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儿看着这银针,一阵不解,回头朝阿叶问道:“怪了,我跟灵儿都曾食用花糕,照理儿都该中毒,如今出事的怎单单你一人?”
    阿叶歪头淡定一笑,而后懒懒地眯起双眼,慢悠悠地道出两字:“蜜饯。”
    这两字一出,鹏儿跟小奴对视一眼,顷刻间恍然大悟……口味各异,阿叶爱吃的花糕中总要多放些蜜饯,鹏儿和灵儿觉着蜜饯的味道过于甜腻,因而厨娘做出的花糕总是有少一半儿是放蜜饯的,阿叶只吃这些;剩下的那些口味较淡的,便是鹏儿和灵儿闲时会吃的了。
    鹏儿思索了一阵,继而紧走两步,来到阿叶身前:“这糕子是厨娘做的,如此说来,下毒的……是她?”鹏儿叨念着,心里又不太肯定了:“这、这不该吧?厨娘打早儿就在院儿里了,没害你的缘由啊。”
    阿叶微微颔首,苍白的面容上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事莫要说出去,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莫要露出马脚。也先瞒着灵儿吧,若不然又惹得她白白担心……我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是谁。”
    小奴心里着实担心阿叶,垂头望着他颤动的手掌,嘴里念着:“要想法子解毒才行,又不能张扬出去……”忽而,她眼前一亮,朝阿叶言道:“叶主人,咱们去松山吧,找王神医求药,王神医定有方子为您解毒的,如此一来,不用请医师来咱这院儿里,便不会露出马脚了。”
    鹏儿听罢一拍手,笑道:“如此甚好。”继而,鹏儿转头望着阿叶,眼神中的担忧尽露:“懒鬼,你撑着些,咱俩去松山求药。”
    阿叶自摇椅上安然地起了身,稳步走到桌案前,拔下花糕上插着的银针,殷红裘袄长长的衣袖垂落,将那双抖动的手紧紧地遮掩,回头淡定一笑:“那就走吧,我还不想死。”
    鹏儿紧了紧腰间的佩剑,仿若赴命一般豪气十足,他朝阿叶坚定地笑笑:“嗯。”
    这次,要保护好懒鬼呢。
    须臾,院下那抹殷红的身影与另一稍稍有些土气的青衫男子,便肩并肩地,一并说笑着走远。
    他淡定而温暖的笑靥,渐渐隐于冬日晨雾中。
    只此一瞬,院景尽然失色。
    京北偏野,天寒气盛,松山蜿蜒。
    冬日的寒风肆意呼啸,手指僵硬如冰坨。
    三个时辰过后,两人终于攀爬至松山半腰,阿叶每走一步都愈加吃力,双手颤颤地揣着小暖炉,却仍是冻得牙齿打战。
    如此走了许久,鹏儿忽听得嘭的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继而便闻得一股浓重的熏香气飘来。他骤然回头,只见阿叶的怀炉翻倒在山地上,炉中的细炭碎末洒了一片。
    阿叶亦是望着鹏儿,红色的裘袄在寒风中摇摆,浓黑的发丝比起平日显得凌乱了许多,只有那淡淡的笑容,一如往昔。
    鹏儿憨憨一笑,掩住心中的担忧,戏谑道:“死懒鬼,撑不住了?”
    阿叶微微垂下眼帘,随意地紧了紧长衣,淡然道:“太重了,碍事儿。”而后,他抬眼朝天边望了望:“天儿不早了,快些走吧。”
    鹏儿深吸一口气,将被风吹乱挡在眼前的乱发理了理,朝阿叶点点头:“走。”
    正待两人将走之时,忽有一条柔韧的红丝直直地射来,鹏儿未反应过来出了何事,便见那丝红绳将阿叶的手腕紧紧套住,继而听得一声:“两位可是来寻老朽的?”
    阿叶与鹏儿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山巅之上静静地站立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着淡色素衣,手执纤细红线。阿叶望望自己被套住的手腕,淡淡笑道:“阁下可是王神医?”
    那老者并未理会阿叶,手中牵着红线的另一头,闭眼片刻,继后道:“病入膏肓。”
    阿叶与鹏儿对视一眼,应道:“还能救吗?”
