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就地取景,嶙峋山石信手拈来,难道比不得她?”
    “小公子,我可没说大小姐的画不好,我只是说赵白波的画工也不差。”
    再过片刻,赵白波也歇了笔,两幅画一起挂起,她的画上,是两尊奇石,“此第一石,名玉宠,田黄石,肌理如美人肌肤,顶含丹砂,如朱色落霞,此第二石,名十崖,寿山石,色若水天合一,出青之蓝,状若飞岩入地崩裂。”
    底下一片叫好声,苏织勾唇浅笑,“赵小姐此画,果然比之月前不可容日而语,是在下轻敌了,在此甘拜下风。”
    苏锦不满地嗤了一声,苏朝稳了稳他晃悠的身子,“小公子,我们在梁上,你当心着点。再说,赵白波这两尊石,一重肌理,一重形态,能画得如此细致入微,就如真石在面前,实在是难得,尤其是那色泽,实在是当得起惊艳二字。你自己平心而论,和你姐姐那幅画的整个感觉比起来,”她低了低声音,“确实是好了些。”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苏织和那赵白波含笑作揖,相邀入雅阁席上饮酒,败于人前却仍有如此气度,果然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苏朝。”
    “小公子。”她回过神,“有事?”
    “为什么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姐姐?”
    “什么眼神?”
    “别以为我没看到,就像是酒鬼被人下了禁酒令半个月没喝酒,突然间见到美酒一坛,置于眼前的那种表情。”
    “小公子,你看错了,比试结束了,让属下带你下去吧。”
    人群已经退去了不少,她带着他在角落里落地,苏锦一着地,就朝着刚刚苏织和赵白波作画的台前走去,几个人正在收拾。“等等。”
    “这位小公子,有什么吩咐?”
    “刚刚那位赵小姐用来作画的颜料,可以给我吗?”
    那几人一时奇怪,本来就是要去洗掉的东西,不知道他要了做什么,顺手把盛放颜料的瓷碟给了他,苏锦接过来细细看过,那些颜料都是胶状,作画时遇水既化,他抽出一块干净的白帕,把那些颜料都包了起来。
    苏朝跟在他身后,“小公子,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她画的色泽好,那我就带回去看看,她到底是用了什么颜料。”
    ***
    苏锦坐在自己的绣房书桌前,那块白帕摊开在面前,用一只细长的毛笔蘸了水在宣纸上一点点涂抹,“果然比普通的颜料色泽更加浓郁饱满。”
    “小公子看得出里面是加了什么?”
    他摇头,“不过,小缜,你觉得那个苏朝,有没有点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她瞒了我们很多事,你说,她会不会是其他布坊派来的奸细,想要在我们的布匹里面动手脚,或者是偷我们的染料配方?”
    “小公子,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她总是我的侍从,你说是不是?”苏锦继续用小匕首划开那些凝固的染料,唇角含笑,小缜不解地看着他。
    屋外院里,苏朝正坐在回廊上,冷不防觉得袭来一阵寒意,在这五月天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
    “最近黄梅阴雨连绵,我要去织锦坊查下库房,免得到时候墙面渗水把锦缎布匹都毁了。”苏织从水榭长廊走过,苏朝正坐在那八角亭上,遥遥看着她离开,一手抓着一坛酒,亭角下面的燕子窝里正刚刚孵出来一窝雏鸟,仰着头张大了嘴鸣叫。
    “苏朝,你下来。”
    她回过身,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一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这些天被他使唤地够惨,好不容易找到个安歇的地方,没想到这小公子眼尖如此,还是被他看见了。
    “小公子,何事?”
    “我要上织锦坊,你陪我去。”
    “好。”她放下酒坛跃下来,苏锦抬眼看了看亭子,“你的酒就这么扔着?”
    “回头可以再来喝。”
    “这些日子,雨说下就下。”
    “那就留着积了雨水,我一并喝了。”她甩开大步,苏锦反倒是跟在了她身后,歪了歪脖子,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侍从,但是这些日子下来,他也不觉得她是别的布坊派来的奸细。每次让她去织锦坊,也没见她有什么异常。除了有一点,他总觉得不正常。
    他追上几步,“你记得那日赵白波和姐姐比画,你还说她的话色泽极好?”
