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人!难道他们不是血肉之躯?孤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弹药给养匮乏,一无后方、二无纵深、三无补给、四无外援,几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震惊之余,黑马团团长韩德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在为谁而战?他们这种着了魔似的作战意志、狂热的牺牲精神又从何而来?难道这些共产党人也是虔诚的信教者,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某种信仰而战?他们的旗帜像一把熊熊烈火,交叉的镰刀和斧头仿佛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
    只要合上眼睛,韩德功的眼前总会浮出一个红军小战士的笑脸。严格地说,那还是一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十五六岁光景儿的样子,与河西走廊上任何一个放羊娃娃的红脸蛋毫无二致。
    他靠在一棵沙枣树下坐着,身上穿一件白茬子羊皮袷袷,赤脚上满是冻疮和血迹,左手若无其事地捂着从受伤的腹腔里流出的热气腾腾的肠子。他的周围是一群杀气腾腾的黑马团士兵。
    “快投降,不然砍了你。”一个黑马团士兵举着马刀大吼一声。
    娃娃红军轻蔑地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地朝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扑哧一声笑道:“操!爷爷好怕哦……”说着,向他们举起了一只乌黑红肿的中指。
    第六章 雪满弓刀(2)
    操!爷爷好怕哦……浓浓的鄂西口音,轻蔑得再不能轻蔑的嘲讽口吻。周围的黑马团士兵仿佛被子弹击中了一样,面面相觑半天合不拢嘴。
    最终,一个暴怒的黑马团军官疯了一样扑上去,一刀砍下那个娃娃红军的头颅,然后喝醉了酒似的拖着马刀,唠唠叨叨、趔趔趄趄而去。
    谁也没听清他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
    操!爷爷好怕哦……
    仿佛一句咒语飘荡在高台县城上空,黑马团似乎被它禁锢住了。士兵们无精打采地席地而坐,要么就是枕着马鞍子发呆,刚入城时那种胜利者的狂暴和趾高气扬荡然无存。
    当晚,一小队红军骑兵突然如狂飙般突入高台县城,他们左右盘旋、纵横劈杀,在高台县城来来回回杀了两个往返,如入无人之境,然后又像一阵风似的卷出县城向祁连山方向驰去。
    猝不及防的高台驻军和民团被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韩德功迅速调集两连的人马追出城去。他非常清楚:只有战斗才能唤醒他手下这些士兵的激情来。要不然,号称“马家军之鹰”的黑马团就此将一蹶不振。
    在黄土营子,他们追上了那一小队红军骑兵,红军骑兵们正在土围子后面临时休息。
    山月如钩,白雪皑皑,黄土营子被映得白昼一般。韩德功只留一个排在后面压阵监视,其余人马一鼓作气向黄土营子掩杀过去。
    红军骑兵纷纷上马,略一列阵便拍马舞刀迎面扑来。
    韩德功骑的是一匹顿河血统的儿马蛋子,特制的马刀中灌了足有二斤水银,人高马大、刀法沉雄,最得意的一招就是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站起身来斜刀大劈。端的是雷霆万钧、锐不可当,昔日战场上不知有多少对手被他一刀劈成两半。因此,他虽是汉族,但由于骁勇善战,战功累累,甚得马步芳器重和信任,这种情况在当时的青马集团中极为罕见。青马:青海马步芳集团;宁马:宁夏马鸿逵集团。
    韩德功的马快,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迎面而来的敌人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对方冲在最前面的显然是个红军指挥官。尽管他衣着单薄身体削瘦,但他挺直的腰板、沉静的神态以及控马握刀的姿态都显示出一种真正骑士的高贵和骄傲。鹰翅眉高高挑起,仿佛死神飞翔的火焰,他直接向最为抢眼的韩德功发起了冲击。
    来得好!韩德功用马靴上的马刺狠狠撞了撞马腹,挥舞马刀在马镫上站了起来。对方这个红军指挥官一看就是个硬茬,韩德功不得不使出自己的绝招。风在耳边呼呼掠过,马蹄撩起的雪粒子卷成团团雪雾。他将全身的力量都运到了握刀的右手上。
