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
他要给东家婆姨撂点颜色瞧瞧。
俗语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他这一撂挑子不打紧,可苦了小顺子和两个打下手的伙计,几个人登时感到措手不及。他们对前来吃饭的老客们赔足了笑脸,说尽了好话,店里的买卖才勉勉强强应付了一天。老客们是冲碗碗菜来的,没有花大勺的主打碗碗菜,他们当然不买账,一天下来店里没几个进账。
第二天,花粒棒如法炮制,还是死狗不动窝。
牵一发而动全身,荇儿不得不又一次提上热酒好菜前去慰问花粒棒,使出浑身解数好一番温言热语,这才打动了花粒棒,花大勺答应身子一见好就上灶。
不胜其烦的荇儿忍着一肚子龌龊回到房中,见簪珥一个人捂着嘴在那儿偷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荇儿不禁皱起了眉头。“还笑?亏你能笑得出来!都是你惹出来的。”
“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簪珥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戏文里怎么说来着?这叫奴大欺主,操妈妈的,都是惯出来的毛病。好脸子给得多了奴才便不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
“你个小蹄子竟倒打一耙,这是在指责我对他太心慈面软了?”
“在花粒棒这件事情上,你是故意把后门掩一半、开一半,并不把门完全关死,时时给他一点念想。我知道你是为了店里的买卖,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你知道什么叫蹬鼻子上脸?”
“呵呵,看你嘴尖牙利的样子,你且说说看。”
“呵呵,你这叫养痈为患,不如趁早割了它,长痛不如短痛。”
“然后呢?”
“他爷爷的耶,铁打的买卖流水的小二,走个穿红的来个戴绿的,死了张屠户,浑不吃带毛猪。”
“呵呵,理是这么个理,可万一咱们找不上合适的勺勺客,一品香岂不要关门歇业?”
“关门就关门,有甚大不了的?”
“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关了门咱姐儿俩喝西北风去?”
“姐,不是我说你,你看似对店里的买卖上心,可你对柜上的流水细目真正知情多少?”
“我怎么不知情?柜上现有周转现洋八百多,每月除去各项开销,纯利有二百多,老刘按月都给我送来。”
“好我的姐姐哩——你说的那些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我昨天问了老刘,老刘也很纳闷,说最近生意一直很好,可账面上却只能勉强持平。毛利马马虎虎下来比不上以前的纯利多,他怀疑钱都从暗口子流走了。”
“他有没有明说?”
“没有,事情明摆在那儿,除了老刘,店里沾钱的就只有花粒棒了,他现在负责采买。”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章 媚眼如丝(2)
“你怀疑是花粒棒在作祟?”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
“也就是说,店里最近一直是赔本儿赚吆喝。”
“我看纯粹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可是,真要辞掉花粒棒,我心里还是没底。”
“哼哼——,我看你是跟着张大少*快活享清福惯了,当年嘎崩脆的脾性跑哪儿去了?辞了花粒棒,惨到家无非就是关张歇业而已,柜上少说还有六百大洋,你身边不是还有两千多大洋吗?还有这些房子和产业,我们就是往外租赁房屋吃瓦片子也足够了,还不至于沦落到沿街乞讨卖*子。”*子:上古雅词,屁股也。
“我撕了你的这张臭嘴,谁*快活了?怎么就卖*子呢?姑娘家红口白牙的怎么说话不知羞耻?”
“呵呵,无非打个比方嘛,别跟我一般见识。”
“不过呢,中间的话我爱听,才两天不见,你好像变得有点心机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呵呵,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我昨天碰见夜明珠了,是她告诉我这些的。”
“我说呢!她还说些什么?”
“她还说‘烦恼皆因争强起,不争也罢,辞了他便不与他争了’,还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毒蛇噬臂,壮士断腕’。”
“噢——”
“她还说这事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夺了花粒棒的采买大权,断了他的念想,看他如何反应,根据其反应再斟酌走第二步。如若他拒不交权则当场辞退,如乖乖交权则慢慢勒紧笼头嚼子,让狗日的今后不敢龇牙咧嘴。”
“好主意!”
