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门了吗?”
“我也有财政自由。”
杜霖后退一步,像被什么东西钉在地面上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笑在他唇边无声地扩大。
“你为什么要有财政自由?”他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财政自由,你觉得什么是财政自由?”
郑清游转过头去不看他。
杜霖静静地站着看了他一会儿。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温柔,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心平气和,与刚才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你想自己做点小生意?那很好,不错,我很欣赏。红酒也很好。何必这么麻烦?你跟我讲一声,我带你去法国,买一个酒庄回来都不是问题——全都交给你打理,写你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可以马上就走,定明天的机票,或者今天晚上。——你的护照呢?”
郑清游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霖,看着这个向来说得出做得到的男人,即使到现在他面上还是无限含情脉脉的模样,只是眼神阴狠且偏执,仿佛静待着他说出一个不字,然后下一秒钟就扑过来把他撕成碎片。
“你为什么要这样?”郑清游问,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所以呢?那你现在何必大费周章给我下绊子?有什么分别?”
“那怎么能一样。”杜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酷无情地说,“我给你的东西,和你自己赚得的东西,那怎么能一样。”
他缓缓低下头贴近他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视线灼热仿佛用欲`望拷问他的灵魂,又像是野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他伸出手拨弄郑清游的领口:“这是第一条。还有一条是,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也都只能是我给你。你明白吗?”
郑清游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杜霖看着他喉结滑动的样子,尽管可笑且不合时宜,他还是感到下`身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
郑清游再次试图转过头去避开他眼睛,被他捏着下颌骨掰了回来。
他忍无可忍地问杜霖:“你对你每个情人都是这样吗?”
他不该问这句话的。
杜霖感到自己本就高涨的怒气又蹭蹭地上了几个台阶,现在他就是一个被吹得过度膨胀的气球,时刻有可能爆炸开来。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在这时放手离开,留下空间让彼此都冷静,那样事情或许还有和缓的余地。
但是他做不到。
郑清游仍在不折不挠地问:“他们就没有背着你做过什么违逆的事吗?”
杜霖依稀记得沈知远以前私下里使阴招打发过几个他在别处的陪床,当时也曾惹得他不快,因他不喜欢枕边人在背地里手脚不干净。
但这时候回想旧事令他觉得极端荒谬。他想如果郑清游有那些人心思的一半,乃至只有一成,他们二人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这些话只能徒惹他厌烦于是杜霖手上又用了几分力,直到看见那人隐忍地皱起眉才觉得心内畅快一点,他阴森地说:“你别提他们。”
郑清游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觉得疲惫,恐惧,累,而且下巴被掐得很疼。这场荒唐透顶的游戏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他要到眼前无路才想起回头,为什么他不能在这种看似简单温馨的生活里获得快乐,却总是不停反复地在想,来日大难,尽早抽身。
他问杜霖:“这件事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杜霖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
郑清游闭上眼睛,非常微不可察地说了一句,你放我走吧。
杜霖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确定地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你放我走吧。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行动。杜霖粗暴地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扔在地毯上,郑清游后脑勺撞到了桌角,眼泪一瞬间迸出来,蜷缩起身体无声地喊痛;杜霖没有理他。他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扯开了他的衬衣,纽扣像出膛的子弹一样到处飞崩,郑清游死死地护住衣襟,四只手交缠着拉扯,撕破的布料最后还是被剥下来扔到一边。
他一直咬着牙没有出声,就算身体被拗成近乎折断的角度也不曾漏一个字,只在被炙热的性`器穿透身体时极轻地说了一句你出去。
杜霖从始至终盯着眼前一堵空白的墙壁,没有敢低头去看身下人的脸。他觉得自己呼吸艰难,胸腔和肺里满满的塞着冰刃,随便动一动都是钻心剜骨的疼。他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这种不知来处的疼痛,冷漠地灵魂出窍地随着身体的生理本能动作,他想他今天如何竟然从头至尾没有讲对过一句话做对过一件事,浓烈得瘆人的自我憎恶像绳索一样紧紧捆缚在他的脖子上。杜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勒死了。
29-
这场施暴最终因郑清游的昏厥而结束。
他曾在书本上见过二战时关在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俘虏,因要被拔指甲而整条手臂突然麻木。对于疼痛的感知是进化给予人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之一,但在万念俱灰时这种本能一样会失灵。
郑清游做了一个并不太好的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房里拉着窗帘,一片漆黑。衣服是换过的,干净松软,下`身没有粘腻的触感,想来是已经清理过。
杜霖坐在靠墙放着的一张扶手椅上,手指交叉放在膝头,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郑清游试图支起身子,很快溃败在腰腹和身后传来的疼痛中,表情扭曲不成样子,有一瞬间他非常希望自己的神经中枢能够暂时坏死。
杜霖默不作声地起身把一杯水并两粒药递到他手边。
郑清游没有如他想象中一样打翻杯子或做出什么别的举动,他接过去,很快地喝了,然后扯着嘶哑的嗓子有气无力地问他:“几点了?”
