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皱纹遍布眼角,却依然看得出年轻时俊朗丰神的影子。我想起吴姨说他深深爱着我母亲,想到这么多年,他只身一人,从未有过女子陪伴,心中不由得一酸,听到那句“小阿昭”,更是难受的很,这么多年,师父一直将我当做小孩子,不论我多大,都这样宠我,护着我。 甚至为了我……
我往父怀里扑去,偷偷蹭掉眼角的泪花。
师父失笑道:“还是这么爱哭,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么多年纪,也不知道长哪里去了。”
我嘟囔道:“也没多少年纪……”
师父好笑地牵着我进屋,侍卫都留在外面。
我东张西望,道:“师兄呢?”
“他不知道你今日要来,出去购置必需品了,晚些大概会回来。”
师父道,“怎么,也想师兄了?”
“当然!都半年没见到你们了。”我哀伤地叹气,“师父,吴姨来找过你们了, 对不对?”
师父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快就说起吴姨的事,顿了顿,点头。
我低头,沉默不语。
“我记得吴姨说过,她也要来岩溪镇……她人呢? ”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四处看了看。
话音才落,吴姨便从一旁掀了帘子走出来,她冲我笑了笑:“我想让你们先叙叙旧。”
我看了吴姨一眼,心想,发生这样的事,我和我师父哪儿来的心情叙旧啊……
师父叹了口气,道:“小阿昭,你不用管吴姨,只要你自己开开心心的就好。”
吴姨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看来颇为尊敬师父。
“可是……吴姨告诉我,原本你们也是要复仇的。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倒是开开心心的,但你们……”我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师父,若是您当初狠下心告诉我真相该多好,”
师父道:“原本是打算永远不告诉你的。谁知道忽然蹦出吴姨,我原以她在战乱中被追捕了,谁知道她隐姓埋名过了这么多年,还忽然发现了你,告诉了你一切。”
吴姨终于开口 :“我可不认为你们的行为是对的。她是绛穆公主,原本身上所背负的,就重于别人,而死去的族人,更是……”
师父道:“难道杀了钟尘,就真的可以报仇?”
吴姨好笑道:“那你当初怎么想要复仇?何况,也未必是杀了钟尘,钟尘当初那么小,就做出那么狠辣的决定,也不过是为了让宇国上一个狗皇帝注意到他,可见钟尘对皇位十分在意。若是能让他从皇位上下来,我们再一步步摧毁宇国,那真是再好不过,能叫他生不如死。”
我听得浑身直打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师傅摇头道:“吴姨!”
吴姨冷哼-声,不再说话。
我苦恼地说:“我现在……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你也知道,我真的很喜欢钟尘,我……我不希望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师父体贴地摸了摸我的脑袋:“算了,先别想了,我在院子里种了些药材,带你去看看,顺便考考你这么多年,是否荒废了‘课业’,等一会儿,你师兄估计也快回来了。”
我郁闷地点头。
吴姨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说:“你们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反正现在……我大概也是很不受欢迎的。”
吴姨的语调里也充满了难受和失望,我叹了口气。挽着师父的手 ―起去了院子里走走,院子中种着各种常用的药材,几个栏架上摆着晾干的药材,角落里种着些不知名的花朵,散发着悠然的香味。
日光轻轻洒下来,我站在师父旁边,看到他有些苍老的面容,和阳光下泛着光亮的白发,我说:“师父,你……真的喜欢过我母亲?”
师傅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我好奇地说:“她是怎样的人呢?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长得和她挺像的,但是她比你还漂亮。”师父笑着说。
我:“嗯,我要听长相以外的其他事情……”
师父笑道:“她是很聪慧的女子,开朗、活拨,笑起来的时候连冰雪都可以为之融化。我那时候四处游医,途径绛穆,被当做奸细给抓起来,是她让你爹放了我。我还记得,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咦,这个中原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嘛。”
我忍不住笑起来,师父也像是陷入回忆中:“她那时侯已经和你爹定婚了,也很爱你爹,从没有喜欢过我,甚至……其实她大大咧咧的,根本没看出来我喜欢她,只有吴姨看出来了,还警告过我别动脑筋。”
我想象了一下吴姨的样子,感叹道:“吴姨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严肃的人呀。”
师父笑了笑。点头:“是啊。不过她不警告,我也不可能会动什么脑筋,我知道,你母亲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是草原上的阳光,对我来说,过于耀眼。我远远地看着,就很好了,只可惜……这样的阳光,却没闪耀太久……”
师父的语调里充满了惆怅和遗憾,还有一丝微微的愤怒,我一下就听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或许师父为我放弃复仇,真的是很大的牺牲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阿昭!“师兄声音忽然响起。我惊喜地抬头,便见师兄脸上带着笑意朝我们走来,这么多年,他都没什么改变,永远是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年。
“师兄!”我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他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大喊了一声“师父小心”,而后飞奔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边的师父就忽然浑身一软,笔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来不及退下的微笑。
而他的身后,却是一支锋利的箭,恨恨地刺穿了他的身体。
“师父——”
我只记得那个站在屋顶上,见自己得手后一闪即逝的身影,还有我和师兄痛苦的喊声。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
从此以后,阿昭是快乐,还是难受。阿昭决定要复仇,还是继续当皇后,师父都不知道了。
我的师父。
他站在阳光下,带着笑意回忆年少的爱情,身边挽着小徒弟,大徒弟正迎面走来,他死在不该死去的,最美好的时刻。
从此之后,我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带着幸福去想起他。
一想起他,我的心里,就带着无法磨灭的,深深的痛苦和恨意。
那日我跪在师父床头,磕了三个响头,望着师父苍白的面容,道:“师父,徒儿不孝。幼时不懂您苦心,三番五次忤逆您,长大后,非但没有常伴左右侍奉您,还害您不幸身死,徒儿发誓,伤害您的人,我要他加倍奉还!”