“那就这么办了。”
“办他个攮的。”
“呸——你这张臭嘴!”
第二天一大早,踌躇满志的花粒棒晃晃悠悠来到厨房,手里端个紫砂壶,有滋有味地品咂着荇儿孝敬他的西湖龙井,对两个打下手的伙计和堂倌小顺子呼来喝去、骂骂咧咧,一副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操行。
就在他人五人六、架口十足的时候,簪珥忽然昂然而入。
“花粒棒——”簪珥踩在门槛上仰着脸子直呼其绰号。“打今儿起,采买的事情不用你沾手了,还让尕伍子去。”
看她盛气凌人的样子,花粒棒不由火冒三丈,语含不屑道:“你算干吗的呀?这事你让东家来亲自给我说。”
荇儿、簪珥原本商量好事情分两步走,无奈簪珥见不得花粒棒那幅小人得志的嚣张嘴脸,看见他就是一肚子的火。所以一上手就打算把花粒棒启发走,说话行事完全是按破罐子破摔的样式办的,绝不给花粒棒半点好脸子,言语上能多损就多损。
见花粒棒如此托大拿糖,簪珥觉得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她那刁钻蛮悍的脾性此时也暴露无遗。她抱起双臂、冷冷吊起嘴角,歪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花粒棒一番,呵呵讥讽道:
“哟嗬——丈二的手纸画个驴嚼子,你好大的嘴脸哦!芝麻粒儿大个事情也用得着东家出面?你让我用哪一只眼睛夹你吖?实话告诉你,这就是东家让我来的。”
此话损极,相当于说花粒棒就是个戴嚼子的牲口,根本不配和东家说话。嚼子还是用如厕的擦屁股纸画的,细细品起来,里面的意思要多损有多损。
一年多来,花粒棒确实被宠坏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要风是风要雨得雨,东家婆娘也要看他的脸子行事。以至于他整天晕晕乎乎、云里雾里,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日簪珥猝然发难,他竟不知如何应对,只有傻呵呵站在那里发呆的份儿。
第二章 媚眼如丝(3)
奶奶的,昨天东家婆娘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
憋了半晌,他又祭出他百试不爽的老法宝来,遂呵呵奸笑一声,拿话挤对簪珥。
“呵呵,看样子东家信不过我呀。”
簪珥面沉似水、冷若冰霜,看也不看他。“信你咋地、不信又能咋地?爱咋想咋想!”
“好、好、好——”花粒棒一声狞笑,“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多大个事儿?我走就是。”
“哼——像个爷们!”簪珥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鼻腔里一声冷哼,转过头去对老刘头说道:“给花大勺结账。”
以前花粒棒是抠着腚眼子上房——自抬自,动不动就以撂挑子走人相威胁,每一次敲山震虎都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因此说顺嘴了。
他原想拿大话挤对簪珥,把她先按住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没想到簪珥直接让老刘头给他算账,等于在他嘴巴底下又支了两块砖,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再想说话连口都张不开。一瞬间,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接招。一向气壮如牛的他忽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和无力。他脸色蜡黄,呆若木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巴巴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露出一副可怜相儿。他已经彻底懵了,说白了,其实他真不想走。
由此可见,太顺的境遇可以让一个伶俐人变成弱智。
伙计们见状无不大骇,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情,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利害来。
尽管大伙对花粒棒一副狗脸长毛的操行深恶痛绝,但大家毕竟是靠这个店来讨生活,而这个店又和花粒棒息息相关,许久以来大伙逆来顺受惯了,也不觉得花粒棒有什么过格不过格的。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为了养家糊口,自己的脸面值几个大子儿?