    王神医捋捋银白色的胡须,面色凝重,细细思量了一番,终于应道:“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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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浮动·念君心 1
    杂草丛生,荒寂如野,徒留青松独伴。
    这便是王神医隐居的简宅。
    阿叶与鹏儿望着渐黑的天色,着实不愿顶着月夜下山,暗暗决定宿在王神医这简陋的半山屋宇中,而世人皆知王神医向来喜好孤身一人,又唯恐他老人家不许,阿叶朝鹏儿使使眼色,鹏儿会意,便赖在王神医的跟前,不住地说起了好话:“前辈,您医术真是了得,悬丝诊脉,还制出了治愈内伤的良药,我们对您敬仰得,那真是五体投地……”
    王神医打断鹏儿那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马屁,微微一笑:“这些雕虫小技老朽自然不在话下,若不然岂非枉得了这‘一代神医’的称号?”说完这话,他又忙着收起了笑意,肃声道:“待我为他发完了针,将毒驱净,你们两个便快些下山吧。”
    鹏儿的脸色在听罢这话之后,立马青了一大片,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您就忍心让我俩顶着大月亮,走这弯弯曲曲的山路吗?很冷的……”
    王神医丝毫不予理会,转目望向正转悠着欣赏山色的阿叶,轻笑一声,道:“年轻人,你死到临头了倒是悠闲,殊不知若是老朽不见你,你体内之毒便再无人能解了,因这世间能齐发六针的,只有老朽一人。”
    阿叶回过头来,懒洋洋地一笑:“还好阿叶信得过前辈的医术,且并未来迟一步,难得上山一次,自然要好好地看看这山上之景,不枉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啊。”
    王神医听得这话禁不住一怔,忽而上前紧走两步,惊问道:“你说你是谁?”
    他嘴角轻扬,勾起一抹淡笑,礼节性地颔首应道:“在下阿叶。”
    王神医手捋着银须,自上而下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果真见得他如那人口中所言:一身殷红裘袄,白棉长靴,身子虽瘦却显得英挺,眼神虽淡却藏着锐气。
    待了半晌,他又转过脸来望向鹏儿,心下也将他的身份摸出了几分,却还是问道:“这位年轻人,你又是谁?”
    “前辈,我是他兄弟,名鹏儿。您可听得这京中有个卿叶院?我们就是那里的……”鹏儿一见神医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又忙着念叨起来。
    王神医只在心里暗想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朝阿叶沉声唤道:“坐好。”
    阿叶心知这王神医有意救他,便在木椅上定定地坐下,垂头望了望地上摆着的两个坛子,疑惑道:“前辈摆这瓷坛作何?”
    王神医执手夹起细针,朝着阿叶一打,瞬间的工夫,那六针便准准地扎进了他的穴位。王神医舒出一口气,擦了擦手,方才回道:“将两手平放于椅旁,莫要乱动,那坛子过些时候你便知用处了。”
    起初,阿叶只觉得全身一阵酸麻,待了一会儿,便见有暗红的毒血自指尖逼出,顺着椅旁被破开半截的竹板流淌而下,最后滴到了那两方瓷坛之中。
    他抬首一笑:“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阿叶此番前来,实则还有一事请教,王神医为何自江淮辗转而来京都呢?再,听说前辈有一位与阿叶年纪相仿的忘年之交,可是晨王?”
    王神医望望阿叶,又看看鹏儿,心中一时之间踌躇起来……莫非这二人已经得知晨王诈死之事?
    他略略想了半晌,终觉得时机不到,还是暂且隐瞒为好:“老朽身在何方,交何友人,是个人之事。”
    阿叶微微颔首,听出他并无相告之意,便只得淡笑道:“罢了,只当阿叶多嘴。”
    王神医轻轻“嗯”了一声,思量了一番,在椅上坐下,挑眉望着那两人,回以一笑,应道:“你们住下吧。”
    鹏儿一听此话,便如阴谋得逞般偷偷地笑了,再歪头看阿叶,见那懒鬼只是神色淡然地望着木窗之外的月色。
    “喂,懒鬼,听着没?前辈说让咱俩住下。”
    阿叶未言语,只是转过头来朝着鹏儿微微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若是一夜不归,那丫头会不会担心呢?
    他仅是在思索这个罢了。
    卿叶院的廊下,空放着一张摇椅,有清风吹过,它便微微地摇晃起来。
    她早已备好了床榻,炉火亦是燃得旺盛,将睡房烘得温暖一片。
    等着他的归来。
    灵儿碎步跑到房里,看着正忙于铺被的小奴,问道:“小奴,我哥跟鹏儿上哪儿了?这天儿都黑了,怎还没见回来?”
