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不可。
    此言一出,不禁让大家全都吃了一惊。在大姐姐的责骂、二姐姐的劝告和两个妹妹的帮腔下,三姑娘终于不再提招赘之事,她只在心底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非要达成父亲的遗愿不可。
    大姑娘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顺着父亲的遗命,紧急托了众亲友为三姑娘寻找合意的人选,现正与她商议相看的事情。
    大姑娘是个急性儿,只偏偏这三姑娘给她来了一个徐庶进曹营,竟然一声不吭,把个大姑娘惹得燥了一身的汗。她拿过扇子,一边扇着一边道:“虽说对方年龄大了些,家产却是殷实的。三妹妹嫁过去是断不会吃苦的。且他的子女都已经大了,也不需要妹妹费心。最好的是,他家上头还没有老的。三妹妹是在家做主做惯了的,如果有个老的指使着,定会受不了。所以,你姐夫就跟我商议着,看三妹妹你的意思如何,如果妹妹有意,明儿我就让人家来一趟,相看相看。若有缘是最好,若无缘也是个机会不是?”
    三姑娘那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吱声,只低头默默地浇着花。
    等了一会儿,大姑娘没有等到三姑娘的反应,便跳起来走到廊柱边,支着挂在廊檐下的竹帘,望着三姑娘。
    “三妹妹,你到底也说句话,成还是不成?只别一声不吭呀。”
    二姑娘看了看大姑娘,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三姑娘,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拉回急性的大姐。
    “大姐你也别这么着急,且让三妹妹想想。”
    她支着腰,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撩开竹帘对三姑娘说:“浇完了花也该进来了,这大毒日头下的,别晒坏了。”
    三姑娘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水壶,转过身去假装看了一眼院门,偷偷地抹去眼角浮起的雾气,这才走进屋内。
    “不是我说,三妹妹都二十三啦!如果错过了这一个,又要再守上三年的孝,到那时候妹妹再想要找一门像样的亲事就更难了。昨儿族长也说了……”
    三姑娘恼怒地抬起眼,瞪着大姑娘。
    “别人家这么说也罢了,连大姐姐你也这么说!族长那点子私心谁又瞧不出来?他不就想着咱家那八十亩水田和二十亩的桑田嘛。那都是阿爹创下的基业,又不是族里的产业,他再眼红也没用。”
    昨儿,一直对殷老爷把女儿当儿子养表示不满的族长大叔公曾经对她们姐妹说,三姑娘是个女孩儿,管理家业到底是不务正义,终究嫁人才是正途。且这份家业也不是一个姑娘家能管得了的,只怕会被良心不好的人骗了去,不如暂时归入族产,等三姑娘有了婆家后,再作为嫁妆带到婆家去。
    那大姑娘被三姑娘的气势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半步。
    “瞧瞧这丫头,竟疯了不曾?……”
    二姑娘见两人似要吵起来,便拉开大姐,对着三妹妹笑道:“三妹妹可别错怪了大叔公。大叔公的禀性妹妹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最不贪的,妹妹这么说,不仅有伤厚道,也伤了大叔公爱护妹妹的一片心了。”
    三姑娘知道自己急躁,说错了话,便低头闷闷地坐在一旁,不再与大姐犟嘴。
    二姑娘又道:“大叔公是上一辈子的老人,眼光自然也老些。就看我们殷家上辈子的女人当中,又有哪个是能识文断字、会打算盘的?只阿爹不把我们当女孩儿待,才教了我们这些个。虽如此,阿爹的意思也只是叫我们知道持家之道而已,却不是让我们将自己当作男儿的。说到底,我们仍是女儿家。自古以来,女儿家总是要出嫁嫁人的。况,现今衙门里也都贴了告示,朝廷规定,凡年满十八还未出嫁的,要责其父母族人呢。且不论这一点,难道妹妹真的想孤老终生?等妹妹老了,身子不好时,眼跟前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妹妹难道真的想那样?”