    就在双方的两匹马相距不到两丈的距离时,红军指挥官突然闪电般控马插到韩德功的左翼,雪亮的马刀瞬间也换到了左手,一系列动作浑然一气,连贯而凌厉。
    左手刀!猝不及防的韩德功顿时大惊失色,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完蛋了……
    二马相错的一瞬间,寒光掠过,还没来得及侧过身来,韩德功的后脑便被对手的马刀重重砍中,他眼前一黑翻身落马。
    骑兵,人类战争中最为流丽的符号。
    纵马扬刀时,大多数人习惯右手握刀,因此骑兵部队的各种马上劈杀动作和冲锋战术动作也是建立在右手握刀的基础上编训的。骑兵交锋时,双方绝大多数都是右手握刀,互攻时敌我双方会下意识地从右侧相互错马并交手。如果这时候突然冒出个左撇子,且突然从左侧进攻,对于惯用右手的一方骑手来说无疑就是死路一条。因为一般骑手的左翼是反手位,右手刀在左翼所能形成杀伤半径很有限,而左手握刀的对方却是正手位,想怎么剁你就怎么剁你。bookbao8.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章 雪满弓刀(3)
    不到一个回合,骁悍善战、勇冠三军的团长便被斩落马下,部下们冲过来奋不顾身抢起韩德功,拍马落荒而走。红军骑兵也不恋战,掉转马头扑入了茫茫的祁连山中。
    韩德功还是很幸运的,他并没有死,只受了重伤。
    那位红军指挥官的马刀有些卷刃,锋利程度大打折扣;韩德功头上厚厚的狗皮帽子又挡了一下刀锋;加上他的顿河马速度快,卸去了不少马刀劈下的力道,几样因素加起来,他算躲过一劫。即便如此,韩德功从后脑到左后肩依然被砍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脖颈左后侧的肌腱被齐齐割断,数月后才从兰州伤好出院,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能向右侧转头。
    心腹爱将身受重伤,黑马团伤亡惨重士气不振,马步芳很是心痛了一阵子,他再也不愿用黑马团冒险了,急令黑马团就地在高台休整补充。
    此后,直到西路军兵败祁连、所有战事停止,黑马团再未参加一次像样的战斗。
    从高台返回大校场驻地的黑马团依然士气低落,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一种低迷颓唐的状态之中。士兵们为了排遣心中的无名烦恼,便四处打家劫舍抢男霸女,弄得当地乌烟瘴气、民心浮动。为了迅速恢复士兵们原始的凶悍本能,上面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折腾胡闹。
    黑马团仿佛是个药引子,随着他们的胡作非为,地方上的气氛日甚一日变得乖戾起来。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咄咄怪事也一个接一个出现了。
    “青狐现、天下乱。”夜明珠的预言渐渐开始应验。
    刚进入四月,一场罕见的暴雨便倾盆而至。青狐桥西关码头的一棵千年古柳在暴雨中被雷电齐头劈断,剩余的半截树桩被闪电剥得干干净净,白瘆瘆红突突的样子如同一只刚刚被宰杀剥皮的绵羊*。人们在断茬处看到了淋淋漓漓殷红如血的东西,树桩上还留下了许多仿佛动物爪子巨大的爪痕。镇上到处散落着古柳或乌黑或血红的残枝碎叶。
    怕是千年老树暗中已修炼成柳树精,被老天爷发现了,派雷公电母将其就地正法。
    不对不对,似乎树上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龙王爷抓走了,你看那些龙爪印。
    ……
    震惊的人们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当人们还没完全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时,另一件令人咋舌的怪事又出现了。
    一场大雨过后,完颜山的老泥沟里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蛤蟆。蛤蟆在泥汤子里重重叠叠、爬来滚去,鼓着脖子发出的怪叫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十几里外的人听到这种叫声都感到头晕眼花、心神不宁。然而,仅仅过了三天,老泥沟的蛤蟆却突然不翼而飞,干干净净的一只都没有了,沟里的泥汤子里四处散落着羊骨、兔骨、鸟骨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动物遗骸。
    这些蛤蟆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难道这又是什么不祥之兆?
