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公”四字,立时向我直奔而来,拽紧了我的衣裾跪倒哭道:
    “皇上,臣妾以后再也不敢说郡公的事情了,再也不敢了,皇上饶了臣妾吧!”
    她的哭声凄厉,哀怨异常,直令闻者心伤。
    我心下不忍,扶住她道:
    “娘娘,起来吧!起来说话!”
    她收了泪,缓缓起身,目光不觉间落到我面上。
    我只见她原本迟滞的目中华光乍显,端丽清秀的脸庞忽地狰狞起来。
    我惊惧,向回一退,她却一把攫住我的颈项,叫嚣道:
    “你这媚上惑主,靡乱宫闱的妖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说毕手上加劲,一点一点收紧了双手。
    我挣扎撕扯着颈上近乎窒息的禁锢,脑中白光一片,嗡嗡作响。
    只觉心肺间因窒息而剧烈抽搐,眼前无数浮光掠影飞过,耳畔却只有她那近乎咒怨般的四字:
    “你这妖孽!你这妖孽!”
    二十一
    须臾,我被冲入胸臆间的冰凉空气所惊醒,紧掐在颈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我用尽全力地咳着,心肺剧烈作痛,喉间一甜,低头只见帕上一泓触目殷红,心下不禁有些惨然。
    “你没事吧?”有个苍老的声音问我。
    我抬头,一个两鬓染霜的老宫人,一边费劲地扯住狂乱的慧妃,一边问我。
    我微微摇头,问:
    “娘娘怎么了?”
    “疯了,早疯了……”
    我恍惚地自冷宫离开。
    慧妃疯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断了……
    “媚上惑主,靡乱宫闱的妖孽!”慧妃说的断然不是我,那她究竟在我的面上见到了谁的影子?
    雪不知何时忽然大了,天地间象被一张羽毯所笼盖,咫尺之间不辩牛马。
    我却似在这一片晕白间,寻到了一丝光亮。
    我跌撞向前,眼看就要触及,却又生生停住了步子。
    我突然明白,那是一个可能令我苦痛万分的答案。
    若真是如此……
    我宁愿选择不知……
    回到屋内已界寅时,晓云交了差事,正在屋内闲坐。
    见我进屋,便迎上来问:
    “这么大的雪,玲珑姐姐你上哪儿去了?”
    我心间密密匝匝都是慧妃刚刚所说的话,茫然摇头并不作答。
    她过来扶我,一触手,便惊道:
    “瞧瞧,衣衫都湿透了,要着凉的!”
    说毕,连忙笼了炭盆,送到我身旁。
    我依旧恍惚地坐着,神思惶惶。
    只听她连连唤我,我却只觉得身心俱疲,懒于回答。
    炭火一阵“噼啪”,一股浓重的炭烟直窜而上。
    我被这烟气一熏,连连呛咳,
    胸臆之间越发难受了,不过这一咳之下,神志到是清明了不少。
    回头只见晓云双目含泪,一脸的焦急不安。
    我微微笑道:
    “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玲珑姐姐,你刚刚的样子好怕人!就象是丢了魂一样,你千万不要吓我啊!”说着两行清泪直滚而下。
    瞧着那对至真至诚的眼眸,心底仿若一阵暖流涌过。
    正待劝慰于她,就听廊外有人隔门道:
    “玲珑,你怎么还不去上差?纤柔姐姐等你好一会了!”
    我这才惊觉,已然过了寅正,该是我去殿上当值的时辰了。
    匆忙换下了湿透的衫子,晓云却拽住我道:
    “玲珑姐姐,你脸色很不好!晚上的差事,我替你吧!”
    我冲她抚慰地一笑,伸手抹干了她面上的泪迹,道:
    “我没什么,你累了一天了,早点歇吧!”
