,低声下气地说:“杜总,不好意思,刚才我……”
    杜霖打断他:“不用道歉。没有的事。”
    酒过三巡,马晓亮溜出包间,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郑清游正站在大面镜子前整理领带,见他来,淡淡地瞥了一眼。
    马晓亮几杯酒下肚,人也带了醉意,说起话来口无遮拦。他倚在门板上冲郑清游冷笑:“好啊,老同学,几年不见,卖屁股的生意也做起来了——”
    郑清游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没说话。
    马晓亮继续说:“家里穷成这样,真可怜见的,不过能傍上杜霖,也是不小的买卖。老同学,我在这里,预先祝你——财、源、滚、滚。”
    郑清游把打好的领带扯下来,重新挽了一个结。
    “你说郑远韬如果知道他儿子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跳出来?”马晓亮张狂地笑,表情狰狞,“天天自称什么书香世家,不就是个出来卖的吗?”
    “——你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郑清游?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郑清游皱起眉头,说:“马晓亮,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为什么看不起你。”
    马晓亮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准备接着同他吵,不料郑清游一拳挥了过来。
    这一拳实实在在,砸得马晓亮头晕眼花。他抹了一把鼻子,低头看见掌心全是血。他想扑上去揍郑清游,然而对方比他快,一脚踢上他小腿胫骨把他踹翻在地。马晓亮头磕在地板上痛得直哆嗦,郑清游毫不留情,拽着他的头发拉进了最里侧的隔间。
    马晓亮想张口喊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郑清游左右看看,最后解下领带把他双手捆住,从洗手台上扯了块抹布把他嘴堵得严严实实。
    “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他一脚踩上马晓亮的肚子,用力碾了碾,“你这种社会渣滓,我教训你都是抬举你。”
    “马晓亮,我看你是瞎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我今天在这里打你一顿,你出门去问问,谁能替你讨回来?你有本事,等混得比杜霖好的时候再来招惹我吧。”
    然后他开始专心向着马晓亮被绑得像个破麻袋的身体进攻。用力地踹他的肚子和侧腰,踢他小腿骨,把他扳过来踩他的手指,马晓亮不停地挣扎,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呜叫声,两腿乱蹬,却总被郑清游轻松避过。
    郑清游边下狠手教训他边闲闲地说:“你再对死者不敬,我把你送到地下去给我爸道歉……你看我敢不敢?”
    “唔唔……唔……我×你妈……”
    郑清游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你还骂?挨打挨不够?”
    这场单方面的,压倒性的,晚来许多年的高中生校园霸凌最后以马晓亮的昏迷告终。郑清游掰着他的头往马桶沿上磕,磕了三四下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郑清游下手既狠又稳,他年少时学过拳击和散打,算是半个练家子,心中有数。他见马晓亮昏过去便罢了手,把他藏在隔间里,胳膊腿都收起来不叫人看见,轻轻掩上了门。
    郑清游回到包间的时候众人还在喝酒。
    桌上有个中年男人扫了他一眼问:“哎,小马呢?”
    郑清游面不改色地说:“我在走廊上看见他接电话。据说出了点急事,家人受伤被送进医院,他已经赶过去了。他托我向大家赔罪。”
    梁巧巧长长地“咦”了一声。她疑惑地说:“可他手机就在这儿啊?”
    “他可能有另一个?我见他拿的是白色的。你记得帮他拿回去好了。”
    梁巧巧还想说什么,郑清游凌厉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中恫吓意味十分明显,梁巧巧吓得一缩脖子。
    杜霖晃晃手中玻璃杯,不动声色地说:“那我们继续。”
    ——满屋子的人,大概也只有他留意到了郑清游脖子上那条不知所踪的领带。
    12-
    九点钟不到,宴席结束。
    杨姓老板搂着年轻漂亮小男孩,问杜霖:“杜老板,楼上还准备了点余兴节目,新来了几个不错的孩子。要不要一同去?”