    小奴心中亦是担忧,但见灵儿疑惑的神色,又念起阿叶临行前嘱托的话,便忙着应道:“许是碰上了些事儿,灵儿小姐先去睡吧,叶主人跟鹏儿少爷约莫也快回来了。”
    灵儿迟疑地望着小奴,见小奴对上她的目光,脸上挂起了一丝浅笑,她便稍稍安了些心:“嗯,那我先去睡了,小奴也早些歇着吧,想是哥又去查案子了,也不叫上我……”
    小奴装作心无他事般轻轻一笑,将灵儿送出房外:“好啦好啦,莫要担心,快去睡吧。”
    将灵儿送回,她又将廊下的摇椅搬进阿叶的睡房,打理好房中的一切,便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月下清冷的院落。
    熏炉之中燃着淡淡香气的绮莲。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闻着绮莲淡雅的气味,心里开始不知不觉地蔓延女儿家的小小心思……嗯,就是这样,默默地等着你,便是快乐的。
    所以,快些回来吧……
    心中正念着,便听得屋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小奴心下一喜,赶忙转身,笑着道:“您回……”
    这话刚说一半,她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看着门边那轻笑着的熟悉面容,仍旧是一身男子的装扮,自然,少不了头上戴着的那一顶棉帽。
    她朝小奴笑了笑,径自走进房中,先是摆弄了半晌桌案上放置的瓷杯,而后便快活地坐在摇椅上,笑问:“阿叶呢?”
    小奴俯身作礼:“回公主,叶主人不在。”
    涵楚的眼神中显出一丝遗憾,而后朝小奴道:“没关系,你去吧,我等他。”
    小奴微微一怔,语气中透着些许坚定,回笑道:“小奴也在等。”
    ……
    卿叶院,夜有贵人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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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浮动·念君心 2
    星月朦胧,人未归。
    房中静待着那人的两女相对无言。
    从前,她们也曾一并在这间房中,一并陪伴着阿叶,只不过那时候……不知她是女儿身,更不知她是大署公主罢了。
    小奴看涵楚安然坐在摇椅上,待了许久,终于道:“公主,用小奴去收拾房间吗?”
    涵楚摇摇头,随手捏起桌案上的花糕,应道:“不必,我偷跑出来找阿叶对弈,不久还要偷偷溜回宫去,莫不然等宫门关了,回不去就惨了。”说着,她朝小奴吐吐舌头:“那样会被皇帝哥哥发现的。”
    小奴看她将要吃那掺了毒的花糕,忙喊道:“公主莫吃!”
    涵楚被小奴的话喊得一愣,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花糕,神色疑惑:“为何不能吃?”
    “这……”小奴想起阿叶说过不准向外泄露有人蓄意下毒之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这话,只不停地揉捏着手指,“公主……公主不能吃。”
    涵楚想了想,将花糕放下,道:“罢了,我猜出了,定是因这糕子里的蜜饯是钟离送的,阿叶不让别人吃吧。”说到此,她微微叹息一声:“他还是这么在意她。”
    一听这话,又换作小奴不解了,她上前走两步,捏起花糕看着之中掺着的蜜饯,迟疑地问道:“公主,您说这蜜饯是钟离小姐……不,是离妃娘娘送的?”
    “是啊。”涵楚微微颔首,指着那糕中的蜜饯,道,“你瞧瞧这色泽,这是前些时候皇帝哥哥收的贡品,赏给了我一份,韩贵妃一份,钟离一份。那日钟离说阿叶喜欢将蜜饯掺在花糕里吃,若他尝不到这等美味的蜜饯,确是有些可惜了,便托我暗中全数送给了卿叶院。”
    小奴不禁怔住了:“您是说,离妃身在深宫,心思却仍系在叶主人身上?”
    “嘘——”涵楚示意噤声,而后压低声音道,“莫张扬,这话被皇帝哥哥听到可要被治罪的!送蜜饯之人应该捎了一张字条吧,那条子上不是告知阿叶,蜜饯是钟离所赠吗?莫非你们未看到?”
    小奴想了想,前些时候,厨娘确是送过一张字条给她,只不过……在她为暖炉添炭之时,那字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