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爹祝氏就掐腰瞪眼:“和你阿公、阿爹,和大郎、三郎我也授受不亲?”
    到底率先转身,去给他准备洗澡水:“到底是个哥儿,可不能和那些糙汉子似的洗冷水。”
    宫十二心中tat:本大爷堂堂大男儿,不是糙汉子也犯不着学那什么哥儿的穷讲究啊!
    但有热水澡,哪怕大热天的,洗个热水澡其实也是很舒服的事儿,他也就咽下心中呐喊,转头跟小栓子他们讲起故事来。
    当然,很小心地注意该隐瞒隐瞒——例如和程老憨攀悬崖什么的,而该夸大的要夸大——例如提议大伯爷要求分宗啥的。
    因为没讲几句就有宫阿公带头送了饭菜上来打断一回,才吃完饭洗澡水就又好了,宫十二又难得一回不讲究刚吃完饭就洗澡养不养生的繁琐,没听过瘾的小栓子几个就死皮赖脸跟进浴室,宫十二此时也真乏得很,也就不再去与宫阿爹等人讲究什么男男授受亲不亲的,很大爷的摊开手脚,仰头靠在浴桶边沿上,很是享受了一回边泡澡边有人伺候着搓背洗头修剪手指甲脚趾甲的待遇。
    嗯,代价是将还没讲完的故事说下去,还挺便宜的不是吗?
    同时还能收获堂哥弟弟们崇拜敬仰目光无数,外加凑在窗外蹭听的宫阿爷一扼腕:
    “竟还有分宗这样好主意!可恨我那时候竟没想起来!”
    宫阿公倒是淡淡:
    “想起来又如何?他们能分,那是因为同龄同遭遇的娃娃就有好几个,又有程老憨程老实他们,不管真憨假老实的,总还能靠得住……
    要是分出来只得一人,分宗又与出族何异?
    总算陶氏宗族没程家那般极品,阿弃又和那家子有断亲书,日后宗族处得来处不来的,且再看着吧……”
    宫十二耳朵一动,说得竟是那事儿?
    立刻看他阿爹,果然先还满脸笑意给他洗头发的宫阿爹,又是一脸不自在。
    宫十二十分无奈,干脆挑明:
    “阿爹,流溪舅舅早年嫁的那家,您真是早知道不妥却故意不告诉他的吗?”
    宫阿爹一愣,忙不迭摆手:“怎么可能?流溪和我最是合得来的,你阿父待我也好,我怎么可能害他弟弟?”
    陶弃本也和宫阿公一般淡淡的神色一变,双眼紧紧盯着宫阿爹看。
    宫十二越发故意问:“那你一说起流溪舅舅,怎么总是心虚愧疚的,连带着我们和表弟见面都少有?”
    这时候宫阿公也盯了过来,宫阿爹却没留意,只顾着和自家孩儿解释:
    “我,我就是愧疚……
    阿爹嘱我去探听,我却没眼力又嘴笨,还轻信,只当原家舅爹再不会哄我,原家表兄弟与我说的也定是句句实情,结果流溪信了我,阿爹也信了我,却落得这般……
    我,我哪儿还有脸再和你们叨叨流溪?又哪里好意思再去多烦阿弃?”
    宫阿公眯起眼:“你是真没发现?”
    宫阿爹把头直点得比鸡哥儿啄米时还频繁:
    “对不起阿爹,总是我太笨了……”
    宫阿公盯着他泛红的眼圈看了半晌,惨笑:
    “笨的又何止是你?我明知道你不擅察言观色,也知道你因幼年遭遇与原家舅舅亲近,却没有更仔细些……”
    宫阿公的眼圈也红了,他一向最是个不肯与人示弱的性子,如今竟当着一屋子小辈的面红了眼眶,宫大郎王氏、宫三郎祝氏都吓得不行,王氏赶紧挽着他劝慰,祝氏则三两下将宫十二搓干净了,拿干净衣服裹起来:
    “阿父阿父您快进来劝阿爹啊!”
    自己又冲宫阿公叨叨: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就是您有想到二郎说的未必可信,再打听个百八十回,人家那是瞒得连邻里族老都不知道的,要瞒您还不容易?”
