楦兄弟舍得幼弟来给他们陪葬的,可谁知道人会不会发疯呢?
他虽然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也实在不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别人的理智。
只得开口:
“娃娃们恁小,也实在离不得阿爹……若小王村的哥儿执意要和离,也能善待我程家孩儿,就带回去又何妨?”
宫且林冷笑:“是啊,可不是不妨吗?回头我小王村费心费力养孩子,倒让你们程家人等着捡便宜,拿孝道族规拖累娃娃呢?”
程二太爷认了命:“你待如何?”
宫且楦便笑:
“不管怎么说,父子血缘是抹不去的。不过这一遭龙王祭祀,哪怕最终没有祭祀成呢,也还得尽这精血骨肉的情分了。
要我说啊,为了日后大家都放心,这断亲虽不好听,切结书却要先写下一份来,我们小王村的哥儿自带回去,嫁妆也带回,聘礼却是不还的,总不能白遭一场罪。
娃娃们也带回去,先改了他们阿爹的姓氏,可那不过是因为与他们阿父家断了亲,却也没说死就从此不认宗族,等他们长大之后,是依旧随阿爹,又或者别的打算,也且再看着……”
程浩健他爹,程家七阿爷大怒:
“你这说得什么话?断人骨肉也是举人当作的?”
宫且楦笑得温雅:
“哪本圣贤书、又或者哪道律法,定了举人就只能眼看着村里晚辈哥儿外孙被夫家欺负死了?
老夫可实在学识浅薄,却不知呢!
老夫只知道,本朝律法,倡导、主持淫祭者,无功名者诛,有功名者虽允许以功名、财帛赎买,却也不定是要流放三千里或者几代不许科考呢?
至于胁从者,轻则杖刑,重则流放,更甚者连坐皆诛也可……
程大儒您却知不知?”
这话一出,程家村人尽皆哗然,程七爷兀自怒目:
“什么时候有这说道?乱诌律法,可是大罪!”
程浩健帮腔:
“可别是你们宫家土皇帝当久了,真就自己弄出来的所谓律法吧?”
这话委实其心可诛,宫且柳立刻“赏”了他们两根大木柴。
宫且楦却不恼,依旧气定神闲:
“开国之初,太.祖亲口所宣、太宗亲笔所书的太祖圣训,第十八条第三项……”
程浩健父子依然没想起来,给王金罐嘲笑
“还说是童生,连本朝太.祖圣训都忘到脑后的童生,活该一辈子没出息”
的时候,还理直气壮与他争执,
程二太爷却到底是衙门里头待过的,忽然脸色一变:
“太.祖圣训、太.祖圣训……”
却原来,这太.祖圣训乃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子太.祖才刚打下大半江山、初初称王,因天下纷乱,前朝律法又或者驰废多时、又或者不符合当时实际,太.祖就先与治下百姓约法三章,又随着自己治理中遇到的问题,新增训示,由四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宗亲笔所书,驿站快马分发各地,再由乡里识字者传唱民间,督促百姓守法,一时盛行。
可再后来,随着天下大统,太.祖称帝,自不乏有司修正律法,乃为《大周律》,而又名《大诰》的太.祖圣训到底琐碎了些,虽没有明令废除,但随着世易时移,能适用的已经不多,如今读书人也没再读了,乡里也没再传唱了……
但就是因为没有明令废除,若有人真拿着太.祖圣训说事,又真拿住了事去说……
程二太爷虽有好几年没去县里,甚至连镇上也少去,可也忘不了,那宫家人连县尉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风光!
此时猛地一激灵,从能让小王村低头的得意中清醒过来,就格外恼怒程浩健:
“亏你们还号称三代诗书传家,这出的什么鬼主意?太祖.圣训都能不顾了!”
又和宫且楦讨饶:
“老举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们这样才读了几本书,就敢说书香之家的泥腿子一般见识了……
那个,娃娃们的事,都听您安排,都听您安排!”
