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践踏。
    “对不起”,顾锋寒刀锋寒刃般的目光盯着她:“五年,你就给我一句对不起?”
    她固执地回答:“都过去了,不是吗?”
    上天待她已经不薄了,她潜藏在最深处的奢望,不就是再见他一面么?见到他好好的,她……该知足了。
    顾锋寒背转身去,双手抚着纯黑色的墓碑,他修长而洁白的十指在黑色的花岗岩上显得格外分明,曾经拨动流畅音符的十指在花岗岩墓碑上来回摩挲,他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来:“晚晚,我真宁愿你是死了。”
    他清楚地记得,方圆天地的注册时间,就是他们分开之后的第四个月,看到秘书柳子衡送上来的调查资料,他简直无法相信——四个月,四个月她就琵琶别抱,他追了她四年,她才扭扭捏捏地答应他,四个月,不知道那四个月她和方非尽在哪里风流快活,却留他一个人愧悔哀恸!
    “我立下这块墓碑的时候,整个心都死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心如死灰,真正的心如死灰——你回柚县的时候,我买了两张机票,两张去暹粒的机票,准备等你回来,就带你去吴哥窟,告诉你我所有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然后和你注册结婚,可是……后来我把这两张机票埋在了这个墓碑下面。这块墓碑,不止是为你立的,也是为我自己立的。”
    “有很多次,有很多次我买了去暹粒的机票,我想如果我对着千年古树,把我和你的过去都说出来,也许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这样的念头我起过很多次,有一次我甚至已经到了暹粒,一个人在巴戎寺看日出,到吴哥窟看日落……甚至我还找到了那棵树,可是,可是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对着那个树洞的时候,我突然很怕,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些回忆就不再属于我,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些回忆就真的属于那个树洞了,除了那些回忆,你没留给我任何东西……我怕……我怕我忘了你。”
    “曾经我愿意……愿意用我拥有的一切,来换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要住湖景别墅我就给你买湖景别墅,你喜欢看爱情肥皂剧我陪你一起看,你不喜欢吃的菜我不会逼着你吃……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让我像现在这样,这样希望……希望你是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朝着墓碑的声声低喃似是来自地底的咒语:“痴心漫结死生期……自是薄情应致死……晚晚,我真宁愿,你是死了。”
    他们就这样站在寂静的墓园中,偶尔传来阵阵寒风,在寂静的夜里间或呜咽,伴着他断续的低语。
    每一块墓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人死不瞑目,有的人含笑而终;有的一生辉煌璀璨,有的终世寂寂无闻。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块墓碑,能听它的主人亲口诉说他们的故事。
    她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他送她上楼的时候跟她说对不起,跟她说这一切都过去了,跟她说他只是想渲泄掉这些年的痛苦,当作对过去的一个了结,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许说出来,我就能放下了”,他恢复平静之后,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憋在心里很难受。”
    原来大家都明白,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七年相聚,五年离散,十二年的时间。不算很长,对宇宙长河来说也许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也不算很短,对她来说,七年五载,已是一生一世。
    这一块墓碑,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墓碑上刻着她和他的名字。
    墓碑下葬着他和她的过去。
    第十六章
    第二天苏晚照常上班,偶尔听到身边的同事打内线电话向顾锋寒请示一些事情,她低着头一抬也不抬,有时候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她似的,不过没人找她,她也就专心地看送到手头的柚县的种种资料。其实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柚县人,但是……似乎有些时候,一个人对故乡的了解,反而不及外人那么了解。她也只是因为生在那里,呼吸那里的空气,接触那里的土壤,所以连骨子里都沾着那里的水气,看到银河送到方圆天地的那份纯商业化打造方案时,才会气得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样的方案,居然还通过了顾锋寒的审核!
    她也不是一味地要求这个旅游品牌打造方案能彻底的维持原汁原味,毕竟现在是个一切利益至上的社会,不可能要求一个企业家去做一个保护文化遗产的志愿者。没有利益,顾锋寒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打造这样一个品牌?
    然而国内外因为纯商业化而让人失望的景点越来越多,同时也有一些能够在商业化和保护原生态之间平衡较好的成功案例渐渐涌现出来——她很清楚地知道,顾氏是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一直到周末,她都埋头在各式各样的设计方案考察中,然后她才惊喜地发现,顾锋寒请来的顾问中有两个就是在国外致力于原生态民居民俗保护的专家。苏晚一头扎进去,才真切地了解到这事情做起来的复杂程度,这一忙起来,那天在永安墓园里,那块合葬墓碑所带来的震撼和伤感,竟也得到暂时的掩埋。
    周末躺在家里补觉的时候,她抱着枕头望着天花板,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别人说“情场失意,战场得意”了,大概是因为一定要把百分百的精力都投注到战场上,才能掩盖那种心理上的失落和伤痛吧?
    方非尽那边她也是为难得很,专门去解释么?现在的顾锋寒只是她的老板而已,难道让她从头到尾跟方非尽讲述一遍她和江上白的七年相聚,五年离散?很多事情,她自己都说不明白,又怎么让方非尽明白?