    二姑娘说话向来条理分明,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三姑娘从小就知道,跟二姐姐辩道理简直是自找苦吃,便苦着脸皱起眉头坐到一边不吱声。
    二姑娘继续道:“我知道妹妹还在伤心着,不想理这事儿。只是,看在阿爹盼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妹妹也该拿出些精神来。大姐姐说的这人,许就是妹妹的‘真命天子’,也或许不是。不过,我和大姐姐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妹妹若真看不上,我们也断不会强逼的。只这‘七七’已经过了,离三个月期限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妹妹总要打起精神来,对这事积极一点,才对得起阿爹的泉下之灵呀。”
    三姑娘沉默半晌,抬眼看了一下二姑娘,微微点了点头。
    二姑娘赞许地拍了拍三姑娘的肩头,转头对大姑娘道:“那就麻烦大姐夫找个日子陪那个……”
    “孙。孙老爷。”大姑娘忙补充道。
    正说着,只听门上一响,一个人推门走进院子。
    三姑娘忙站起来,迎了出去。
    隔着竹帘,大姑娘只隐约见到那是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只见他光着脊梁,一件青色的褂子搭在肩头,一只手上还提着一把锄头。
    来人关上门,转头冲三姑娘咧嘴一笑,放下手中的农具,走到院子东侧的水井旁,将衣服搭在井台边的木架子上,拿起水桶从井中吊起一桶井水,便想兜头淋下。
    “哎,你作病呢!”三姑娘忙叫住他。
    那青年住了手,看看手中的木桶,憨笑道:“没事的,我正热着呢。”
    三姑娘赶上去,劈手夺过木桶,将水倒回井中。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井水是最寒的,热身子经这水一激,必是要生病的,你就是不听。别光仗着现在年轻就胡来,到老了有你哭的日子。厨房里我早温着一壶水了,拿热水洗洗还更解暑些呢。”
    说着,三姑娘转身进了厨房,话音从厨房里飘出来。
    “田里怎么样啦?”
    “姑娘放心,上游放闸了,没旱着。只这天也太热了些。不过,刘大大说了,他的老寒腿这些日子一直在抽疼,估计快要下雨了。”
    “只盼着早些下才好。”厨房里传来倒水的声音。“都说小暑一滴雨,遍地是黄金。庄稼就指着这雨水呢。只我现在不方便,不然,我也要去拜拜龙王爷的。”
    那青年熟稔地倚靠在厨房的门上,望着门里的人笑道:“三姑娘就是能干。”
    “这还用你说?!”三姑娘走到厨房门前,白了那青年一眼,又道:“洗澡水倒好了,衣裳也早给你备下了,你先洗洗吧。等洗完了过来陪我的姐姐们说说话。前些日子多亏你帮忙了。”
    “乡里乡亲的,怎么还说这些客套话?”那青年转头看着挂着竹帘的走廊,又笑道:“姐姐们还都没有走吗?”说着,便有意要过来。
    “别。看你臭的,别把我姐姐妹妹们给熏着。”三姑娘拦住他。
    那青年憨笑着抓抓脑袋,转头对竹帘这边叫道:“姐姐们别生气,等我弄干净一点再去陪姐姐们说话。”
    “就你嘴巧会说话!”三姑娘嗔道,顺手将他推进厨房,关上门,道,“你也快着些,我那里正用井水湃着两只西瓜,就等你回来呢。”
    三姑娘且不忙着回屋,而是走过去收拾那个青年丢下的衣服,将它泡进一只木盆中,这才往廊下走来。
    大姑娘转头望着二姑娘,奇道:“这小子是谁?”
    四姑娘笑道:“大姐姐竟没认出来?那是七宝兄弟呀。”
    二 七宝的志向
    “七宝?”大姑娘不信地瞪圆眼睛。“这小子是七宝兄弟?怎么转眼都这么大了?”
