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枫坚信,他再疼也会毕恭毕敬地跪着,不敢有一丝的含糊。
心头又开始涩涩地疼,他,真的在怜惜这个孩子。与艳阳一样大的孩子,才舍生忘死立过战功的孩子……心中有了些许愧疚,他伏下高大的身躯,蹲了下来。
他的骨架可真大,将战袍撑得饱满欲裂。他也可真瘦,比在思过室中见到他又瘦了许多,衣领下的锁骨高高的突出,被带着几块深刻旧伤痕的皮肤紧紧包裹。这样瘦的身体带了黑鹰面具横槊弯弓就可以代替我萧远枫吗?但,他不但替了我,箭射柔然大将槊挑王弟,扬了我大魏赫赫威名。还牵制了柔然十多万主力!就是我萧远枫在,也未必有他做得这样好!胸中涌动热血,手抚上雪夜的脸,竟然神使鬼差地抚过他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梁,就算是被打得面目不清,仍然是个俊秀和孩子……破裂嘴唇坚毅地抿成一条弧线,让人心疼……轻轻试擦着他嘴角的血痕。雪夜的睫毛开始剧烈颤抖,他的脸竟然向萧远枫的手掌贴了过来。萧远枫一愣之下,猝然抽出了手。
萧远枫,你怎么了?你,是生出了英雄相惜之心了吗?你忘了吗?即使功高盖世,他也——只是奴隶!
随着抽出的手,雪夜瑟缩了一下,睁开眼睛。蹲在雪夜面前,第一次离他这样近,萧远枫看到他眼睛中从茫然到瞬间的喜悦、感激、羞怯,他竟然一动不动。他……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萧远枫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没出息的东西!二十军棍就成了这个样子?”
雪夜如梦初醒,脸上的激动徒然消失,代之是自责、恐惧,他挣扎着爬起,两条腿不听他的使唤,他用手搬了腿跪倒。手撑了地伏在地下:“王爷,雪夜没事……只要三天……不,一天,就可以……打仗,王爷,雪夜可以给您分忧,雪夜可以……”
分忧?为了什么?为功?好迎娶燕香?胸口又被恼怒填满。
“分忧?凭你一个奴隶?”萧远枫森然咬牙:“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雪夜伏地颤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香儿吗?父亲,如果雪夜的身份是您儿子,您会让雪夜得到……香儿吗?雪夜从九岁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是您的儿子!雪夜一直努力想成为让您骄傲的儿子!儿子不应该让您生气忧心……儿子不会忘了自己的父亲是盖世英雄,儿子不想给您丢脸!
他恭恭敬敬地磕头,上身几乎贴在地面上:“是,王爷,雪夜决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的恭敬卑微,他真的不敢有非份之想吗?……不,就是这个样子迷惑燕香?让燕香千里涉险!
“公主,一个女孩子亲临前线,你不知保护她的安全,竟然由她追击柔然。你心里倒是想些什么?如此的急功近利!你不想想,如果柔然阵角不乱,全力反扑。你能保证公主全身而退?分忧,你凭什么为本王分忧?”萧远枫气怒交加,抬脚狠狠踩上雪夜的脊背。
疼痛入骨!不知是心疼还是身体的疼痛:是,父亲说的对,如果不是他们自乱阵角雪夜如何能胜?可怕的是竟然带着香儿追敌三日。如果他们回马一杀……雪夜,真该死!如果香儿有事,你万死也不能赎罪!雪夜,你该打!身为统率却因冒进陷公主于险地,你该重重的打!痛,后背的骨头似被折断,挤压在地下的每一根胁骨似要插入他的肺腑,额上冷汗淋漓而下,手指紧紧的扣地,压抑住冲口而出的痛苦嚎叫。
萧远枫感觉到脚下身躯的抽搐颤抖,霍然抽回了脚。自己的腿在不能掌控地发抖:萧远枫,你怎么了?如此暴躁,仅仅是因为香儿的安危?