杜霖说:“八点整。”
郑清游拽了一个枕头试图垫在背后,这个微小动作他做起来简直伤筋动骨,还好杜霖及时在旁边搭了一把手。
坐定之后他把头转向他,缓慢地说:“帮我拿一下手机。”
“你做什么?”杜霖眉头紧皱,郑清游平淡的表情莫名撩拨他的怒火。
“我要给谭家源回个电话。”郑清游抬起眼睛说,“你做的事,我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杜霖看着他,既不接话也无动作,一张脸板得像铜墙铁壁与他对峙。郑清游疲惫不堪,白天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鏖战耗尽他精力,对方却依旧雄姿英发,于是他放弃挣扎率先示了弱:“好吧。那你出去,我要再睡一下。”
杜霖绷着脸把手机甩到他枕边,抱臂走到窗前去看夜景,听着郑清游在电话里像个经验丰富的长者一样安抚对方,承认麻烦出在他这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事情一定会解决,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的声音沉稳,透出不容置疑的庄严和权威,这是一个完全不曾出现在杜霖面前的郑清游,令他觉得无限陌生。
杜霖茫然地从高楼上往下望万家灯火。一场发泄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情绪上的松弛,整个人反而愈加焦躁,之前医生赶到办公室时他正在无意识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因为等待得过久而濒临失控,医生被他那副样子惊得不轻,小心翼翼地劝他坐下来冷静一会儿,甚至还拿了一点镇定药物给他。
躺在床上的人像是一面镜子,任何加诸他身上的伤害和摧折都将被反弹回自身。经过这一遭杜霖算是看明白这些,可是要他怎么办呢,放手吗,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从而离开他吗——他问自己,你做得到吗?
郑清游打完了电话。
杜霖转回头去,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而克制:“你身上有伤不方便活动,今晚先住在这里,等好一点我再送你回去。”
郑清游点头示意他听见了。
杜霖站在门口静静看他。房间里没有开灯,一扇小门半开着,昏暗的光线勾勒出郑清游的侧脸轮廓,面部线条端正而凝重,如雕刻家手下的大理石像般优美,杜霖看得挪不开眼睛。
他轻声说:“你好好休息。”
郑清游叫住了他。他觉得自己满嘴泛着苦,也许是刚才吃下去的药在作怪,充斥在口腔里的怪异味道让他忍不住恶心欲呕,他说:“我想吃颗糖。”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杜霖身上哪一个开关,他近乎狼狈地掩面后退,跌跌撞撞地冲到办公室书柜上去翻出一盒巧克力。找东西的时候碰倒了架子上一个水晶奖杯,跌下来摔得粉碎,他望着一地碎玻璃碴子有一瞬间觉得灰心无比;他们是怎么一路走来走到这一步,接着走下去又能走到什么地方,如今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郑清游差不多在床上养了一个礼拜,伤好之后他又回到了别墅。
杜霖不放他,他也没有本事同他硬扛,只能寄望于万能的时间逐渐瓦解他难缠的偏执。幸好自那一日在办公室的失控后,他人也逐渐安稳下来,隐隐露出些不管不问的岿然架势,无论郑清游做什么都不理会。
于是郑清游从主卧搬了出来,拿了一个枕头一条被子,这一次他去睡了楼下的客房。前一阵子如胶似漆的两人说翻脸就翻脸,一把年纪的管家被他的举动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也不敢多问,只是有事没事就跑到郑清游眼前晃悠,或者趁晚饭时偷偷打量自家少爷的表情。
他观察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吃饭时皆不说话,偌大一张桌子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响动。吃过饭杜霖去书房,郑清游留在楼下帮着收拾桌子——这些日子他也不再进厨房了,暖房里那几盆花重新得了青睐,长势很是旺盛。
一天谭家源约了郑清游出来喝茶,在闹市中一条独辟蹊径的幽静小巷,谭家源到得早,等了一会儿见郑清游推门进来,手臂上搭的外套让服务生接过去挂了,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
他握着小小一个杯子在手里,也不知有什么心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谭家源看他那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心想必定连茶汤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莫名有些心疼。
倒不是心疼别的,只一样这是他父亲费了大功夫特意从老家山上弄回来的茶叶,就那三两棵茶树一年这一点点,到了他嘴里可真叫暴殄天物了。
隔了半天郑清游才开口说话:“我还是连累你了。”
谭家源说不要紧的。
这些日子他多方打听也隐隐了解些内情,旁的不知道起码知道自己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又是怎么得罪的,再看郑清游的眼神里就难免多了些不自觉的怜悯。人人都有那么点不可言说的探究他人隐`私的好奇心,他这几天没事就乱想,脑补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剧情,越发觉得郑清游这几年孤苦无依所托非人,实在是过得可怜。
郑清游发够了呆,抬头就看见谭家源一脸比圣母还圣母的光辉表情,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说你乱想什么呢。
谭家源自然不敢说想你过得真惨,只是问他:“要不然试试让我爸出面?他应该能说上两句话。”
郑清游摇头,手指在茶杯沿上来回地打着转,他盯着茶室墙上挂着的一幅苏绣花鸟,朦朦胧胧地笑着说:“不要紧,再过一阵子,等他厌了我也就好了。”
他面上带笑,语气却消沉,谭家源听着也觉得几分悲凉,连忙扯开话题,讲起来社交圈里的几个八卦。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去不再提了。
30-
郑清游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谋划多时的事业因杜霖的阻挠全部落空,他并不觉得气愤,也不是悲哀,到底他并不在这段关系里掌握主动权。喊开始和喊停的人都不是他,即使他中途幡然悔悟,也不是说下场就能下场的。
天气逐渐凉起来,他去市立博物馆应聘了一份解说员的工作,不是全职,只在下午和周末人多的时候过去,拿一点微薄的伙食和车费补贴,聊胜于无。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样子想必相当英俊,颇吸引了一群附近中学的小女生,最初是周五下午有两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小姑娘过来,远远地指着他窃窃私语,后来人就越来越多,围拢在他身边听他讲那些玻璃柜里瓷盘子的悠久历史,叽叽喳喳有时还会脸红,十分可爱。
他极认真地对待这份并不多么重要的工作,并在其中获得乐趣。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待在湖滨别墅,陌生的环境与安分的下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为一个情人的身份和职责,尽管杜霖待他好,好得同真正的恋人全无分别,那依然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
从西洲回来他明白自己不能够再耗下去了。w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