今天这种破釜沉舟的场面着实令大伙震惊,大伙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年纪最大的老刘头脸上,希望他能出来说上几句场面话,打个圆场,把今天这个僵局破了。
老刘头清了清嗓子,斟词酌句道:“这事重大,我看是不是请东家出来定砣心?”
“不用请了——我来了。”外面有人脆格生生应了一声,荇儿姗姗走了进来。
她已经在外面听了好大一会,簪珥那种嘁哩咔嚓的蛮干让她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痛快淋漓。如冰河开凌,尽管破冰裂凌的动静听起来让人感到有些揪心,但那毕竟是春天的声音。
“这事就这么办了。”荇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开店讲究的是东伙两悦,和则相互帮衬,不和则一拍两散,花大勺要走,我们也留不住。即使花大勺走了,我们还要讨生计,店照样还要往下开。老刘,就是这章程,不用再费口舌了,你给花大勺结账吧。”
花粒棒的脸色忽然变得白蜡蜡的,一屁股坐地上饮泣起来。
荇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懊悔不已:奶奶的,什么东西嘛?就这么个提不起放不下的衰货,一年多来竟把自己拿捏得发烧发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早他娘的就该启发走了!
她冷冷说道:“有道是:过头饭吃得,过头话说不得,过头事更做不得。花大勺,你也是勤行中的大拿,你到兰州、西宁、凉州城打听打听,这些大地方的大勺有几个一年能挣二百大洋的?你再打听打听,哪个东家把勺勺客当爷一样供到头上敬着?除了好烟好酒好茶伺候着,还要——”说到这儿,她猛然刹住不说了,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第二章 媚眼如丝(4)
簪珥鬼精鬼精的,知道荇儿说着说着动了真气,再说下去指不定会说出啥难听话来。她急忙对大伙一摆手。“就这么地,各忙各的吧。”然后拉着荇儿走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荇儿长长吁了口气,看着天空忽而大笑起来。“有时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反而觉得特痛快,你说是不是?”
“奸他妈妈的鳖!对着哩,是神要敬、是鬼要送,他有他的阳关道,爷走爷的独木桥,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雀儿,不过重打鼓另升堂而已,毛大个事儿!”
“呸——你这张嘴怎么跟泔水桶似的?”
笑面虎马大胖子甫一听到一品香自毁长城——把花粒棒给辞了,他简直乐疯了,急忙吩咐手下:“快快,快去把花大勺请来。”
在花粒棒身上他可没少用心思,可就是说不动这厮。这下倒好,一品香将其扫地出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哇。
“掌柜的,先不忙。”管家景荫桂一摆手拦住了他。“花粒棒这人有点掂不来秤,以前我们找过他多少次他都不来,现而今一品香把他启发出来了,我们颠颠儿上赶着去请他,是不是有点太掉价了?”
马大胖子用肥胖的五指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子,沉吟一番,然后点点头,对景荫桂竖起大拇指。
“好小子,有见地,这龟孙子是得调教调教,不然他还真不知自己姓啥为老几。”
“掌柜的圣明!”景荫桂阴险地一笑,饶有兴趣地玩弄着手里的一把洒泥金的湘妃竹扇,慢悠悠接道:“俗话说:龙不去云、虎不去风。花粒棒不在厨房里呆着,他就是个垃圾废品。咱先不急着尿他,先把这事挂起来,等晾干了、寒透了,您再伸一把手给这孙子,到时还不由着您老揉搓。”
马大胖子跷起二郎腿,肥短的指头在桌面上敲个不停,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是个小圆胖子,光头圆脸,一副和气生财的肉头模样,短短的五指快速舞动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景荫桂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不语。
过了一会儿,马大胖子的手指停止了抖动,脸上掠过一丝疑虑。“咱现在若不接手,别人会不会趁机接手?”
“绝对不会。”景荫桂摇头笑道,“花守银是个真小人,得势时吃鳖喝鳖不谢鳖,谁的主意都敢打,失势时有奶便是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