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影儿,你要一起进去吗?”
    “我就在外面等着吧。”
    那老板招呼了伙计看着铺子,带着安氏和两个小侍进了内堂,林影自己站在外面伸手摩挲着那布料。
    “哟,这不是林影吗?”
    “可不是,我还以为已经不会在西河镇上见到了呢?”两道笑语声响起,他心头漫过一阵更深的恐惧,一回头,没有见到意想中的人,只是两个小侍提着些东西,她没有在。
    “看来孩子确实是没了,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还敢怀小姐的孩子。”
    “不过,现在看看你似乎过得不错嘛。”那小侍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物,“怎么,又勾搭上哪家的小姐了?说起来你长得是不差,最好趁着年纪轻好好找个靠山,不然等到年老色衰,你这张唯一能看的脸也不行了,到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他的指甲紧紧掐进手心,这些冷嘲热讽,说到底,只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是他贪慕虚荣,如果,如果他可以早些相通,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走开,走开,官差办事,全都让开。”
    那两个小侍被推挤到一旁,他也让开到墙角,那伙计躬着身,声音颤抖,“几位官娘,不知道,有什么事?”
    一个壮硕的中年女子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你不用怕,不关你们的事,我们只是取些证,你家老板呢?”
    “我就去叫。”
    那老板慌慌张张走出来,“大人们有什么吩咐?”
    “你铺子的布是从齐家的布庄进的货?”
    “是。”她一指台面上的布匹,“这些都是。”
    “很好,带着些跟我们走一趟。”
    “这是,出什么事了?”
    “齐家的布庄用劣货充数,被人告上了公堂,我们是看不出来,邱大人请了人鉴布,你只要去走个过场。”
    那老板跟着离开,安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林影身后,“南清还真是动手了。”他嘴角勾着笑容,林影不解地抬眼,他笑容不减,“要不是顶头有人施压,邱枺怎么会去动齐家?”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今晚她会来家里用晚饭,你也一起,这次可别再躲房里不肯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官娘离开,那两个小侍惊愕的眼神,安氏诡谲的笑容,他总觉得这个布匹的事,似乎都是被人操控着,而那个人,自然是水南清无疑。
    其实,他有些怕她,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隐藏的暗火,嘴角的笑容让人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她总是叫二弟做表弟或是开玩笑地叫三少君,却叫他做影儿。
    耳畔响起林绰的软软嗓音,“阿朔说,大表姐这个人,看上去正经,其实一肚子坏水,是个名副其实的假正经。”阿朔说,是林绰的口头禅,不过他最近不怎么来镇上,倒是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肚子里的宝宝怎么样了。
    ***
    “南清,你不觉得你自己最近跑我这里跑得有些太勤快了吗?”晚饭过去,水承源和水南清两个人站在后花园假山石前,水南清斜倚在山石上面,“二姨,我这不是想和你多亲近亲近吗?”
    “和我?”水承源哼了一声,“想看别人才是真的。看来,我们家这个表姐弟成亲的习惯还真是永远都改不掉了。”
    不是刻意为之,却总是兜兜转转会有那么一对,就像是自己。
    “不好吗?”
    “这倒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他的心结很重,我看你的路没那么好走。”
    “我知道。”她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的星子,“我不在乎他的过去,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可是他在乎。”
    “慢慢来,我会让他忘记的。”
    假山石后有一个身影在夜幕中脚步不稳地向房间走去,水南清和水承源对视一眼,后者不住摇头,果然真是有你的,什么都能算计。
    “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又不会吓跑他。”
    ***
    “影儿。”窗口突然出现一个最近时不时就会看到的身影,他正坐在窗前的竹椅上,手下一抖,刺绣的银针扎进手指。
    她翻窗而入,抓过他的手指,“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收回了手,“没事,大表姐,你怎么来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表姐,清或是南清,挑一个。”
    他抬起眼,虽然她的心意已经清楚不过,虽然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陷入,可是,他怎么配得上她,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遍遍用清泪洗刷着面颊,他多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希望自己还是清白的身子。
    “大表姐。”他低下头,语调浅淡,“你总是大表姐。”
    “这是什么?”她拿过他手里的绣架,“岁寒三友,怎么会绣这个?不过影儿你的绣功,真是厉害,我看连绣坊的绣公也都比不上。”她一手抓着绣架不肯还他,“给我绣条帕子怎么样?或者荷包?”
    “我绣完这个就给大表姐绣帕子。”
    “清或者南清。”她不愿罢休,他咬着唇,半晌,水南清突然危险地眯起眼,“你还是忘不了她,她那样待你,你还记着她?”
    “不是。”他没见过她用这种表情对着自己,偏过了脸,“我,我,”牙齿重重地咬着唇,只咬得自己疼痛钻心,水南清伸手扳开了他唇瓣,“你什么?”
