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了人工孵蛋技术之后。
    宫家这一对鸭神大军,虽没有皇帝皇后以举国之力养出来的那么多,却竟也有数千只,一路走来,那叫一个浩浩汤汤。
    现在这浩浩汤汤的鸭神大军,就走到了归德河畔。
    对岸,就是归德城。
    归德城是燕南路的省城。
    永乐镇是燕南路下的一处小镇。
    小王村则是永乐镇下属的一处错落。
    本朝初兴科举,制度上倒和宫十二所知的科举颇相似,都是一路从秀才、举人到进士,可科举的考期又稍有不同:
    举人与进士仍是一秋闱、一春闱,唯有秀才考,因着是最初一层的取材,太祖为了方便天下学子自荐,除了每年一次于各处县城举行的县、府、院三场考试之外,还有常设于每路省城的童生试:
    每月初三一回,只限年未十五者参加,所试内容与每年一次的秀才考一般无二——
    秀才考最初原就被称为童子试,太祖本意是取才学秀异的童子进入官府开办的学府进学,以待日后为国尽力、为君尽忠。
    奈何错估了天下寒门对功名的汲汲营营,太祖也不舍得因着年岁缘故,就将有志进取者拒之门外,几十年下来,少不得就有那五六十岁发须皆白的,还在“童子试”上徘徊。
    世人称之为老童生,朝中却未免觉得这童子试有些名不副实,于是在官方说法中,这每月一回,限定年龄的考试,才称为童子试,每年一回不限年龄的,却只说是秀才试了。
    考试的内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秀才试的时候,三场考试并不连在一起考,须得一场过了,才有参加下一场的机会,童子试为了考官与学子双方方便,却是三场连考,分场计分筛选——
    也就是说,依然是第一场过不了的,后头两场考得再好也没用,并不存在拉分平衡的可能,却又要精力集中,于一日之内考完秀才试要分三日、绵延数月的内容。
    童子试比秀才试还更艰难些。
    是以虽每月都有考试的机会,参考的人却没多少,考上的就更少了。
    如今宫十二看中的,却也是这童子试:
    “一日考完,可不比来来回回折腾的强许多?刚好明天就是初三了。”
    一副正好经过看到路边有人卖点什么小玩意,不算十分稀罕,但反正放家里迟早用得着,就随意抛几枚铜子买点儿回去的口气。
    甚至连几枚铜子都不必,秀才于他,似乎唾手可得。
    事实上也还真是唾手可得。
    秀才往上,尤其进士科,还比较注重诗赋,然而秀才试中,考的却是贴经为主,兼顾策论,诗赋也有,要求却并不高,只需工整对仗则可。
    宫十二曾经是个学渣,他现在也依然期盼做个幸福的学渣,可到底是个系统君利诱着背了许多书的,其中还有许多,是此世尚未现世的名篇佳句。
    贴经也好,策论也罢,宫十二做得都颇轻松,就是诗赋上灵气不足,可《声律启蒙》等书也不是白背的,好歹无甚错漏。
    不过三五天功夫,宫十二就成了燕南路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秀才。
    嗯,也是赴考时候声势最大的秀才——
    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带着上千鸭子大军驻扎城外的?
    宫十二考试的那天,鸭子大军连水草里头的虫子,都给叼出来吃干净了!
    也就是系统君出品质量保证,鸭子们驯养便宜,宫十二又提前交卷、出来得最早,不然只怕连河里的鱼儿也要遭殃了。
    所以成绩虽不过中旬便出,宫十二却没有等着。
    他甚至连童生试过后,取得秀才资格之外的等级考试,都懒得参与。
    ——反正也不差廪生那点钱粮嘛。
    自从被系统君点醒任意门的奥妙,宫十二也真是财大气粗得很。
    所以这一场童生试,他盼的,不过是取得过几月的秋闱资格而已。
    宫阿爹接到消息的时候,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一个人坐在宫待川牌位前,说了笑,笑了哭,哭完还是笑,足足坐了大半天,宫十二却很冷静:
    “区区秀才而已。阿爹你就等着我给你挣一份大大的凤冠霞披罢!”