    一时间,这件怪事在人们心头又蒙上了重重一层阴影。
    这两件事情刚过去不久,又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踵而来。
    那天艳阳高照、乾坤朗朗,镇长侯执殿带了几个税丁在街面上公干,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一阵怪风扑面而来,侯执殿一声怪笑扑进阴沟里打起滚来,捞起一把一把的污泥往自己口里填。几个税丁紧跟着神态也不对了,他们几个中了魔怔似的*了衣服,坐在阴沟的污水中乐乐呵呵搓起污泥澡来。过往行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几个人好心好意上去试图将他们从阴沟中扶出来,反被他们扔出的一把把稀泥击退。人们束手无策,只好飞快地请来夜明珠,看她如何解决。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章 雪满弓刀(4)
    夜明珠不慌不忙,从邻近店里要了碗清水、三根竹筷、一把菜刀等充作法器一一摆在阴沟边上,从袖中抽出一叠冥币点燃,面向空中一声厉喝:“你是谁?过路的还是本地的?有冤可去阴司投状,无冤拿上纸钱立马走人,不然别怪我夜明珠手下无情。”
    众人只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寒毛根根立起。齐刷刷抬头向空中看去,仿佛那里正有什么牛鬼蛇神现身。
    夜明珠又捏起三根筷子对空说道:“我是阴司的书记官,你要真有冤情的话就让这三根筷子在水里立起来。”说着话信手将筷子垂直放入碗中。
    三根筷子一下子就直直地立在了碗中央,紧紧抿在了一起,旗杆一样不倒不散。众人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直觉脸上冷汗津津,鸡皮疙瘩上又摞了一层冷痱子。
    夜明珠看了眼筷子,呵呵一声冷笑,“我知道了,还不快去……”说着操起菜刀,一刀将三根筷子从碗里劈出,然后抄起水碗一把掼到地上。
    瓷碗碎裂,水珠飞溅,侯执殿几人打了个寒噤清醒过来。面对围观的众人,他有些大惑不解,舔舔嘴边的污泥道:“你们这些狗日的围着老子看耍猴猴哩?”说着话一眼瞅见了夜明珠,这厮连忙价爬出阴沟,点头作揖道:“大姑,我没看见您老,我不是说你哩。”
    夜明珠厌恶地皱皱眉,斜睨了他一眼道:“三日之内你到兰州城隍庙捐一百大洋的香火钱做场水陆法事,销销你身上的戾气。”
    “一定、一定。”侯执殿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夜明珠懒得理他,转身拂袖而去。
    王麟的逃走让马大胖子大为光火,遂把一腔子的怒火全发泄到六姨太和马六成身上。半疯半傻的六姨太被关在黑屋里,一天只给一个馍吃,水也不给好好喝,六姨太渴极了就喝自己的尿液,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只要马大胖子心气不顺了便拉来两只公藏獒作践她,六姨太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对于马六成,景荫桂做得很巧妙。他花重金从兰州包了个叫婳猸的婊子,然后买通镇上翠香楼的老鸨,将婳猸暂寄在翠香楼,对外宣称婳猸是个新入行的雏儿。接着贴出海报明码标价待价而沽,婳猸的*费是八百大洋。
    反过身来,景荫桂便极力撺掇马六成去翠香楼*破瓜。
    六成见过婳猸,直觉得她明眸皓齿貌若天仙,这么个可人儿让人想起来便动火。但一想到*费要八百大洋,六成便又缩了脖子犯了难。
    马大胖子给他每月的月例是一百大洋,这点钱在他这个散财童子手里几天功夫便踢腾干净了,哪来的八百大洋呢。景荫桂胸脯拍得绑绑山响,一把手拿出了一千大洋递给他。六成是个二百五,一心想独占花魁,怕去晚了被别人占了先,拿上大洋想也不想便兴冲冲直奔翠香楼。
    以前窑子里对出大价钱*的嫖客照例按明媒正娶的新婚程序招呼,一来可以减少雏儿的心理压力,二是造气氛,让嫖客觉得钱没白花——值!
    于是六成在翠香楼里和婳猸拜花堂、入洞房、摆酒席,一群婊子粉头大茶壶们围着六成插科打诨、笑闹祝酒,三下两下便把六成灌得头如斗大浑身发软。
    客人散尽,洞房之中只剩下心猿意马的六成和千娇百媚的婳猸。惯会风月的婳猸使出浑身解数,燕语莺声,春意盎然,什么交杯酒、合欢酒、圆房酒、合卺酒、破瓜酒、落红酒等等七荤八素的名目层出不穷。可怜六成还没解开裤带便一头攮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章 雪满弓刀(5)
    婳猸见状,吹灭蜡烛悄然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