    宫阿爹嘴笨,只知道一叠声的: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阿爹那时候还问我可打听准了,是我一再说准的,要是那时候话不说那么满就好了……”
    一群人围着宫阿公转,宫阿公又反过来不让宫阿爹自责,好容易才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
    ☆、遗弃(上)
    陶弃却被栓子柱子几个拉着一道去讨好宫十二这个厉害堂哥,而比起其他几个跳豆儿似的小家伙,唯一已经入学的陶弃,哪怕恍惚着也是最能坐得住、仔细给宫十二擦头发的那一个。
    所以他叹息着:“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的时候,也只有宫十二听清了。
    宫大爷立刻就笑:“没有你又能有啥好?”
    陶弃垂着眼睑,将他的头发分着一小缕一小缕地擦着,足足擦了十七八缕之后才答:
    “若是没有我,或者阿爹就是知道了那人不好,也不至于给气得早产又难产没了,或者还能和离回来……”
    宫十二竟不安慰他:“也许吧,可事实是,你已经存在了,流溪舅舅也已经没了啊!”
    一句话将本就蔫吧的陶弃打击得越发死气沉沉,宫大爷却又说: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儿?
    让流溪舅舅怀上你的也不可能是你自己,陶家贱人要做贱事,也不是还没出生——
    不对,按时间算的话,陶家贱人开始做贱事的时候,你根本还没存在
    ——那你又能怎么拦着?
    那事儿跟你就没关系,如今都断了亲,只管跟着阿爷阿公好好活着,跟着族里长辈好好学着,日后搏个满堂彩,让那贱人眼红后悔死,让流溪舅舅若是有灵也安心,也别觉得嫁出去一遭尽只遭遇了不堪……
    不就结了吗?”
    一巴掌往人家小脑瓜子上一拍,宫大爷很大爷地总结:
    “流溪舅舅都没了,要是你也觉得你是该没的,自怨自艾不过好日子,那才是亏死自家爹子俩,白让贱人看笑话哩!”
    小家伙给拍得一趔趄,险些磕着下巴,可抬头时眼神却格外亮:
    “所以阿爹临走前给我取名弃,是希望我抛弃过往和阿爷阿公好好生活,不是觉得我不该存在、要是能抛弃我了就好……是吗?”
    宫十二毫不犹豫:“当然啦!我流溪舅舅只是温柔,其实可聪明的人,据说算账比我阿父都伶俐,怎么可能在赔了自己之后,还赔了你?那么亏本的买卖,傻子都不做的!”
    信誓旦旦,完全看不出宫十二是个没宫学峻科普,连宫流溪的事情都没能记起来丁点的家伙。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睁眼说瞎话的货,陶弃还真就信了他。
    宫十二从此多了一条小尾巴。
    当天晚上,小栓子就敏锐察觉到这条新小尾巴带给他的危机。
    自从进入族学之后就很少休沐,偶尔休息也只待在宫阿爷家几乎足不出户,存在感甚至比宫十二原身还低的小陶弃,第一次踏足宫二家,就表示他要住下:
    “我喜欢听十二哥哥说话。”
    虽然当晚留下来的不只一个陶弃,柱子锁头也都留下来了,小栓子却本能地觉得陶弃更危险。
    可陶弃对他也很好,他如果当宫十二一个时辰的小尾巴,那么至少有一刻钟是用来照顾小栓子的,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和他说族学里头的趣事,给他透露老师们的喜恶……
    最重要的是,小栓子虽然没能将之前大人们的那一番对话完全听明白,也仿佛知道流溪舅舅的事儿不怪自家阿爹,可他仍做不到,真当自家丁点不曾亏欠了这个表兄。
    于是,虽然胸口闷闷,小栓子也只得默许了让陶弃睡在哥哥大人的另一侧。
    小家伙以为会做上一晚哥哥居然被抢走了的噩梦神马的,但居然意外的一夜好梦睡到大天光。
    醒来时一摸身侧的被褥,都是冷的,哥哥肯定又是一大早的就去挑水,却不知道那个陶弃在干嘛?会不会抢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一想到哥哥辛辛苦苦挑回来的水居然要让别人去舀来浇地,又或者哥哥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居然要靠别人去捉虫……
    其实这种情况此前出现不少次,尤其用了宫十二水的人家总会自觉做些力所能及的补偿,但一想到那个别人换做陶弃,小栓子总觉得有点点不是滋味。
    也顾不上如往日那般再赖着迷糊一刻半刻的,立刻翻身从床上跳了下去,鞋都来不及穿好,踢踢踏踏就往外头走,宫阿爹正喂好了家里仅剩的几只兔子、鸡,看他这样,就拍拍他的脑袋:
    “急什么?鞋子衣裳都穿好,可别摔着也别冷着了。”
    又往厨下走:
    “早上做了鸡蛋羹,剩了一碗给你,还有两个饼子,你好歹吃些再出门,你哥哥那儿有阿弃帮忙哩,不消急。”
    小栓子嘟着嘴,就是有陶弃才急的哩!可有些话实在不好和阿爹说,他也只得耐着性子去厨房,三两下呼噜噜吃完鸡蛋羹,饼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跑:
    “我给哥哥帮忙,晚点还要把打下来的粮食拿去晾晒哩!好像还要帮周阿公家收庄稼……
    哥哥昨儿耽误了一天,今儿肯定可忙!”
