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终究没有认出自己,抑或听出自己的声音。
程亦如甚是平静的就此离去,青鸾这才匆匆赶往临安宫。
皇帝的脸色,一如她之前离开的时候那般,似乎这么多日,他的病情没有丝毫的恶化,亦没有丝毫的好转。这模样,倒真的不似是有病。青鸾心中疑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倒了一碗药在屋里的一盆花上,她忙的起身去找,却已经不见了那盆芍药花,有另一盆开得正茂的鸢尾花取而代之。
她心头愈发惊疑不定,忙的唤了人来:“原来摆在此处的芍药花呢?”
进来的宫女忙道:“前些日子那盆花枯死了,想来是当值的人忘了浇水所致,所以换成了如今这盆。”
枯死了?青鸾一惊,手心顿时一片冰凉。
她不知道皇帝喝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药让那盆花枯死的,可是直觉却告诉她,这两者有关系。若是能找到那盆花,让人验一验其中的药材成分,也许能找出答案?
“那盆花呢?”青鸾忙道。
宫女想了想,道:“奴婢不清楚,最近几日内务府的公公并没有来过,也许还放在外面的角落里。”
青鸾闻言,匆匆提裙跨出了大殿。
庭院的角落里果真摆着几盆花,而其中一盆,枯萎得有些惨不忍睹。
青鸾认出那株芍药,匆匆取了一些根茎并泥土,包到绢子里,放进怀中藏好。
“姑娘在找什么?”那宫女尾随而来,刚好看见青鸾将一包东西放进怀中。
青鸾笑了笑:“我有一块与众不同的玉,听说放进芍药土里更能养得好,因此前些日子我将它埋进去试了试。没想到回来却找不到了,可吓坏我了,好在找了回来。”青鸾拍了拍心口,又从耳上取下那对明月珰,递到那宫女手中:“多谢你让我找回了这玉。只是这原是我的一个秘密,还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才是。”
那宫女笑着收下了青鸾递过来的东西,道:“都说这玉要水养,只有姑娘的要这土养,可见真是一块奇玉,我不说便是。”
青鸾点头笑笑,感觉这自己心口揣的那包东西,却再度陷入了不安。如此,她不是还得找花无暇吗?
当日,皇帝的药再送过来,青鸾便偷偷的倒掉,没有给他喝。直至夜间,她从皇帝寝宫出来,却悄悄往青玄宫走去。
花无暇应该是已经来过了,从前满书房的画像都已经不见了踪迹,里面重新收拾得整整齐齐。青鸾此时却无心为此感到怅惘,静静坐在那里等着。
时至夜深,身后的房门才响起一丝轻微的响动,青鸾忙的转头看去,果是花无暇推门而入。只是屋中唯有夜月的光华,青鸾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好在自己也不是没有底气,再次转身背对着他。
花无暇隐约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打算再也不见我。”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青鸾心头忽而就升起一股怒意,头也不回的道。
正文 流年(五)
“是么?”花无暇淡淡应了一声,走到长榻上坐下,微微倚了扶手,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青鸾也负气,想了想,自己仍是要靠他,便将怀里的绢子取了出来,拿到他面前:“我上回将皇上吃的药倒进这花盆里,没想到这回回来花就死了,你让人验一下,这药到底能不能吃,行吗?”
花无暇并不做声,淡淡低下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你!”青鸾气极,“虽说我瞒着你偷跑回宫,可是你……那样大的事情你都瞒着我,凭什么要我置身事外?”
花无暇仍是不出声,然而青鸾已经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凉气息,心下禁不住一寒,又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你打定主意不再搭理我了是不是?那好,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路,我不靠你就是了!”
青鸾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刚要拉开门,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死撑住那扇门,不让她离去。青鸾用力拉了几下,终于无力的垂下手,静静面向门站着。良久,听不到身后传来的一丝响动,青鸾知道他在生气,可是一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封信,一想起那封信涉及的人和事,她又何尝不气?又怎么会仅仅只是气?那一瞬,她甚至都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死了,不用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青鸾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低声的哭起来。
花无暇任由她哭着,仍旧没有出声,直至青鸾有些撑不住想要蹲到地上时,他方才拉住她的手,将她拥进了怀中。
青鸾这才放声大哭起来,一面用力捶打着他:“你明明知道,你明明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花无暇静静按着她的头,并不解释什么。许久之后,她哭声逐渐低起来,他才终于沉声开了口:“你要留下就留下,可是,跟父皇有关的事,跟老五有关的事,我不准你插手。”
“不!”青鸾立刻便扬起脸拒绝,“我要等皇上醒来,我要亲口告诉他这一切——”
花无暇的十指压上青鸾的唇,封住了她往下的话,语气仍是淡淡的:“你若执意如此,那我唯有冒着阖府被诛的风险,将你送出宫去。”
青鸾狠狠打了个寒噤:“阖府……被诛?”
花无暇并未多解释什么,伸手取了她手里的绢子,道:“这药我会找人验清楚,记住我说的话,跟老五和父皇有关的事,不许插手!”