    “记得,怎么了?”
    “我试了很久,终于发现她那颜料里加了呵胶。”
    “那是什么东西?”
    “妆黛之物,用来贴眉角额心的花鈿,遇热既化,粘性极好,遇水则就融了。”他卷了卷袖子,“我想过了,既然赵白波的画之所以色泽上佳,就是因为加了呵胶,那么我们也可是试试在染料中加上这个,说不定染出来的布匹也会色泽更加鲜亮饱满。”
    “听上去不错,那你要告诉大小姐吗?”
    “暂时不,我先试过,等到成功了,我想给姐姐一个惊喜,你帮我。”
    “当然。”
    就是这里了,每次提到姐姐,她的眼神总会亮的有些不正常。
    ***
    “呵胶遇热化开会有粘性,我们现在冷水中化开,再加到染料中去。”苏锦倒背着手站在一边,苏朝一手指着鼻子,“我染?”
    “废话,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小公子,你这织锦坊染工这么多,为什么要我染?”
    两人挑了最角落里的一个染缸,离织锦坊的六座大染池最远的地方,没什么人迹。染池里染得是最常用的颜色,而这些染缸则是染一些相对所需布匹较少的颜色,所用染料也相对较少。
    “除了你,我又没告诉别人我要试着染这种染料。”
    “可是,我又不会。”
    “我教你,你照我说的做就可以。”
    微微加火到半热,撤了柴火,苏锦挑了容易上色的蓝靛色,呵胶液下染缸,再放下处理过的白色布匹,“不是,你拿着那个,哎,不是这么拿的。”
    “不对,你会打翻掉的。”
    苏锦终于看不下去,抢过她手里木棍,在缸里不住搅动,一手抓着木棍拉直布匹,另一棍沿着一头拍至尾端,再交换,两只手飞快交替,不断地刷刷拉直布匹,敲打,浸入染料,动作甚是麻利。
    苏朝双手抱胸站在身后看着他,这小公子的体力看来都是这么练出来的,谁家的闺秀公子不是躲在家里过着舒坦日子,绣绣花,作作画,弹弹琴,像他这样的,还真是少见,虽然平日里都是个娇惯公子,不过真要做起事来,倒也不含糊。
    苏锦晾起了布,擦了擦满头大汗,身后有人递上了一碗水,他接过来喝过,“怎么是凉茶?哪里来的?”
    “哦,那边的染工都在歇息喝凉茶,我刚刚过去拿的。”
    “我在这里染布,你就溜过去歇着?”
    “反正我又帮不上忙。”
    他一口气喝完,把空碗朝她身上一扔,小嘴撅起,刚刚还甚是干练的苏小公子瞬间娇态毕露,“你,去那边学染布,今天非得给我学会了。”
    “我学?”
    “就是你。”他推着她走到染池附近,“跟着她们学。”
    那六座染池分在这大院两侧,左三座,右三座,中间有一道宽阔的走道,不过每边三座之间的过道就很窄,苏朝站在那窄窄的过道上,看着染池里的染料,“怎么学?”
    苏锦正站在染池另一头的空地上,边上有两人推着满车绿色布匹经过,他玩心一起,走上前停了那辆车,抱下来一匹布,突然间把那布匹朝上一抛,“啊,苏朝,快抢那匹布,别让它掉下去。”
    苏朝一抬头,飞身抢过那匹布,落在那窄过道的一头,面前正是苏锦,她刚落定,正想把手里的布匹给他,冷不防小腿上被人用又一匹布横扫打过。手里还抱着布,她一个站不稳,身子向后倾,一个后仰落到了染池中。
    苏锦嘴巴张了张,笑意隐现。苏朝在那染池中站起身来,那染料只到她腰间,面上发上衣服上都滴着黄色的染料。
    她眯着眼,连睫毛上都沾上了染料,她在那染池中间一步步朝岸边走过来,眼睛轻抬,眉毛挑起一边,唇角竟然勾着,苏锦看进她的双眼,面具破裂,狐狸出鞘,本在意料之中,为什么突然觉得两边腋下凉风习习,难道那碗凉茶有这等功效?