    大姑娘和五姑娘都住在百里地外的城里,并不能像二姑娘、四姑娘那样时常回娘家。不过,她倒是记得西邻赵家的小儿子七宝。
    七宝是赵家最小的一个儿子。他的阿爹是个老实本份人,全家九口人只依靠着祖上传下的三亩薄田勉强度日。因自家的地少人多,赵家阿爹便常常领着七个儿子在同村的富户家里打些短工。
    因是近邻,且殷老爷十分喜欢赵家的老实本份,故而是最常雇佣他们的人。那赵家阿爹自然对殷家也是十分的感激。早年间,殷老爷觉得自己还有可能生个儿子时,常跟赵家阿爹玩笑着说要结个儿女亲家。只因赵家家贫,赵阿爹觉得自家儿子配不上富户人家的姑娘,故而这话便一直只是玩笑话而已。
    谁知那年时疫流行,不仅夺走了殷家老太太的性命,也一下子夺去了赵家上下七条人命。时疫一过,那赵家除了赵大妈外,便只剩下了七宝这一个儿子。
    那年,七宝才刚满七岁,比三姑娘还小了两岁。
    殷老爷因想着赵阿爹当年的情义,也时常周济着赵家。只是,别看七宝人小,心气儿却高,断不肯白受着殷家的恩惠,故而常常过来帮衬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后来,当殷老爷断了生儿子的念想后,看着与自己年轻时一样聪慧能干的七宝,便有心将他留下做个上门女婿。
    他私下里也曾探过赵大妈的口气,那赵大妈哭道:“论理说,殷家对我们赵家这么大的恩德,断没有不许之理。只是,赵家只剩下了这根独苗苗,若我答应了,只怕死后难见我家那个死鬼。”
    殷老爷见状,也不好再提起此事,只认七宝做了一个干儿子便罢手了。
    大姑娘出嫁那年,七宝虽然还未满十三岁,却已经是庄稼地里的一把能手,不仅能把自家的三亩薄产整得有模有样,还常常在殷家打些短工贴补家用。这赵家在他的手上也渐渐有了些起色。只是,自从赵家遭遇那么大的变故后,赵大妈的身体便一直不好,此时更是沉疴难起,没多久也撒手西去了。弥留之际,赵大妈仍然记着殷老爷那次的要求,便让七宝发誓,不许给人做上门女婿去。那殷老爷听到风声后,只是长叹一声,再没起过向七宝提亲的念头。
    殷老爷曾向赵家提亲的事,只有平日里就以好奇出名的大姑娘知道一些原委,竟连七宝和三姑娘都不知道的。故而七宝仍像以前一样,常在殷家进出,并帮着殷老爷和三姑娘打理着农庄上的事务。
    大姑娘正盯着厨房的门沉思时,三姑娘掀开帘子,捧着一只西瓜走了进来。
    “大姐姐还好意思说!”她笑道,“这些日子全亏了七宝兄弟在家里帮忙了。大姐姐和四妹妹只知道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什么事儿也不管。二姐姐和五妹妹又是这么个劳不得神的状况,我又不是个铁打的,这家里家外,全亏了七宝兄弟帮衬着。”
    “正是呢,我听说现今七宝兄弟也出息了,前些日子把村东头老王家的那五亩水田给盘了下来,可是真的?”四姑娘问道。
    “加上他爹传给他的那三亩地,在这附近也该算是个小富户了。”二姑娘笑道,“且他那小模样长得也周正,再加上这些年又跟着咱阿爹学了不老少的东西,谁家稻田里出了什么毛病,他竟然都能帮得上手。他们都说,经七宝伺弄过的田,就跟拜过稻花娘娘似的,长得好着呢。他的名气都传到我们柳堡去了,我听说,有好几户人家正在托媒拉纤,要把女儿嫁给他呢。”
    “所以那小子现今才这么得意着。”三姑娘掀掀嘴唇,做了一个鬼脸。“前儿我还看见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姑娘在半路上堵他,那小子脸面儿薄,不好怎么着,只得老远的叫着我,让我去给他解围,我还没到跟前,那小姑娘就臊跑了。”
    四姑娘听言笑了起来。
    “这七宝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的没出息,竟还要三姐姐帮他出头呀?”
    三姑娘也笑道:“自他十七岁后,我就再没听到他叫过我‘三姐姐’,那日为了要我帮他,竟叫了我一声‘三姐姐’,我那身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下去呢。”
    大姑娘笑道:“那小子从小就跟人精似的,我们阿爹一直说,谁家有子如此,是祖上烧过高香才求来的。”
    提起过世的阿爹,姐妹们不由又都静默下来。
    厨房里,七宝看着放在墙角的那只大木盆愣愣地出着神。
    为了远离散发着热气的锅灶,三姑娘特意将澡盆拉到房间的这个角落来。在澡盆前的一张小木扎上,还整齐地放着他已经浆洗好的干净衣服。
    想到晚间三姑娘也在同一只澡盆里沐浴,七宝的体内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兴奋。
    他冲自己皱起眉头。那是三姑娘,他提醒自己,并为脑中竟然闪过这样一丝龌龊的念头而羞惭不已。
    自小,七宝进出殷家就跟进出自己家的大门一样。他也一直把三姑娘当作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地来尊重着。只是,平日里的三姑娘都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