    宫十二原本只想着赚够点数归家,最多在这期间顺便给宫阿爹和小栓子留下小康安定生活的财产则可。
    奈何一次旱灾,一次蝗灾,足够他了解到以当下生产力,哪怕没有人祸兵灾,只偶尔一旱一涝,就够富户破家灭门了。
    他既然不忍,又有系统君揭破的任意门奥妙做保证,可不就得努力再努力么?
    只要愿意努力,宫十二自忖二十少进士绝对不成问题,再加上到时候揭开的印刷、造纸,还有其他可能从系统君那儿兑换来的好东西……
    区区一个秀才,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宫十二踌躇满志,智珠在握。
    宫阿爹越发欢喜得无可无不可。
    唯有皇城之中,也有人信心满满地期待:
    “不过秀才而已。十二既然说要科举晋身,就必有金榜题名的时候。”
    ☆、心软
    皇帝对吕家人的文采不敢恭维——
    纵然有《三字经》珠玉在前,说到底也不过是好点儿的启蒙书籍罢了,此前是没人想着,却算不上是什么惊世著作。
    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吕家年年有人参加科举,几十年下来,也不过出了一个连续五次十五年(三年一回)没考上进士的老举人,和几个秀才罢了。
    如今出来个九岁秀才的宫归卿,皇帝也是对他的武艺更感兴趣:
    “说起来,这吕家当年立下的誓言到底是怎样的?是只不以武艺兵法晋身呢,还是绝对不沾手兵权战阵?
    其实科举翰林也有带兵的——
    例如袁木头的兵法就意外的不错,虽然单挑是弱鸡一只。”
    楚铮努力回忆一下和吕家几位族老的对话,迟疑:
    “似乎并没说绝对不沾手兵权战阵?小王村的村学也是他家办的,但吕家的子弟却不在村学上,仿佛就是族学里头才有教导祖传的武艺兵法。”
    皇帝闻言兴趣盎然:
    “既如此,你说我让人传话下去,确保吕家科举的都能一路顺当考到殿试如何?”
    吕家一遁百余年,因着之前朝代更替那样大乱都没有现身,如今民间知道前朝边疆双壁还有一个吕氏的人已经不多。
    然而对于上层阶级的知情人们来说——
    对比一下当日并称双壁的两家境况,吕家远远遁隐,连本朝太.祖都寻不到,显然安乐无忧。
    楚家却是前朝时候就遭遇凄凉,死的伤的且不说,为了保全更多族人不得不放下世家族长尊严,受了许多屈辱更是难堪。
    如今倒是封侯安定了,嫡支主脉却只死剩下一个楚小侯爷。
    这位小侯爷还是两三岁时就给养在宫里的,但凡皇帝父子稍微心存点儿鬼蜮心思,养废他是再容易不过的。
    如此现实,再加上楚铮父祖在世时,对吕家兵法的赞不绝口:
    “若是吕家子弟在,绝不至于如我这般狼狈。”
    虽然楚铮父祖也算不得狼狈,楚家男儿也是战功赫赫。
    会人丁凋零至此,除了建朝、驱胡战争里头留下的伤病损伤了寿命之外,主要还是前朝末期,遭受的那一场暗算。
    但在楚家老人们口中,吕氏便总要强许多。
    或许是寻觅多年不得踪迹,再一代代人传下来的说法,不免越发美好几分,皇帝总还是期待:
    “阿铮眼看着也长成了,待得阿丹和你哥哥选得好淑女,与你娶个三夫四侍,我再赐你三五十个好生养的美貌伎人,为楚家开枝散叶,回头交给你哥哥帮忙教养,你正可和那吕氏子一道,和我一同出关征战……”
    当年太.祖之所以起事,除了前朝皇帝委实昏庸无用,自作聪明却自毁长城,自以为歌舞升平却逼得民不聊生之外,也有外族趁着边疆双壁给前朝傻子自行掘断的空挡,趁势入侵——
    倒不至于一路打到柴家族地燕南路去,奈何太.祖倒霉啊,两百多年都只是给征召去在周遭做些挖河修路劳役的普通平民,正赶上太.祖父兄都服役的时候,却被拉到北边运粮,然后一运就连尸骨都没能回乡了。
    结果都没能等到隔年,父兄死讯一道传来的,是太.祖这个柴家唯一仅剩苗儿都要给征做民夫。
    他家阿爹本就哭晕两回,再听到这个噩耗,直接晕死过去,再没能醒来;兄长未亡人,柴家大郎倒是咬牙撑住了,却不足月就生下个病歪歪的小哥儿……
    那光景,太.祖要真是去服役,便是侥幸不死,回来也不过家破人亡尽的结局。
    既然进退都是死,可不就反了么?