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赶路,门口那些侍卫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见我哭得双目浮肿,一直询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想也不愿理他们,只沉默地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第二天清晨我们到了京城,京城依然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街道。与安静悠然的岩溪镇截然不同,以前我认为它们各有千秋,如今,我却恨不得此生再不用来这样的地方。
进宫之后,钟尘竟不在房内。我冷冷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让御膳房做了一碗汤,而后梳洗一番,端着汤去找钟尘。
书房门口的太监宫女准备开口行礼,我比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开口,他们便安安静静地行了个礼,却一点声音没发声,见我手中端着汤,还露出一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得益于我有时候,为了给钟尘惊喜,常常让他们不要说话,然后开门进去,给钟尘一个惊喜。
想来他们以为这回也是如此,还小声道:“皇后娘娘和皇上真是恩爱。”
我想笑,却又觉得很悲哀,端着汤,站在书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却听钟尘的声音传来:“哦?他们这么固执?”
而后是龙将军的声音:“回禀皇上,是的。他们一听条件,觉得不满,嚷嚷要我们把条件改一改,让他们得益更多,不然就还是要造反,要骚扰我们的边境小镇。”
钟尘的声音冰冷而带着威严:“不知餍足的人。原以为他们还算明事理,想不到也是这般目光短浅的人。如果以后动不动以此威胁,要讲和何用?既然如此,龙将军,麻烦您了,再出征一次,打得他们离我们远远的,再也没有能力进犯。”
龙将军显然宝刀未老,中气十足道:“是!”
我端着汤的手都微微颤抖。
吴姨说得对,钟尘并没有改变。
打到他们再也无力进犯,要打成这样,那……岂不是和灭族差不多?
我知道,钟尘这么做,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但我忍不住想起绛穆,想起吴姨告诉我,绛穆的灭族,是如何的冤枉。
龙将军已经推门而出,见我端着汤站在外面,微微一愣,冲我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按理说我应该回礼,但我一想到龙将军是当年主力将军之一,便觉得十分厌烦, 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书房。龙将军似是一愣,但也什么都没说,关上了门。
我将汤放在书桌上,见我来了,钟尘冲我微微一笑,仿佛没事人一般:“阿昭,你回来了。你师傅和师兄怎么样?”
我细细地看着他,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却让我觉得十分陌生。
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师傅死了。”我看着他,静静地说。
钟尘微微愣了愣,道:“怎么会这样?”
我说:“有人杀了师父。而且,武器上是双头鹰的花纹。”
钟尘皱眉道:“是有人偷了宫内的羽箭?”
我冷冷地看着钟尘,道:“我并未告诉你师父死因,你为何断定,是羽箭?”
钟尘一愣,随即道:“阿昭……”
“是你派的人,对不对?”我已近乎崩溃,“钟尘!不要骗我!不要再装傻!你这样越显得你心虚你知道吗?我宁愿你痛痛快快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我是绛穆……”
话还没说完,钟尘便面无表情地上前两步,捂住我的嘴巴:“阿昭,人多嘴杂。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推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为我好?你杀了我如同父亲一样的师父,是为我好,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钟尘道:“阿昭,事情绝非你想的那般。你师父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对你的身世、你师兄的身世,我毫不知情,过去是,未来也是。”
我反而被他弄得有些迷茫,不懂他的意思,他这是……袒护我?
那么,师父的死呢?是为什么?
我看着钟尘,只一眼,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他不愿我说出,我是绛穆的公主,也不愿承认,师父的死,和他有关。
但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因为他要除掉绛穆的人,尤其是曾组织过小队,颇有能力的师父。
但他爱我——即便此刻看来,这爱既好笑,又淡薄。
与其撕破脸,他更愿意一切如常,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而他也不是我的仇人,还那个与我相爱的夫君。
这么清醒冷静钟尘,竟然也有选择自欺欺人的一天?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仿佛那满腔愤慨,都打在了棉花上,让我浑身无力。
“好,皇上,您要装傻,我就陪您装。也许臣妾没有您那么髙深的功力,但想必也绝不会让皇上您失望!”我抓起那碗汤,原本想往地下摔,钟尘却按住我的手臂,然而汤到底是洒了出来。
钟尘接过那碗汤,神色一点不变,似乎我刚刚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他道:“阿昭,不要赌气了。这是你特意让人熬的汤,怎么能摔了。”
我道:“即便摔不掉,汤洒了就是洒了。再想装满这一碗,只能兑水,甚至毒药了。”
钟尘将那碗汤一饮而尽,道:“即便如此,我也甘之如饴。”
我深深看了一眼钟尘,转身离开。
我恨钟尘,但我更恨自已。
恨在那样本该最恨最愤怒的情况下,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备受感动的我。我原以为我能坚守,却因为那样轻飘飘的话,而动摇。
我深深地厌恶这样的自己。
那样的话,以前浓情蜜意时固然可以当真,然而在见识过他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