    “我配不上你。”他飞快地脱口而出,挥开她的手,站起身退离了很多步,“大表姐,你值得比我好得多的男子,你只要能够把我当做表弟,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一步步逼近,“我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你配不配得上,是我说了算。”
    林影退到墙面,已经无路可退,身子被她禁锢在怀抱和墙面围成的空间内,只觉得呼吸困难,他的身子沿着墙面滑落,眼泪也滴滴流下,“我很脏,你知道吗?心里很脏,身子也很脏。”
    他坐在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双腿,像是要把自己和所有人都隔开。看着他瑟缩的身子,水南清蹲下了身,伸手擒住了他的下巴,“看着我。”
    他含着泪不住摇头,水南清一把抱起他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影儿,别这样,你这个样子,我会很痛。”
    “你一点都不脏,我知道你心里埋了太多,都哭出来吧,我一直在这里。”
    “你把我当成她来打好了,我就在这里,不会走。”
    林影埋在她胸口,哭湿了她的前襟,自从那件事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彻底痛快地哭过,好不容易停下了抽噎,张开通红迷离的双眼。“你,不是她。”
    “影儿,不管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接受我,我都会等。”她拂开他沾在额前的头发,“不过我当然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毕竟,你知道,禁欲太久实在很伤身的。”
    林影涨红了脸,想要推开她,却只能被她紧紧抱在怀中,不该心软相信她的,二弟说的一点没错,她就是个假正经。
    然而,却是这个假正经,一点点的,融化了他的不安,他的卑怯,也化去了他午夜的噩梦。
    ***
    六月的天,安氏在院里指挥着小侍们把纱帐凉席都搬出来擦洗,林影也在帮忙,和一个小侍把一张凉席搭在竹架上拍打,在橱里塞了这么久,先得把席虫都拍了,然后用抹布仔细地拧了热水一点点擦拭。
    “影儿。”
    “南清,你真的是很闲,不如也来帮我们一起洗好了。”安氏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她讨好地作了一揖,“二姨夫,让我带影儿出去趟,好不好?”
    “这个我可做不得主,你自己问影儿。”
    林影看了她一眼,一身轻装便服,眉眼笑意浓浓,他放下了抹布,她笑着拉住他的手,“二姨夫,晚饭前我会送他回来的。”
    “你为什么一直都会有空,你不是府台,应该有很多事要做的啊?”
    “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都是归县令管的,判不了才会送来给我,不过这西河城里能有什么大案子,我只要抽空查查卷宗。”
    “你要带我去哪里?”
    “先叫声好听的。”
    他脸颊有些红,“清。”
    “喜欢荷花吗?”
    “嗯。”
    “那你是想去看西河里野生的荷花,还是人工种的睡莲池。”
    “西河。”
    “我就猜到了。”水南清扶着他进了马车,“去你弟弟那里怎么样?”
    “好。”
    ***
    “噗。”水里泛起了一大阵水花,林绰坐在船头,手里抱着两个莲蓬,“阿朔,我掉了一个。”
    “掉了就掉了,一会再给你摘一个。”她放下手里的船桨,“这个时候莲蓬还没熟。”
    “嗯,我知道。”船离岸不远,昨天下了场大雨,荷叶上的积水里还有蝌蚪在晃着尾巴,他屁股下面垫了张软垫,梅朔怕他直接坐在船上会着凉,可怜这么已经开始热烘烘的天。
    “可是很漂亮。”
    梅朔笑着摇头,大家都是喜欢这会碧叶红花的美景,偏生他就是喜欢那还嫩着的莲蓬。“别老是坐在船头了,肚子压着不好,坐船舱里去了。”
    “你以前还说坐船舱里有什么意思,叫我出来。”
    “那会你还没有这个。”她摸着他隆起的小腹,不过再一想,其实那时刚从风城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怀上了。他抱着莲蓬慢慢地站起身,一偏头,“咦,有辆马车。”
    梅朔扶住了他的身子,“你别站在船头晃悠,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驾着车的人好生眼熟,跃下了马车,扶着一个男子下来走到岸边。
    林影一直掀着帘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西河村,明明离开还不到一年,却好像已经过了半世那么久。
    “哥哥。”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他站在岸边朝林绰挥手,还看得到梅朔双手一起在林绰身后抱紧了他,一副担心他要掉进水里的样子。
    水南清看着他从进了村子就一直勾着笑意的侧脸,看来今天果然是来对了。
    ***
    三伏临近,水承源着人从冰库搬了大块的冰置于中空廊柱内降室内的温,安氏坐在藤椅上,身后小侍扇着大蒲扇,“怎么最近都没见南清,之前不是一直都跑得很勤快?”
    “人家有事要忙,怎么会一直这么闲?”水承源走到他身边,安氏又道,“她和影儿的事,既然已经定下了,什么时候办了?”
    “我那天遇到大姐,她的意思,是这几个月没有吉日,最近也要等到九月。”
    “那倒也没事,反正也就个把月了。”
    “说到这个,影儿呢?”
    “出门去了,我刚刚随口说想要吃凉糕,他就要出去买,不过依我看,怕是想着能不能遇上南清。”
    其实安氏倒是猜着了,林影买了凉糕,一个人走在街上,她已经很多天没有来过,虽然不断告诉自己她一定是有事在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街转角有家茶寮,搭起了凉棚,卖着大锅里的凉茶,那大锅外面裹了一个夹层,内置碎冰,茶水沁凉,行人走过都会买上一碗,坐下喝尽了在继续前行。
    他走到那凉棚边上,正想进去,一抬眼,却看到了水南清,不过最惊讶的是她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他退到凉棚挡角处,那男子背对着他,水南清却是正面对着他,笑吟吟地替他倒了碗凉茶,推到面前,那男子似乎对这地方不太满意,坐得不甚安稳,也不喝那凉茶。
    那笑容,在他眼里,比日头更耀眼,刺得人眼花,他低下了头,走近了些,掩在那大锅后面,就见水南清掏出了一幅画递给那男子,“邱公子。”
    邱萝接过画,脸现奇怪,打了开来,林影隔得不远,正看到那画上,画着一个身着官服的女子,笔笔细致入微,画得英姿勃发,正是水南清的画像。
    邱萝面上轰地炸开,“你,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梅三少那里得来的。”
    “我没想到你们认识。”
    “我们见过吗?”
    “三年前,”他低下头,“在娘的寿宴上,你来过。”
    “哦,我倒是忘了。”
    “其实,我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