    二十二
    我匆匆来到殿上,却见外殿乌压压地站了一群文武大臣,赵光义正与众人议事。
    我按例上了茶水,便退在一侧侍侯,身上只觉一阵一阵发寒,掌心之中不断有冷汗渗出,以手触额,如遭火炙,知是下午雪中受了寒,此时作起烧来了。
    赵光义他们议的是军国之事,我昏昏沉沉,本也懒于留神。
    只见赵光义召了大将曹彬上前问话。
    当年金陵城破之日,这曹彬便是先锋大将。
    我随陈光祖等朝臣仓皇出逃之时,曾在禁宫门前见过他。
    那时的他,一身银铠,手中利剑在天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剑刃之上甩落的点滴鲜血,被西沉的夕阳一衬,如同断线的绯色珍珠,带着一抹嗜血的绮丽。
    他那模样,那漫舞天地的血珠,成了这许多年来,我午夜梦惊之时最为凄凉悲怆的回忆。
    忽见他说话,不免留上了心。
    赵光义轻轻呷了口茶,问:
    “周世宗及我太祖皇帝,皆曾亲征太原,却屡战不克,是不是太原城壁坚顽,牢不可破?”
    曹彬答道:
    “世宗时,大将史超败于石岭关,人心浮动,军心不稳,故而不克。我太祖爷时,屯兵甘草地中,军中将士多被腹疾所困,北伐并不成行。绝非是太原城坚之故。”
    赵光义搁下茶碗,微微颔首,再问道:
    “朕欲现在举兵,平定北汉,爱卿以为若何?”
    曹彬躬身抱拳道:
    “现今,我大宋兵甲精锐,人心欣戴,若行伐吊,必势如破竹!”
    赵光义闻言大喜。
    宰相薛居正等却进言,契丹未平,北汉便有依援。若北汉坚壁不战,恐致师老而归。
    但赵光义北伐之意甚坚,绝了众人议论,定下了北伐之计。
    我不由感叹,唐末至今,纷纷扰扰历经五代十国,这最后一个北汉,怕也不日便要灭于宋国的铁蹄之下了。
    再遥遥想起那地远天高烟水寒的金陵故国,不由得黯然神伤。
    隔了数日,北伐之事,已诸事齐备。
    那日夜间,赵光义在长春殿设宴,为潘美等北伐将领饯行。
    陪席的除了宋国重臣之外,至今以来,收降归附的楚、蜀、南汉等各国旧主也各列一席。
    众人献了祝词,大赞皇帝英明神武,平定北汉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赵光义看似心情甚嘉,命乐师鸣钟击罄,开了宴席。
    殿中一时,香烟低迷,漫舞轻歌。
    赵光义与众臣子们,酒过三巡,气氛便别样热闹起来。
    南汉旧主刘鋹,几盏酒落肚,脸色微红,举盏向赵光义道:
    “皇上英明神武,大宋威名远播。原来四方诸国的僭窃之主,今日尽在这坐中,不日再平定了北汉,还可再添个刘继元。微臣来的最早,愿得执梃,做个降王队长,求皇上成全!”
    赵光义闻言大笑,满座之中亦哄笑之。
    刘鋹洋洋得意,着力逢迎卖乖。
    我心间难掩鄙夷之情,轻轻别过脸去。
    忽而忆及,父皇若还在世,必亦是坐中一员。但以父皇的性情又怎堪与刘鋹之流为伍?
    心中酸楚,面上便难掩哀戚之色。
    赵光义含笑的目光落在我面上,忽地一怔,立时敛了笑意。
    只见他沉着面在座中来回巡了一圈,却又再度落回我的面上,那目光犹如千年寒潭之下深不见底的池水,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幽光芒。
    坐中众臣子,不知皇帝为何忽而坏了兴致,都低了谈笑之声。
    未及亥时,宴席便草草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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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节中涉及的北伐及宴席情节,都是参照《续通鉴》内史实所编。只是在个人的言语上稍做修改,便于阅读,有兴趣的各位可以参看原著。
    二十三
    庭空客散人归后,满园只余一片狼籍。
    纤柔引着一众宫女内侍,在殿中忙碌拾掇。
    我因前日里作了烧,一直不曾大好,才转了一个来回,便觉呼吸频促,靠在廊柱之上轻轻喘息。
    纤柔见了,过来对我道:
    “皇上刚喝了酒,你沏一杯酽茶给皇上送去,让皇上醒醒酒!”