    可是……完全不打一声招呼的话,似乎又太……说不过去了一点儿,她明明向方非尽提出了辞呈并且表示不愿意就职于顾氏的,突然第二天就到银河报道并且连后续手续都让顾锋寒另外派人去打理——方非尽就是和她交情再深,恐怕也没法理解这种突变吧?
    她给他发了几条短信,方非尽淡淡地回应了,潦草的回答让她知道,他还在生气。怎么想也想不出办法来,索性抱着枕头继续睡觉。
    再一次从半睡半醒中坐起来时,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五点,裹着厚厚的睡袍从房里钻出来,贝菲正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看租回来的电视剧,“从老人院回来了?”
    贝菲点点头,有点狐疑地看着她,苏晚一愣,贝菲又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突然过去了,方大少这几天好像都很不高兴诶?刚刚他给我电话……问你在不在,我跟他说你还在睡觉……”
    “我给他电话,”苏晚点点头,回房间去拿手机,这才发现没电关机了,换了块电池,果然看到方非尽两个未接电话。
    “喂……非尽,是我。”
    “我知道,”出人意料的,电话那头方非尽的声音并不是她想象的冷冰冰,而有点……像是个被冷落的孩子在和大人赌气一样,竟还带点讲和时撒娇的口吻。
    “rry,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这件事情。”
    “我也有不对,”方非尽闷闷地答道:“怎么说呢……,”方非尽迟疑了一刻:“我就是不爽——你明不明白,就算我现在再怎么说服自己,说你可能有苦衷啊,有理由啊,有原因啊,可是……人非圣贤啊,我承认我那天气血上涌控制不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控制不住,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那个老板,他有点变态吗?好像和我有仇的样子,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没什么地方得罪他吧?”
    变态……苏晚望天哀叹了一下,原来顾锋寒给方非尽的是这样的印象,再回想起顾锋寒周身散发的冰山气息——突然觉得,顾锋寒的身上如果挂上一个“生人勿近”的牌子,那就绝配了。
    她禁不住笑出了声,那边方非尽十分满意地继续说道:“是吧,你也觉得他变态吧?反正他变态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得好听叫偏执狂而已……”
    “是啊是啊,他是变态,”这一笑之间,问题虽然没有解决,可是说起话来,已经轻松了许多。
    她这才发现,和方非尽说话,永远没有面对顾锋寒时那样的压迫。
    “对不起对不起,算我给你赔罪,请你吃饭好不好?”
    “哟——苏大小姐,这才跳了槽,就在我面前显摆装大款呀,你存心寒碜我是不是?变着法儿的说我以前盘剥克扣呀……,”方非尽怪腔怪调的——他们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个航空公司的负责人,一口的京片子,每天说话都一副大爷模样,回来之后方非尽和她偷偷学了几天那样的京腔,见谁说话都拖着长长的儿化音。
    “是呀,方大爷,您就是那万恶的资本家吸血鬼,我就是那受苦受难的芦柴棒……”
    嘻嘻哈哈之后,方非尽开着车来接她出去吃饭,贝菲坚称宁死不当电灯泡,她无奈一笑——是有些事情她今天得和方非尽交代一下,还是不要带着贝菲了。
    她委婉地向方非尽讲述关于水边的阿狄丽娜计划草案的事情,方非尽哦了一声,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半天都没有接口,她也沉默下来,方非尽意识到她的沉默,才闷闷地问道:“水边的阿狄丽娜……”
    “嗯?”
    “他的一期工程叫水边的阿狄丽娜,你的英文名叫adele。”
    苏晚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似有所悟地问道:“非尽,你想说什么?”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苏晚愣愣地望着他,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也许……不是巧合,她在心底这样回答自己,从那天顾锋寒在墓园里的反应,她知道这不是巧合。他平时叫她“晚晚,”有时候带点宠溺的口吻叫她“傻姑娘,”开玩笑的时候叫她“流苏她娘,”后来……取英文名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弯下身去,从她手中抢过墨水笔,在纸上写下adele sui:“adele……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有些发傻地看着他,其实心里揣测了千百回,懵懵懂懂地却不敢相信,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她才敢相信,他弹那支曲子时,就是要同她说这句话。
    “水边的阿狄丽娜……我的阿狄丽娜……,”他辗转碾过她的唇瓣,低声呢喃。
    “也许是我多心了,”方非尽自嘲地笑笑,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在烦心什么。凌千帆早上打电话给他,十分委婉地问他苏晚的事情,他一时来了火气,竟然差点和有这么多年交情的师兄吵起来。
    他那天在鉴心明珠的一肚子火还没发出去,正巧凌千帆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一向是八面玲珑的凌千帆,也忍不住尖刻起来:“我不想管这件事的,看在你的份上,我让相熟的几个人帮我照看着她。她是阿寒开口请过来的,以an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干休的,这些年她把阿寒看得比什么都严,一个不小心,万一an拿她开刀……an我还是压得住的,可是阿寒太纵容她……”凌千帆断断续续地还是没说下去,其实意思已经很明了,他和方非尽交情再好,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去和自己的挂名表弟撕破脸。
    他压着火气跟凌千帆解释,苏晚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凌千帆却说看他们两个人眼神不对——他知道凌千帆说话向来是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