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怎么办!
    母亲本来护着他,可这次却与永南王达成共识:借“父王”除掉他这个心腹之患。原来,母亲,您不是不想杀他,您是想借他父亲的手——亲手杀了他!母亲,您真狠!真绝!
    好!谢谢您的狠绝!艳阳要借您的狠保全自己,成就艳阳的明天!
    入夜,下起了细雨。萧远枫坐在案前,展开几幅布防图细细地讲给艳阳听,不时地问艳阳一些问题。雪夜默默地立在萧远枫身后灯光阴影之下,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听不到,似乎只是一道人肉布影。只在萧远枫的手微有些靠近案上茶盅时,他会不声不响地拿了茶壶,将水添满,又迅速退后。
    在父亲身后悄悄抬头,就能看到父亲微侧的脸。父亲浓黑的眉毛时蹙时展,父亲本来威猛的短髯在灯光下显得柔和。父亲的嘴绽开笑容,威武的有那么温和的笑……与许多年前梦中的父亲一样,不,比梦中的父亲还要好。他如此地疼爱他的儿子!他在夸奖艳阳肯动脑子……
    其实,儿子觉得艳阳的办法不好,如果依他的布防敌人用火攻,无需多少人马,一把火就可以将营寨烧光。父亲,不是没有看出来,分明看到父亲眉头轻蹙后展开,明明是看出了布防不当。父亲是在鼓励艳阳。如果儿子能说出儿子的想法,您会夸奖儿子吗?父亲伸出大手亲切地用力揉了揉艳阳的头……雪夜轻轻闭上眼睛,悄悄地将脑袋向前伸了伸,想像父亲的手揉在头上的感觉……粗大的喉节不由开始蠕动,温暖的想要流泪。如果有这么一次,雪夜,你是不是可以死而无憾了?
    “父王,您别夸儿子了。也许旁人有比您儿子更好的布防方法呢,是不是啊,雪夜?”艳阳扭头含了笑看身后的雪夜。
    立在身后处于幻想中的雪夜陡然恭了身子。
    “父王,让他也来看看这几幅布防图,您问问他。他破了柔然可有人说他是天才大将呢。”艳阳双目闪着光茫,看不出一丝的嫉妒。
    萧远枫皱了皱眉毛,漠然道:“也不过是天时侥幸,值得什么!”
    雪夜的脸隐在暗处,看不到一丝表情。
    “父王。”艳阳忽然半膝跪地,合手揖礼:“儿子觉得他是个人材。上回忧心公主儿子心急了些……这些天儿子想了许多。既是人材便不应该被掩没,他与儿子从小一同长大的,都知道根底。还请父王恩准让他当儿子的副将!儿子想与他共立功勋。”
    蜡烛的灯花忽然因风爆了一下,萧远枫回了下头,看不出雪夜一丝变化。
    他眉头一皱,随展开来,将艳阳拉起,用力揉了揉艳阳的头:“艳阳是个有胸襟的将军了,父王真的开心!至于这雪夜,以后再议……好了,父王也累了,回去再想几个布防方案,明天说与父王,先歇息去吧!”
    艳阳的脸上瞬间闪过阴云,还是乖乖地见了礼出帐。
    萧远枫目送艳阳走出大帐,笑容收起,似对着空气说话:“刚才艳阳说的布防,你是不以为然吧,为什么?”
    雪夜立刻半跪在萧远枫膝前,低着头:“火!”
    “只倒水的功夫便将布防图记在心里了,了不起!”萧远枫咬着牙,雪夜另一只膝盖也砸在地下,伏下身体。
    “起来,没说要责备你!”萧远枫抬了抬眉毛,疲倦地将胳膊支地案上,揉起了太阳穴。
    雪夜抬头感激地一笑,无声息地在大帐中移动,转眼拿了一只碗,倒出一碗药来,双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王爷,请您用药。”
    萧远枫蹙眉:“谁说我需要用药?”
