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一步也是最终的一步!
    可现在,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手颤抖着从袖笼里摸出一个银质的手镯,正是绯颜本以为随母亲下葬的凤镯。
    他把这镯子递于她,断断续续地道:
    “这…是……一……对!”
    绯颜接过镯子,泪,在止不住溅落在镯子上,亦溅落在澹台谨的手上,澹台谨的手一震,这一震,他的眼睛,徐徐地半睁,眼前的女子,姝颜国色,并不象婳儿,惟独那双眼睛,让他知道,是婳儿无疑。
    和墨叶一样澄净明亮的眼睛,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纵然容貌再变,眼睛和声音,是不会改变的。
    只要铭记在心的人,自然,能认出。
    “嗯。”绯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只是把这只镯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镯子上的血,被她的泪水一冲,渐渐地,洇淡。
    但,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洇淡的。
    “镯圆………圆……”一句说完,他口中的鲜血又喷溅出来,绯颜的泪和着血,她的丝帕全是血,根本拭不去这么多的血。
    这句话,当中的一个字,澹台谨说得极其模糊,她听不清,而此时,她也没有心力再去听。
    澹台谨的手,陡然,握紧她的,仿佛是将他剩余的力气悉数倾注在绯颜的手上,他的眼睛睁大,望着绯颜,里面,有一种期盼,绯颜看得懂那种期盼。
    在她很小的时候,他曾让她喊一声爹爹,彼时的她并不十分明白这俩个字的意思,所以,她喊了他,但,也仅仅是那一次,其后,随着他待母亲越来越冷漠,她再没有喊出这两个字。
    现在他是希望,她再喊他这俩个字罢。
    哪怕他与她,或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哪怕他待她,曾经漠然如同路人一样。
    倘若能让他走得安心,为什么不呢?
    就在她要启唇喊出这俩字时,骤然,澹台谨的手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
    绯颜的手一空,只握住那一个镯子。
    他的血,吐出最后一口,所有的呼吸,一并停止。
    牢窗外,月华,透进淡淡地一缕,照在他的身上,仅剩苍茫的一片。
    “爹爹……”她哽噎着,说出这两个字,四周,静到,仿佛,再没有一个人。
    “爹爹 !”
    她已想护得澹台姮的周全,为什么,澹台谨要走这一步呢?
    在他即将离去时,她知道 ,他是为了保全澹台姮做出的牺牲。
    而人生的遗憾,岂止是她没有在他活着时,让他听到,那两个字呢!
    心里的剐痛似锥旋地让她的身子几乎就要倾倒,玄忆的手紧紧地扶住她的,未待他启唇,牢外赫然传来内侍尖利的声音:
    “摄政王驾到!”
    玄忆的手拥紧她,她迅速把泪水都擦去,借着他的力,她跟跄地起身,躬站在玄忆的身后。
    此时,容不得任何眼泪。
    更容不得任何伤心。
    摄政王靴底声响起在牢外时,她的身子,只躬得更低。
    “臣参见皇上。”摄政王稍稍行礼,目光犀睿地看到澹台谨已然毙命,“这么晚,皇上亲临大理寺监,是为审讯鸿胪寺卿一案吗?”
    “朕到大理寺监时,鸿胪寺卿已然自尽。”玄忆的声音极淡,带着一丝不悦,“大理寺素为王父统辖之处,竟会出此疏漏,看来,王父如今的精力,终究大不如以往。”
    “是,今晚一事,确是臣的疏忽,但,鸿胪寺卿之心,着实令人不安。此毒,幸好不过是浅显之毒,若换了鸩毒,由其女带入宫中,一旦危及皇上的安危,终究让臣更加难以安心啊!”
    绯颜咬住樱唇,摄政王这一语,却是连澹台姮的命都容不得吗?
    是,他本就是心狠之人,否则,怎会假传圣旨于浮华山呢?
    “王父,后宫之事自会有太皇太后发落,这一点,就不劳王父费心了。”玄忆说出这句,拂袖道,“朕不希望,再出现类似这种未经审讯,先行自尽的疏漏之事。”
    “臣,谨遵圣谕。”
    玄忆绕过俯低身的摄政王,快步往牢外行去,绯颜的脚,如踩棉絮,但她惟有低着头,跟上玄忆的步子。
    迈出牢房的那瞬,她略回螓首,看着澹台谨的尸身,抑制住心底的痛苦,再不去望。
    牢外,清冷。
    玄忆甫上御辇,旦听得一名禁军急匆匆奔来道:
    “报!八百里加急快报,林太尉率精兵八万,分三路,提前包围藏云,攻城一战,我军势如破竹,已占领东城门!”