    朝阳如锦(二)
    苏锦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她双手撑住染池沿,突然像是无力地又落回池子里面,呸呸地两声吐出脸上流进嘴边的染料,“小公子,属下都成都这样了,搭把手,不过分吧?”
    苏锦迟疑着慢慢走近,靠近池边,她双手搭在池边,看上去像是撑不上来的样子,苏锦又走近了一点,脚就在池畔,她一只湿哒哒的手突然一把扣住他的脚踝,苏小公子身子前倾,飞扑入池,好在他入池前还记得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总算眼睛里没有进了染料,不过苏朝是后仰入池,他是前倾入池,比起她来脑袋入得更深,要不是那只手还知道分寸地提着他的脚,脑袋差点就撞了池底。
    他扑腾着站起了身,染料水花乱渐,边上挂起晾干的布匹上都被溅到了不少,他气得张嘴大吼,“苏朝。”
    染料入嘴,苦得厉害,他不住地朝外吐,边上的染工手忙脚乱地走到池边把他拉了上来,他微微低着头,不让发际留下的染料水进眼睛,半睁着眼看到她轻轻松松一手一撑上了岸。
    苏织之前在查看库房,这会正看完了出来,就听到大院里一阵喧哗,走近了拉开拥挤的人群,“怎么了,这是,锦儿,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他站直了身子,眼神瞟向正在苏织背后的女人,“没事,和苏朝抢着救匹布,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这个傻瓜,布匹掉下去浪费了一匹就算了,看看你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我没事了,姐姐,你去忙吧,别管我了。”
    苏织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大院,苏家家风甚松,不然也养不出苏锦这样的男子,只要不是太出格,一向都是随他心意。染工们也大多回去干活了,几个人带着苏锦和苏朝到了大院后面的屋舍,织锦坊有一半以上的染工都住在这里,另外的则都是凤阳城的人,朝至晚归。
    “小公子,这是小人们的澡堂,破旧了些,只好请你将就些了。”织锦坊共分三大院,绣坊在最西侧,大多都是男子,这里是染坊,则是女子居多,他现在滴滴拉拉的身子也不好过去,好在总算还有这么个年轻男子,“这是小人的衣物,粗糙了些,小公子只怕是穿不惯的。”
    “有就好,多谢了。”那男子替他拉下了单间的纱帐,搬了个简陋的屏风挡在木盆后面,衣物搭在屏风上,“小公子,那小人先去干活了。”
    “好,多谢。”
    他飞快地除了一身衣物,泡到温水中,用力搓洗全身,尤其是头发,虽然用皂角液洗了几遍,还是觉得不甚干净,看来回去还得用花瓣重新泡一遍。
    他洗了半天,水声哗哗,也没注意到身后发出的声响,等到他终于决定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搭在屏风上的衣物不见了踪影,他睁圆了眼,隐隐看到纱帐后面有个人影,“谁?”
    “小公子,这等衣物粗糙,会划破了你的肌肤,可万万使不得,还是等属下回苏家取了你平日的衣物,小公子再更衣吧。”
    虽然她刚刚没过屏风,这会也是背对着纱帐站着,但是想到自己洗澡的时候,这个家伙居然离自己这么近,他面上泛过一阵热气,又羞又急又气,“拿来,不用你管。”
    “这怎么行,身为小公子的侍从,这种事可马虎不得。”她语调闲散,带着一股平日不见的慵懒,苏锦叹了口气,他一直想逼出她的真面目,现在是办到了,却是苦了自己,往日她还装着一副忠心样,斯文劲,至少不会这么戏弄自己。
    再想了想,咬了咬牙,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对不起,是我错。”
    “什么,小公子说什么?”
    他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弄下染池,是我错,把衣服拿来。”
    “小公子何错之有,身为下属,除了遵命办事,其他的,或是耍弄,也是理所应当,你说是不是小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