    雪夜固执地拿着药碗:“是鬼手药师留下的药方子,说您胃病犯了一定要用!”
    “大胆!你敢轻言本王有病!”萧远枫横眉立目,一脚向雪夜踢过去。这脚踹在雪夜肩上,雪夜硬硬挨了,肩膀微晃,手中药汁打着转却没有撒出一滴。
    “王爷息怒!”雪夜依然恭敬地低头垂眸,仿佛刚才挨了一脚的根本不是他。“雪夜忤逆,王爷喝了药再罚雪夜。王爷您指教雪夜将为一军魂魄,不可不爱惜自己、可您是魏军魂魄,王爷,为了大魏!”
    两军战事缠结在一起,发病之事如果传扬到宋军那儿,后果不堪设想!守德也没有如此大胆善自给他请医用药,一个终身奴隶竟如此狂妄!
    “王爷,您放心,守德将军以下属用药为名。备了许多种药材……除了王爷您的心腹试药近卫,别人保管不知是您要用药。”
    雪夜似乎知道萧远枫心里想的是什么,垂头解释。心事揭穿,萧远枫不禁羞恼,一挥手打翻了药碗,药汁倒在雪夜脸上,沿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
    雪夜将碗接在手中,磕了一个头,膝行退后起身,转眼间又高举着药碗跪在萧远枫面前,“王爷,请您为了大魏——用药!”
    好胆色!萧远枫诧异扬眉,药碗在雪夜手中轻轻抖动,显见他在紧张害怕,可却坚决地跪在这里,一动不动。萧远枫怀疑:就算是拉他出去打几十大板,回来后他会不会还是举着碗:“请王爷用药,请王爷一定用药!”
    真是个固执的孩子!萧远枫脸上不觉露出笑容。
    胃真的又开始疼痛,眉头皱了皱:萧远枫,你真是孩子气!你虽一世坚强,可以为讳疾忌医你的病就不存在了?你指责一个由不得自己爱惜身体的奴隶,不知为大战保重身体,而你呢?
    唇边展出笑来,不设防地接了药碗一钦而尽。
    略略有些烫,是他喜欢的温度。只有这奴隶在身边侍候,他递的茶水,不管什么时候喝,都永远是这个温度。药有些苦涩,刚刚仰头喝完,一杯水又递在他手中,闻着味道就知是袖枣蜜茶。一样的微烫的温度,可以慢慢的品尝。
    抬眼看了眼雪夜,虽然垂着头,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欣喜。这个孩子,怎么喜怒如此形于色?他当我还是他的萧三叔?是师?可他还有另处两位师傅……梅若风、皇甫蒿!这两个名字一根刺似地扎入心中。萧远枫,原来你其实是一直在忌惮他?忌惮他是梅若风、皇甫蒿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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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奴隶·正文 忠义两难全
    萧某一生与忠义示人,可这个“义”字……皇甫蒿有负于本王。可,梅若风……若风,萧远枫对得起大魏,却对不起你,枉担个“义”字!可为了大魏,远枫有愧无悔!这么多日子,我明知他是你的传人,却不肯寻根问底,是怕知道不想知道的真相?是怕你这传人不是真心待我?还是不敢面对自己心中有负于你的这个“义”字?
    对这两个人,雪夜知道多少?这个少年奴隶,不知是否机缘巧合,成了梅若风与皇甫蒿的传人。嘿嘿,机缘巧合?他也成本王弓槊的唯一传人。
    明明是本王最应该提防的人,竟偏偏从心里头以为他根本不会背叛自己。可以不设防地喝他准备的茶水,放松心情地接受他的服侍。在内心深处,对他的信任,甚至于……超过了艳阳?!为什么?