青鸾身子微微僵住,良久之后,喃喃唤了他一声:“三哥……”
花无暇低下头来,轻柔吻过她的唇,低声道:“听话,交给我就好。”
青鸾心头虽然不甘,可是他既如此说,她根本再无力辩驳,唯有点头答应了。
翌日,金銮大殿,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事情的起因是一封奏折,由几个大臣联名呈上,其中提到青鸾,说这位“秦姑娘”既主动担下照顾皇上的重任,又尽心尽力服侍这么多日,莫如就请花无忧做主,代久病未愈的皇上拟一道折子,将这位“秦姑娘”封为妃,迎入后宫,取“冲喜”之意,给这皇宫添一丝喜气,也希望能让皇帝的病情有所好转。
不用猜花无忧也知道这是谁起的头,花无忧当即便把那封奏折扔回了为首的丞相身上,随后冷眸望向他的岳丈大人程公余。可是那老狐狸却一副置身事外毫不知情的模样,甚是无辜,花无忧冷冷一笑:“先祖有例,从来朝廷后宫互不干涉,父皇的后宫是否该充盈,也断断轮不到诸位大人来说话。若是让本王查到是谁在后面煽风点火,本王定不饶他!”
当下朝臣皆不敢再言语什么,却未曾想到,翌日竟有更多大臣联名上奏,皆言“冲喜”之举的确有必要,因皇帝病重堪虞,此举实为天下谋福祉。
花无忧当即拂袖退朝。
彼时,青鸾正呆在临安宫中,细细的为皇帝擦了脸,隐隐觉得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了好转,不再如先前一般青灰。皇帝接连两日没有喝药,这自然是青鸾愿意看到的,可是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不敢让别人来看,唯有在心头暗自祈祷。
出了临安宫门,迎面便遇上两个宫女,平日里皆冷面不语的人,今日却喜笑颜开的迎上前来:“给姑娘道喜。”
青鸾揉了揉额头:“道喜?”
两个宫女却不回答,嬉笑着跑开了。
青鸾一路上又遇到好几个宫女或是内侍,皆一一向她道喜,最后一个嘴笨,竟然恭喜她“飞上枝头变凤凰”!青鸾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住那小太监:“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攀上了哪根高枝?”
“姑娘竟还不知道么?自然是这天底下最高的高枝——恭喜姑娘就要做皇妃啦!”
皇妃!青鸾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仿似被重重拨了一把,满脑子都是“嗡嗡”声。待回过神来,青鸾却一把放开那小太监,提裙往东宫的方向跑去。
之前为了避开程亦如,她从未往那边走过,如今只是刚刚进入东宫的地界,便已经看见了程亦如。她正安然坐在东宫大殿庭前的一株榆树下饮茶,一边与旁边的宫女说笑着什么,青鸾猛地闯进来,她也不惊讶,起身,淡淡一笑:“我说这不懂规矩的人是谁,原来是秦姑娘。不知有何贵干?”
“我找太子爷。”青鸾喘息未匀,沉眸道。
“太子爷事务繁忙,没有空招呼姑娘,姑娘还是请回吧。”程亦如淡淡道,“事到如今,姑娘还是早些准备封妃的事宜,方为正事。”
正文 流年(六)
此时,青鸾终于平复了气息,闻言却也不恼,眸色依旧沉静异常,道:“如今宫中一切事宜由太子爷做主,这样大的事,我便是问问他也不能么?”
“此事甚为重大,主要是还未定下日子来,因此也不便大肆宣扬。待到时日,自然会有内阁代拟的圣旨颁下,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心急。”程亦如淡淡笑过,道:“来人,送秦姑娘回去。”
青鸾猛地甩开了上来拉她那宫女的手,看着前方的大殿,扬声道:“太子爷,您今日不出来,民女自会等到您出来的那一日!”
程亦如脸色不变,声音却异常逼人:“看来秦姑娘这是非要讨一杯罚酒吃了?”
青鸾不再回答她,只静静看着前方的大殿。
片刻之后,大殿的门,缓缓拉开来,花无忧出现在门口,看了一下庭中的情形,眉宇紧拧,未与青鸾相视多久,便移开了视线,反倒对程亦如道:“亦如,你先回去看看晟儿,这时辰他要是醒了,又该哭闹了。”
程亦如脸色微微一僵,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有说什么,紧捏着自己手中的团扇,往偏殿而去。
剩下青鸾仍旧站在烈日下,怔怔的望着花无忧。
花无忧终于看向她,有些恍惚之后,方道:“日头这么毒,你快些进来。”
“不必了。我有话问你,自然会在这里问清楚,省得进了大殿,关起了房门,还不知道有什么闲言闲语会传出来。”青鸾微微冷笑起来,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花无忧闭眼深吸了口气,终于快步走出大殿,来到青鸾面前:“这件事我本欲等你冷静下来再跟你解释。”
“我现在就很冷静。”青鸾望着他,满脸平静,“你解释,我听。”
花无忧再次顿住,又过了许久才终于道:“此次过半数的大臣联名上书,我也是没有法子。”多余的话,他不想多说,也无力多说,因为他知道青鸾一定会明白,只是,她会不会理解,就另当别论了。
果然,青鸾冷笑起来:“还有呢?还有你父皇他已经没有多大可能好起来了,一旦他日你登基,同样可以保你无虞,甚至要再次封我为妃,也定教那群大臣不敢再说什么,对不对?”
花无忧紧抿了薄唇:“青鸾,你明明也知道,生在皇家,本就又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
青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生在皇家,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都死在这皇宫里的一个孤女!所以我活该被你们欺负,活该你们想拿我怎样就拿我怎样。赐婚,休妻,和亲,抑或是做你皇位的垫脚石,都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不对?”
花无忧伸手想要拉住她的臂膀:“青鸾!”
青鸾却猛地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嘴角再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