    他臂弯里那小男孩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两靥泛着红晕,眼神迷离飘忽,满面春色,气息不匀,简直要站不稳似的。看着是真可怜,却又令人生起厌憎之心。
    杜霖还未回答,郑清游却冷冷出声:“当我是死的么。”
    整个晚上,他已忍到极限。席间每个人抛过来的眼神都有如利刃,一刀一刀剜他的心。
    再也无法维持翩翩风度。
    杨老板愣住,讷讷不知如何接话,杜霖轻描淡写说:“今天就算了吧。”
    他怜爱地揉郑清游头发,低声说:“再闹下去,我家这位要不高兴了。”
    杨老板会意,换上谄媚微笑:“杜老板艳福不浅。”
    被那种眼神打量,令郑清游极度恶心。
    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仿佛窗外灯火比杜霖更吸引人,头一路都向外扭着。杜霖几次想同他交谈,都被他寥寥数语顶了回来。
    最后杜霖发觉郑清游情绪不对,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将手覆在他手背上。他手心很暖,郑清游抖了一下,并未反抗。
    五根手指便密密地附上来,与他的紧紧缠作一团,十指紧扣,非常亲昵的样子。
    郑清游觉得心冷。
    事后的殷切又有什么用。
    回到湖滨别墅,郑清游率先下车,站在一条幽静小道上怔怔地出着神。
    天上挂着极大极圆的月亮,非常黄,非常明净,今夜一丝云也没有,那轮月仿佛触手可及,像极了哀哀的一只眼,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
    春寒料峭,他只穿了白色毛衣和一条棕色灯芯绒裤。杜霖从身后走来,为他披上一件外套,轻声说:“别在外头站着。天冷。”
    郑清游猛地回过身,许多情绪亘在他心头,像被圈起的野马一样挣扎着要冲出来,连声音都变了调:“杜霖。下回这种人手一个小野模小演员的聚会,你带谁去都好。不要带我。我不想去。我应付不了。”
    杜霖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怔了怔,说:“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郑清游声音嘶哑,尾音还带着颤:“是我对不起你,扮演不好一个乖顺的情人,是我不对。或许你应该找一个专业的——演员或者什么,我做不来这个。”
    “别这样说……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下次我不会再带你去那种地方……”
    “什么考虑不周?你有什么考虑不周的?你那么事无巨细……你是故意的吧杜霖,你带我去那种地方,见那些人,你就是变着法子告诉我,其实我和那些人,和那个叫什么巧巧的小明星,和那个吃了春药的男孩子,我和他们没有区别对不对?你就是告诉我不要忘了我自己的身份——不管你对我多好给了我多少东西,我到底也是把我自己卖给你的,打一巴掌给个枣吃你玩的真熟啊杜霖,枣我吃过了,现在是扇巴掌了是吗?是吗!”
    说到后来郑清游已经失控了。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嗓音太高,激得一池湖水都泛起了微微的波澜。
    他想起了在洗手间里马晓亮搬出来侮辱他的那些字句,那些残忍又真实的话语,还有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想遗忘却无法遗忘的过去。
    “……君子立身处世,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尊长训诫,言犹在耳,未有一日敢忘怀……杜霖对他太好,那些温柔呵护与怜惜蒙蔽他双眼,令他逐渐淡忘这段关系的本质。
    郑清游踉跄着退了两步,下意识地远离杜霖,清瘦修长的身躯因无法言说的痛苦而微微发抖。
    “你不用这样杜霖……你不用把我带出去让别人骂我婊`子,你不用借别人的嘴说这些话,你自己来就可以。真的。说这种话没有那么难。马晓亮是对的——不就是出来卖的吗……”
    “你不是!”
    杜霖猛地扑上去抱住他,力道太大以至于两人双双倒在身后的草地里,他捧着郑清游的脸吻他的嘴唇,堵住他未出口的话,用力地在他唇上啃咬着,蛮横地吸`吮他口中的津液。
    他一点都不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那么伤人伤己的话。那些话像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划过他心口,杜霖觉得非常恐慌,这种心疼的感觉于他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他第一次从那双星星一样的眸子里看到了深深的失望,还有受伤和一点什么别的东西——他意识到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对不起……”他的额头抵着郑清游的额头,喃喃地重复,声音因为某种不确定的情绪而颤抖,“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带你去的……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然而道歉的话仿佛都没有起到作用,郑清游狠狠推开他,尖声喊:“你别碰我!”
    杜霖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的。但没有眼泪。眼泪都被他压回去,在眼眶里蓄成晶莹的一汪,忍着不掉下来。
    太倔强了。
    郑清游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把自己蜷作一团。他坐在松软的草地上,把头埋进手臂,逃避杜霖的目光。
    “你走吧。现在就走。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他的声音嘶哑。
    “我一会儿就好了。只是情绪有点失控。你先回去,你回家等我吧。我不想看到你。”
    杜霖没有走,他跪在郑清游身侧,执拗地去掰他的手。
    “清游,宝贝,别这样,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原谅我……”
    郑清游身上的外套在刚才的动作中掉到草丛里。杜霖脱下风衣盖在他背上。他整张脸都躲着不肯抬,杜霖无法,低头去亲吻他的手指,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