    萧远枫在雪夜的服侍下去甲、净面洗脚,在隔间暖榻上放倒自己的身体,雪夜用布巾包了手,跪在榻边在他头顶上轻轻按摩。
    真的轻松,多日的疲倦在雪夜松紧有度的手指下慢慢散去,疼痛的胃也停止了喧嚣。这种感觉真的……温暖,这个孩子真的乖巧贴心。
    “此次滑台檀道匆忙退兵,许多大将以为当追,你以为如何?”
    雪夜略略思忖,手指继续,“檀道一代名将,粮草充足。可退兵时竟然仓促军容不整,似是想引诱我军追击……再说大军深入,如果,大魏这边有事,将不及回撤……”
    萧远枫扬了扬眉毛,果然是个可以论刀兵的孩子!
    “如果?”萧远枫笑了笑:“你一个奴隶,竟然对时事了熟于心?”
    “是雪夜瞎猜,但愿不会有如果。王爷可以安心与大宋一战。”雪夜羞赧地看着萧远枫轻轻笑了起来。
    “有人以抗击大宋保国为名公然招募兵马,而皇帝金牌宣他皇城议事他却称病不去。”
    雪夜的手指停滞,“王爷您领兵西行就是为了防他……皇上说过:大宋国力强于大魏,大魏必需全力才能抗击。如果他敢趁国家危难起事,老百姓不会赞同他。他一定会败!”雪夜双目一凜,立现英气勃勃。
    萧远枫欣赏地看着雪夜,暗叹一口气:可惜,他为什么不是……怎么了萧远枫,竟然对他说起这些对艳阳都不曾提起的心中隐患?
    莫非对他的信任还真过了艳阳?萧远枫,你真是糊涂了?可是,与他论说天下真的有痛快淋漓的感觉!
    “好了,王室家事还轮不到你揣测。”萧远枫脸色冷了下来。
    雪夜垂了眸,没再言语,继续轻揉着萧远枫的太阳穴。
    “你这样服侍过他们吗?”萧远枫忽然问。
    雪夜的手指僵直停滞。
    半晌,“回王爷,雪夜,肮脏卑下,从前没有人愿意让近身……只,除了来坞堡前小王爷受了风寒让雪夜按摩过二次。”
    眼前闪过艳阳嫌恶的眼神,心微微地发涩。但,父亲没有嫌弃!
    自愿地按摩我是第一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心里竟然又是满足又是心疼。
    “梅若风与高秀峰都传了你武功,你算他们的弟子?”一些事不是回避便不存在,今天索性问个明白。
    “梅三叔与老爷?”雪夜微微的诧异。跪直了身体:“回王爷,高老爷他,对雪夜有教导之恩。可他,是雪夜的老爷。梅三叔,雪夜一直以为他只是看管物品的哑巴老人。他喜欢称雪夜换衣时教雪夜武功,雪夜当时并不知是名扬天下的擒拿点穴手。”
    “又聋又哑的老头子?”萧远枫讶然:“怎么会?”
    雪夜垂了头,眼中慢慢储满了泪。:“他走的时候,雪夜才知……他是个不过四十的壮年人。”
    “这么说他一直都是以哑巴身份藏于暗庄之内?我说他怎么并未为坞堡所用!”萧远枫手指紧紧握住床板。
    雪夜更低地垂了头,让热泪无声地滑落在地。
    萧远枫茫然看着爆亮的火烛,颓然长叹:“好个梅若风!本王竟还是轻看了你!你宁愿当哑巴也不肯引发事端!他死前将毕身功力传给你?”
    “是……”
    “如何死的?”
    “……”
    “嗯?”声音里有了愠怒。
    “王爷……雪夜,不能说!”雪夜的额头抵在地下,身体在瑟瑟发抖。
    萧远枫侧起了身子,心痛!竟然对雪夜的痛苦感同身受。
    “明白了,他终不能臣服于坞堡,是死于你家主人或者高秀峰之手!”
    雪夜身体僵直。
    “不能报恩,也不能报仇?”萧远枫冷笑:“患得患失,当断不断。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放不开手,你这性子倒与梅若风有几分相似。”
    “你,知道梅若风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