还因为……他比你儿子强,你在气恼!萧远枫脑中猛然闪过这个念头,后退几步坐在榻上。萧远枫,原来你,心胸如此狭隘吗?不!胃,猛然绞痛。忍住了不去抚住,闭上眼睛。
父亲放过了雪夜!雪夜沉重地呼吸着,他抬起被汗水濡湿的脸,感激地看向萧远枫。萧远枫脸色青灰,透出深重的疲倦让他心痛。
终于能与父亲单独相处……雪夜心中涌动着酸楚的温暖。父亲,儿子来了,您可以不这么累,儿子能打仗!挣扎着膝行过去,半直了腰,想胞住父亲的膝盖,却又不敢。他仰起头,卑微地乞求:“王爷,雪夜真的错了!宋军退后,您再重罚雪夜,好不好?王爷,雪夜可以打仗!求您给……雪夜机会!”
他真的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大将,用人之际,怎么可以如此待他?
苦苦一笑,萧远枫啊萧远枫,你一世英雄,不知国事为重,竟然在这里纠结反复,你,算什么兵马大帅?睁开眼睛,目光与雪夜的眼睛一触:他清澈纯净的眼睛,带着什么样的深义仰望着他?心里软软地一角被轻轻触动……不要!萧远枫你铁面冷血。怎么能对他……产生情义!别过脸:“滚!给我滚出去!”
雪夜悲哀地伏地磕头,人却软得不能滚出大帐。他艰难地想站起来,刚一起身就重重的摔倒在地,他绝望地想用手搬动自己的双腿,手却哆嗦的用不上半分力气,他自责恐惧地看向萧远枫。
萧远枫看着雪夜,面上终于露出诧异,这才想到:依他对刑罚的抗力,二十军棍何至于如此?心念动间,眉峰一抬:“脱了衣服!”
雪夜楞了楞:父亲,这样没出息的雪夜还是让您厌恶了……您要亲自责罚雪夜?父亲,您累了,您罚了雪夜就好好休息。雪夜会证明……自己真的能行!雪夜真想侍候你歇息,可您会嫌弃这样不能忍受的雪夜……不敢怠慢,拼力跪着,解开衣带。战袍已经与血肉沾在一起,他不管不顾,拼力撕开。
血色似乎涌上了眼睛,眼前一片血袖……摇摇欲坠……不能晕!他跪直了身体,两手的奋力规矩地放在大腿外侧。
伤痕累累的赤、裸身体,骨骼粗大而匀称,前胸后背肌肉带着条条伤痕血痕而仍然彰显着生命的活力。这个孩子,是一头受伤的野豹子,随时都能爆发出生命的活力!萧远枫不知怎么,心里竟然隐隐地骄傲。
只瞥了一眼他累累的确伤口,萧远枫从座榻上站了起来,围着雪主作转了半个圈:背上重叠的青紫肿胀皮裂,是今日二十军棍。可还有旧日的黑紫脓口,又是怎么回事?肩上一道长长的刀痕,虽然收口,可新生的嫩肉又被撕开。两处应该是箭伤,伤处还在袖肿。最可怕的是腰上两处伤口,深入肋下,一处是旧伤,可伤处已经撕开,一处是新伤,应该是才受伤不久。两处伤口都是受伤后又被无处次撕裂,伤口边缘如无数锯齿割裂,破溃袖肿,不堪入目。是刚才艳阳……萧远枫哆嗦一下,吸了口冷气。大声道:“来人!传医官!”
父亲……是要传医官给雪疗伤?极度的激动感激让雪夜眩晕,他支持不住,双手撑在地下,抬起头,恳求地哽咽:“王爷,不要传医官,雪夜可以自己裹伤。请您让雪夜自己裹伤!”
萧远枫又惊又怒地拧起了眉毛,抬脚踹向雪夜肩头:“本王的命令你敢推三阻四?!”
雪夜被踹翻在地,又伏地跪好,低声地咳嗽:“咳咳,王爷,饶恕雪夜!雪夜还想……带兵打仗……”
萧远枫愕然间明白过来:他想尽快立功,不想士兵们知道自己的统率是个受伤的将军!
与自己年青时的固执一般无二!那次出兵凉州,身受箭伤,不敢让士兵知道,自己偷偷换药……眼睛酸涩的想要流泪,这个傻孩子。
“你怕士兵知道?不知轻重的东西!”萧远枫巴掌搧了过去,雪夜闭上眼睛。响了一下,并不疼痛。父亲,在手下留情?还是太累,没有力量?