也是程二太爷这一房人里头,三代近亲都没和此事有干系,故而别人家的子孙舍得格外爽快。
宫且楦一笑,却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
“这改姓到底不好,到他们成年自己能主意之前也要好些年,祭祖时候都咋办?
实话说,回你们这儿我们都不放心,随阿爹又没那样事儿!
我细想了想,不如这么着,和他们阿父家断亲是必要的,改姓却算了,不如族长您给主持个分宗?
这样他们也便宜,日后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来个小程家村哩?”
他自觉是个好主意,就是为难:
“只是分宗不比出族,这祭田族产的,却不好一点都不给他们哩!”
程二太爷心道:“什么老举人?剜肉吸髓的贼匪也不见得能有这么狠的!”
奈何把柄在人手上,这人还是个很有能耐将这把柄利用到极致的,他也只得低头认了:
“行!分宗就分宗!”
宫且楦微微笑:
“除了这一回遭殃的哥儿,其他娶了我小王村哥儿的人家要是愿意,也要分。包括程老实一家子,嗯,程老憨那混小子也必是要分出来的,还有可能要再商量多几户,不然到底单薄些……”
宫且柳动作快,这柴火堆眨眼间就散了、灭了;
王金罐动作也不慢,桌子椅子竹简刻刀,都给程二太爷备齐了:
“您请,契书先写好,有那还没议定的几户且留够空儿来,我这边立刻让人回去商量……
绝对不会耽误明儿一大早就往衙门备案的!”
程二太爷颓然刻书,程浩健倒还不忿,可他阿父已经看出不对,一巴掌拍下去,父子两个凑到里正那边说好话去了,口口声声的“继宗是我们家两代独苗苗”,不要更恶心。
幸而宫十二只顾着招呼人:“找个大夫来给你们村长看看啊?可别今儿没给龙王爷收去,回头年老力衰又遇上灾年出个什么事,又或者给不肖子孙气死了,倒赖在我们头上。”
便支使得王金罐几个又忙得团团转,也就没谁顾得上恶心。
☆、解误会
为了避免又出什么幺蛾子,小王村一行并没有赶着回村过夜,而是现等着程二太爷刻好契约,又盯着其他族老也刻字画押,并准备于半夜启程,为的是赶着晨起城门开的时候进县城,尽快把手续处置妥当,也免得夜长梦多。
此前,刚将夫郎送入小王村的程老憨也赶了回来,这族里还真有些人没发现他和小王村之间的猫腻,还和他说了些带着群奶娃娃分宗不知道多辛苦的话,他也憨笑着尽数应下了,唯程二太爷之流早猜出端倪,奈何如今形势比人强,程老憨又是个还在一族一宗里头他们都没法管也不敢管的货色,也只得当作不知,又随程老憨言语,划拉了几户出去——
皆是往日多受此人呵斥,这阵子又管了祠堂看管等任务的青壮所在人家,程家几个太爷未必没有猜测,却也无心追究,便是那青壮或家人有哭诉不舍者,程二太爷也只管往程老憨身上推,不敢与程老憨呛呛的,就只得乖乖去陪一群奶娃子受罪。
这一出说唱念打十分热闹,而卖力演出的虽脱不开还是被分宗的命运,却好歹得了些好处,尤其那一个哭得抱程七阿爷——也就是程浩健他爹——大腿的,硬是闹得那样的奇葩都没法子(裤子都差点要给扯下来了),只得无奈与他换了几亩地,又让出两亩去,好让他家的地从此连了一片儿……
偏这个还是之前祠堂里头,给程老憨亲自下手敲晕的两个之一,再想想程老憨之前说过又让人暗中照顾被拘起来的夫郎娃娃们之类的话,宫十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戏委实乐呵。
可惜乐呵完了,去县城衙门上档啥的,却没宫十二啥子事。
哪怕这个分宗的主意其实就是宫十二悄悄儿给宫且楦出的,宫且楦一句:“你不怕你阿爹睡不着?”