    两句话间就跑过拐角了,宫阿爹正摇头叹气:
    “真那么忙也不让我下地,真当阿爹是泥捏的呢?”
    却不等他眼底那抹笑透出来,小栓子又呼啦啦跑回来:
    “阿爹阿爹!有煮开过的凉水没?我给哥哥带点儿去。”
    宫阿爹越发好笑,却也帮着装了半罐子绿豆水,又多拿两个碗:
    “阿弃肯定也在,柱子锁头他们不知道给他们阿爹接回去了没,要是还在,记得让他们都喝点。”
    小栓子对吃食倒不怎么小气,爽快点头:
    “知道啦!阿爹您在菜地里头看看就好,可别赶着去场院那边,不然晒坏了哥哥可生气。”
    宫阿爹笑得满足:“知道了,让你哥哥也别太累。”
    小栓子嘴里答应着,脚下跑得飞快,转眼就跑到西边儿麦地边上,探头看过去:
    自家麦地是有浇过水的,虽因着天气干,麦叶上已经不见水珠,土地却还没干。
    只是哥哥不在,嗯,大概是往别处帮忙挑水去了?
    可陶弃为啥也不在?回族学?还是跟伯爹叔爹他们回去了?又或者……
    不会是连哥哥挑水的时候都要跟着吧?
    小栓子两道小眉毛一动一动的,明知道哥弟友爱是好事,还是醋得很,可想着哥哥侍弄这些庄稼的艰辛,到底忍住没追着去找哥哥,而是乖乖拿了空罐子和一双竹筷,钻麦地里头捉虫去了。
    但捉了好久,连阿爷家的也捉过一回了,这日头也都大起来了,宫十二居然还没回来,小栓子就狐疑了,抱着绿豆水,托着腮帮子狐疑,哥哥这是往哪儿挑水去了呢?
    ——宫十二也没往哪挑水。
    他昨天虽心累一回,可因着回家之后一大家子伺候他洗头洗澡的实在妥当,纵是最后关头被冷落了,也还有个安安静静给他擦头发的陶弃,和一个虽然蹦蹦哒哒跳豆儿似的,却没忘记往他嘴里头喂糖送水的小栓子……
    被服侍得实在舒服,也就没纠结那从泥潭里头穿过的恶心,也暂时忘记程家村的各种极品。
    睡得好了,早上就也精神抖擞地按时醒来。
    那会子天还没亮,厨下宫阿爹才开始点火,宫十二一动陶弃竟也醒了,还很乖巧地去帮忙。
    宫十二看阿爹和这小表弟相处融洽,心里也喜欢,稍作洗漱之后,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先往地里挑了三回水,灌满了自家并周阿公家的水坑之后,由得周家三代夫郎去浇水,还随口问了周大春一句:
    “你今天精神倒还好?”
    得了周大春一句:“当然好,回了自己家吃得下睡得香哩!”
    也没有多想,又和周阿公约好明后天就来收割麦子:
    “到时候我负责收割,伯爹、大春和我阿爹在场院扬麦子。”
    之后,就匆匆回了自家吃早饭去了。
    吃完早饭,又给村里其他缺少壮劳力的人家帮着挑水,大约走了有十趟,宫十二也正要歇一歇,就听那边周大春招呼:
    “诶,我等下想去看看瓶子哥家的娃娃,你要不要一道儿去?”
    宫十二原不在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