“你本来开得三十石的铁弓今日能开多少?如果主帅不知你的伤情而令你完成不能完成之事,如果将士不知你的伤情而期待你做不可能做之事,你待如何?你难道不怕贻误战机?你难道不怕你的伤情加重根本不能打仗?不明白欲速则不达吗?”
萧远枫疾声厉色。
雪夜听在耳中,心头,脑中嗡嗡响起一片:父亲,是在给儿子给道理!心中狂喜,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眼父亲,不敢相信地哆嗦着恭恭敬敬地磕头:“雪夜错了,雪夜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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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父子情
王子奴隶·正文 疗伤千毒手
“将为一军魂魄,你却不爱惜身体,至士卒安危战阵全局于何地……”萧远枫说到这里猝然的停口:他虽然被元宏视为历劫金刚,被自己命为统领,可自己心里,一直视他为贱物,严苛待他。就是艳阳也难接受他奴隶身份改变……叫他如何能够抗刑抗罚爱惜自己的身体?雪夜前胸后背可怕的青紫肿胀破溃带着斑斑血痕刺入眼睛:萧远枫啊萧远枫,你……竟以为他的血是流不完的吗?
眼睛涩涩的疼痛,胸口发堵,再也说不出话来。
守德陪着一个白发苍苍面目猥琐的医官进来,给萧远枫见礼。萧远枫看也不看一眼,淡然点头后自去案几前埋头看起地图。守德捞起雪夜,将两张坐凳拼在一起,扶他趴下。
那老医官得王爷亲自传唤给这位萧统领治伤,应该不敢怠慢。可他却直直地盯着雪夜,半天不动手。
守德紧抓住医官的胳膊,咬牙切齿,:“你行不行?不行换人!”
老医官似从慌乱中定下神来,:“呵呵,赵将军,小的现在是军医营最好的医官,只他伤的这些伤太复杂,与寻常创伤不同。得动用针线缝补,劳烦赵将军将他压实了,免得他受痛挣扎。”
守德去压雪夜的肩膀,雪夜若有所思地扭头盯着老医官,肩膀微侧,坚决地甩开了守德的手:“不用,雪夜可以!”
守德无奈放了手:“快!”
老医官盯着雪夜忽然笑了一下,衰老颓然双目一时湛然放出精光,脸上现出亢奋,手脚表现了与他年龄不同的麻利,他利索地打开药箱,一手拿着针线,一手将雪夜腰上的烂肉捋平抚严,如缝补衣服一般,钢针在皮肉内快速地来回穿梭。
熟悉的疼痛,熟悉的手法……雪夜青筋鼓爆,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在跳动抽搐痉挛,他用力抓住凳角。被汗水湿濡的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老医官。
守德看得头皮发麻,伸手点上雪夜的晕睡穴,雪夜却还是睁大的眼睛。守德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实在不知他是疼痛过度,睡不过去,还是移动了穴位。
“他腰上的新伤有毒,毒血排尽,再行缝合。”
雪夜肌肉猛然一绷,拼命扭头看向大案。父亲垂头写着什么,并没有抬头看这里边一眼。可刚才分明就是父亲的声音!父亲,知道新伤有毒,他真的在……关心雪夜!眼泪立刻储满了大睁的双目。
“回王爷,刚才他这伤处又受了创,也非没有好处,毒血基本流得尽了,小的一边给他缝合一边挤压残存。呵呵,不过这毒似对这小将军没多大妨碍。小将军是不是这身子早年被毒药调理过现在已经不畏毒了啊?”老医官轻贱地看着雪夜说着,面露狰狞,狠狠的挤压着伤口,一股暗袖的血水从伤口冒出,雪夜一扭头,牙齿咬上自己一缕头发,老医官欣赏地看着雪夜痛苦,脸上露出一线亢奋的笑。
“说说昨日为何会受了伤?”
父亲在问……雪夜张嘴松了头发,一时忘了疼痛。“回王爷,雪夜昨日在……山间茶馆,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奴隶,被主人……痛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