王金罐叹一声:“也不知道你瓶子哥哥怎么样了。”
宫且林最后加一句:“庄稼收了好些,到底还有需要水的地方,今天已经耽误了,要是明天也顾不上……”
宫十二也只得乖乖回转,与放心不下小哥儿的里正一道。
这一回他们没从双口桥那边绕路。
白水河的水又少了一些,已经完全不适合行船了,但宫待省他们将哥儿娃娃们带回来之后,到底不放心还留在程家村的长辈们——
即使这些长辈,包括里正在内,都至少有两手把式,等闲一二青壮近不得身,宫家的长辈诸如宫且林等更是老姜弥辣,到底年岁摆在那儿。
刚程老憨回来的时候,宫待省也带了几个人一道过来,此时就一路相送到野鸭滩边,正想说是不是要分两个人送他们回去,宫十二却嫌麻烦,里正也觉得:
“虽说程家应该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可那一族人的想法就没几个是咱们能猜得明白的!
为防万一,你们还是照看着点儿,二爷六爷几个虽说健壮,到底年纪摆着。
这边我和十二也碍不着他们什么,野鸭滩也没什么险要的,哪里就要人送了呢?”
宫待省看看宫十二,论理小哥儿是该格外照应几分,奈何这一个实在是……
程老憨一进小王村就能给宫十二挑水的英姿震慑住,宫待省哪儿真能不知道宫十二之能干的?
也就不坚持非将他当寻常哥儿待,点头应了不送的说法,又将火把递了一个过来,本是要给里正,宫十二接过了也由他,宫待省还准备要守着这野鸭滩往双口桥去的一路为他们送行,顺便防范程家村会不会又作夭呢,
不想宫十二将火把举高了往对岸张望几眼,宫待省对着望过去,他那样能隔了百步准准射穿铜钱孔儿的眼力都没能从那片黑蒙蒙上看到什么,宫十二偏似乎看清了,随手从怀里掏出那飞爪百炼索就是一甩一抛,就在对岸固定住,又将一头托给宫待省:
“叔父劳您拿一会。”
宫待省心中一动,正要说:“别乱来,几步路好好走回去也罢了。”
那边宫十二已经拿毛巾往里正身上一裹,直接往肩膀上一扛,另一只手还举着火把,脚下却是踩着绳索快步如飞,不过眨眼功夫,里正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对岸了。
期间宫待省只觉得手上绳索几下颤动,又将那火把上的光亮迅速移动,蜿蜒出一道幻影,转眼就落在对岸。
一个大人加一个娃娃的重量,其实还在宫待省的承受范围内,何况还有另一头分了不少力道,这几下颤动本算不得什么,宫待省却觉得每一下都像是颤到他心肝上去,直到那火把拖出的幻影消去,又在对岸连连挥动几下,还有清亮亮的童生传来:
“叔父们都放心吧,我们回家啦!”
他才算呼出一口气,抹一把额上冷汗:“十二哥儿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几步路罢了,又何须这般冒险……”
却不知道宫十二哪里是冒险呢?他不过是对系统君的信心足够罢了。
那边宫十二没留意宫待省等人的感叹,他冲里正笑着点头告别的小模样甚至算得上乖巧,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月华之下也更显纤细。
可里正回过神之后如何费了好大功夫收惊,缀在宫待省等人后头的程老憨见着了,又是如何稀罕,如何缠着宫且楦老调重弹认孙儿的意愿,宫待省这个待字辈打头、最稳重不过的又是如何梦游般回转,其他青壮又是如何彻底加入小汉子小哥儿们的拜男神团队……
宫十二┑( ̄Д  ̄)┍:那些和本大爷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下和宫大爷有关系的只得两件事:
如何应对以宫阿爹为首,宫阿爷宫阿公大伯父大伯爹小叔爹助攻的慰问团;
又如何应对以小栓子为首,往日只见过几回的小柱子小锁头等堂弟——更还有个宫十二几乎没印象的表弟陶弃——助攻的八卦团……
宫十二一边拉扯衣襟:
“男……男男也是授受不亲的啊!才一进门就要脱我衣裳是要闹哪样?我没受伤,连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哩!就是又是汗又是泥的脏死了,想洗澡!”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