    “什么?!”玄忆的声音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他的声音里,除了不可置信之外,更多的,是震惊,而这份震惊里,她听不出任何的欣喜。
    “回皇上,我军大捷,至多一日,定可占领藏云,对东郡一战 —— ”那禁军仍要说下去,只见玄忆的袍袖用力一挥,终生生地阻住了要说的话。
    玄忆登上御辇,明黄的帐幔下,她仅看到,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合欢殿。
    绯颜换下那一身内侍服,甫走出帐幔,玄忆正坐于几案旁,眸光黝暗。
    她慢慢走过去,半伏下身子,坐于地上的软垫,将脸蕴贴在他的胸前,她的心底,亦是悲痛莫名。
    澹台谨的死,澹台姮的“疯”,她想处理好的一切,却在这一日间,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面对死别,原来,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毕竟那是养育她十三载的父亲。
    玄忆的手轻柔地摸着绯颜的青丝,这一刻,他想的,是另外的安排。
    绯颜没有说任何话,她想说的,他应该都早已明白。此刻,随着东郡战况的微变,他该忧心的,是那看似捷报的战况,而她,岂能再用后宫的这些事去烦扰到他呢?
    澹台姮一事,她心里已知该怎么办。
    她不会让摄政王再伤到澹台姮。
    不会。
    殿外,传来果嬷嬷的声音: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于昭阳宫。”
    林蓁?
    这么快,她就知晓了林太尉的捷报了吗?
    玄忆抚触着绯颜的青丝,轻轻一拉,她盘起的髻发悉数披散下来,他的声音旋即响起:
    “说朕歇在合欢殿了。”
    “是,皇上。”
    绯颜微微动了下身子,他却按住她:
    “别动。”
    “皇上——  ”
    “她想要什么,我知道。”
    “那我想要什么,皇上也知道吗?”
    顺着他的这句话,她问出这句,抬起的眸华对上他的,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眸底有那么一丝的忧郁呢?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他低低地说出这句话,却隐去下半句不说。
    有一件事他是给不了的。
    此刻,他怕她再提及那件事。
    “我还要回长乐宫。皇上歇回昭阳——  ”
    她的话语未说完,他收手,紧紧将她纳进怀里:
    “不,今晚,我只想和婳婳在一起  …”
    “忆…”
    “你父亲的事,我 —— ”
    “我知道,你尽力了,否则不会押后审理。只是,这件事,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做为帝王,他已为她做了太多。
    她若还不明白,真真是愚笨得可以。
    他陡然松开拥住她的手,捧住她的小脸,深深地凝视着:
    “婳婳,不论什么时候,我不要再看到你流泪。”
    “呃?”她抬起眸华,不解地看想他。
    “我不喜欢流泪的样子,答应我,再也不要流泪,不论什么时候好么?”
    这句话,让她心底的不安愈深,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一字一句:
    “忆,你——  ”
    话语未说完,他吻上她的唇,这一次的吻,很浅,很柔,却将她的呼吸一并融去。
    他捧住她脸的手,手心的温暖,仿佛,也在吻中,淡淡地散开。
    随着更漏声响起,他方离开她的唇,柔柔一笑:
    “林太尉估计不日就将凯旋,加上后天的册后,应该有一段日子,我不能陪着婳婳。”
    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凝着他,试图从他的眸底,话语中辨出些许味道,可,不是他掩饰得太好,就是,她看不真切。
    是的澹台谨的死,堵在她的心中,让她的思绪到此刻,都无法归拢。
    所以她看不真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惟有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深。
    “今日,早些安置吧。皇祖母那边,我替你告了假。”
    绯颜颔首,他起身,轻柔地抱起她,往殿内的床榻走去。
    她的身子触到那柔软的床榻时,方记起,这是第一次,她睡在合欢殿的榻上。
    因为,第一晚,他们似乎是在地上行的夫妻之礼,其后,又被奕鸣占据了整个床榻。
    她躺在榻上,而他,只是安静地卧于她的外侧,她有些不安,伸手,牵住他的手,他转了脸,瞧向她,宽慰地一笑:
    “怎么还不睡?”
    “忆,明早起来,我替你煮银丝面,好么?”突兀地,她问出这句话。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
    “好,不过,你要起得很早才行。卯时,我就得上朝。”
    “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身子,自然地蜷进他的臂弯。
    他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幽幽地,袭进她的鼻端,让她的心,一并的放松下来。
    纵然.心里,还有着悲痛,有着不安,但,在这份馨香的环绕中,她沉沉地睡去。
    这一睡,她睡得很是深沉,连梦都没有。
    再次醒来时,她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手,却赫然惊觉,手心里,早没有他的手——
    睁开眸子,隔着帐幔,对上的,是果嬷嬷的眼睛。
    “娘娘,您醒了?”
    她望了一眼透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