    我知她是好意,不忍驳了她的意思,点头称是。
    回身至茶酒阁中,沏了茶往内殿而去。
    一掀帘帏,扑鼻竟是浓重的酒气,我微有些诧异,托了茶盘悄然而入。
    只见赵光义独倨桌案正在饮酒,案上已堆了两只空酒坛,他却持了海碗,一碗续者一碗往口中倾倒,眼见在他身旁伺候的孙富海手中的第三只酒坛又要见底。
    孙富海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
    “皇上,别再喝了!”
    赵光义斜眉,将手中的海碗又递了过去道:
    “再斟!”
    孙富海微一迟疑,向回一退道:
    “皇上,明日再喝吧!”
    “多事!”赵光义大声斥道。
    说着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孙富海推了个趔趄,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就往口中灌去。
    孙富海惊惶不安,跪下频频叩头,哭道:
    “皇上,皇上,别喝了!”
    赵光义凝眸,目中泛起凛冽寒芒:
    “滚……给朕滚出去!”
    孙富海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向外而去。
    我见了这情势,心知不妙,捱近了案边放下茶盅就欲抽身退走。
    未曾想,还未来得及回身,赵光义却一把刁住了我的腕,使劲一扯,我不能自主地跌入他的怀中。
    我惊惧,死命挣扎,他却大力地圈住了我的腰肢:
    “来,陪朕喝酒!”
    我愈发慌乱了,恓惶道:
    “奴婢不会饮酒!”
    他猛一皱眉,厉声喝道:
    “朕令你喝!”
    说着一手提了酒坛,一手捏开我的牙关……
    我挣扎不脱,辛辣的酒液直向口中灌入。吞咽不及的余沥涧泉般蜿蜒而下,浥湿了下颌脖颈,晕红了素袍单襦。
    那一团团,一簇簇直如遍野烂漫的相思枫丹,旋开旋落的漫舞绯樱。
    一坛酒灌尽,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脱力地伏在案上,连连呛咳。
    他不等我回神,双手摄住我的腕,将我牢牢钉在案上,随即俯下身来,用全身之力压制住我的挣扎,令我几欲透不过气来。
    我失措间,只觉他温热的舌尖,一路掠过刚刚酒液余沥的痕迹,由颈而上,经颊至唇,直探入我口中。
    我瞪大了双眸,却半点挣扎不开,只能听任他抽干了我胸臆间的空气,直到我心肺间一阵钻心绞痛,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他的目中满是迷乱狂厉的光芒,眼见他神志昏乱,理智不在,我心头又急有乱,开口道:
    “放开我!”
    他大力地一把将我拥紧,气力之大仿佛要将我揉碎压实,直嵌入他的血肉中去一般。
    我只觉全身骨骼“咯咯”作响,越发惊恐万分,使劲推搡他:
    “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的唇齿在我颊边流连,喃喃道:
    “从嘉,从嘉!朕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从嘉?”我慌乱中不知他在唤谁的名字,但为何这名字却有依稀相熟之感?
    我又惊又惑,急道:
    “我不是从嘉!放开我,快放开我!”
    “不!你是从嘉!你是朕的从嘉!朕不会放开你,朕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他满面狂厉,语声凄凉却又决绝。
    猛然间,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一路踢翻了桌椅酒坛,狠狠将我掼在榻上,扑将上来,疯狂地撕扯我身上的衣衫。
    我骤然明白了……
    今日我是逃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