    反的是前朝,但柴家上下,对那步步紧逼,终累得太.祖父兄惨死边关的外族,也殊无好感。
    当今那是将驱逐胡人当作毕生目标在奋斗的。
    这不,前朝手里丧失的河套等地挣回来不够,还一心惦记着要将胡人赶得远点更远点,最后同一片蓝天下都听说不到胡人的消息才好。
    楚铮也是个听着楚家历代守护边疆战役长大的,对胡人有着天然的厌恶反感,听说皇帝肯带他上战场,倒也挺向往,只可惜:
    “我孝期可没过呢,再说我们楚家,千年来都是不纳侧的。”
    就是真不得以,四十岁都还没有嫡子嫡哥儿降生,也只是选取侍人生子,生完抱归正室抚养,侍人则是由他心意,或者以秘药迷了记忆远嫁,或者送到家庙一世不得出。
    纵然因着前朝正室嫡子都需要待在京中不得随军的规矩,驻守边关的楚氏子弟身边多有人服侍,也只是没名没分不得生子的侍人,且一年必得一换,取杜绝日久生情,也是不负正室在京孝顺长辈、抚养幼子、周旋权贵之间辛劳的意思。
    皇帝听着有些遗憾:
    “孝期,非得三年又三年的累加也随你,可这开枝散叶的大事……你不也羡慕吕家人丁兴旺么?”
    楚铮浅浅微笑:“吕家也没听说有侧室,只不过他家退得及时,未曾遭祸。”
    皇帝还待说什么,楚铮已经看向皇后。
    皇后的面上依然是笑着的,一缕缕剥去橘瓣上白丝的动作也依然温柔仔细,皇帝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心里一突。
    为了子嗣纳侧生子或许也不是什么错事,当皇后因着常年军旅生涯伤了身子,他偏不舍得放手认定这一个,可又在将人取回来之后连生庶子……
    纵然是在成亲前就与皇后约定好的,皇子们对皇后也似乎都是孝顺恭敬有加,皇帝却似乎总是心虚。
    越是近年,越发心虚。
    一时间,竟是讷讷不得言。
    好在楚铮也不为己甚,先又转移了话题:
    “再说那小十二,身手虽好,却不是个能上战场的。”
    皇帝眼睛一亮,赶紧顺势搭话:“怎讲?”
    楚铮回想起宫十二埋葬死去兔子时的惆怅,还有总给村里狗儿预备饮水残羹时淡淡的温柔,叹了口气:
    “身手再好,却心软得像个哥儿……”
    皇后一挑眉:“哥儿怎么了?”
    楚铮立刻改口:“哥儿也有真英杰——可惜不是小十二,他心太软。”
    皇帝很是可惜:“白瞎了一身功夫,竟是个心慈手软的……还是我阿丹好。”
    十分狗腿的,冲皇后谄媚笑。
    楚铮低头品着茶。
    他其实也很可惜。
    或许重现楚吕两家共镇边疆的吕家子弟还有许许多,毕竟人丁兴旺嘛,但不是宫十二,总还是可惜的。
    可更奇怪的是,楚铮宁可可惜着,也不愿意学皇后的做法,让宫十二习惯血腥。
    那是一种连楚铮自己都说不清的温柔珍惜之意。
    那么被这样莫名珍重的宫十二,又在做什么呢?
    答曰:杀生中。
    楚铮说宫十二心软,好像也不是很对。
    宫十二打猎的时候,还是挺心狠手辣的。
    这不,明明都要下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