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决然后,为什么我还是这样轻易被打动呢?
    就好像,如此刻一般,我受伤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钟尘。
    这件事,也轻轻地打动了我,即便他此刻面无表情地坐在我的床边,手里端着那盆被我常常用来销毁密信的盆栽,左手拿着一根玉簪,随意地拨弄着盆栽里的泥土,一些显然是字条灰炬的东西被他翻了出来,堆在一边。
    他一定知道,那是我和福王通信的证据。
    就像他早已知道我的一切所作所为,但他始终沉默,不愿真正幵口。
    即便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博弈许久,终究要分出胜负。
    然而我被他感动的能力,从来不曾消逝。
    如同我深深爱过,深深恨过。
    我疲倦地动了动,说:“皇上您在做什么?”
    钟尘将那些灰烬轻轻拈起,道:“没什么。你的手还痛吗。”
    “不痛了。”
    我当然是在说慌,那伤口不小,何况因为独活,我连被捏一下都会觉得很痛,何况现在?
    钟尘伸手,轻轻按了按我绑着纱布的手,我痛得一个哆嗦。
    钟尘冷冷地道:“不痛?你不必逞强。”
    我将手往回缩了一些,怕他又忽然发神经。
    钟尘却再没动静,只一动不动坐在在床边, 没看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好半天,钟尘才缓缓开口:“梅妃怀孕了。”
    我说:“皇上早就说过了。 ”
    “这次不同,”钟尘声音听起来很冷冽,”你知道我的意思——梅妃这次被查出喜脉,只可能是你搞的鬼。”
    其实是师兄做的……不过也差不多了。
    我诧异地说:“皇上这是什么话?我上次还被皇上怀疑想害死梅妃肚子里的孩子。何况皇上不是说过,两条命,您一条一条还清了1吗?”
    钟尘道:“两条命,说的是龙将军和江宰相。”
    他又忽然柔和下来,平心静气地说:“阿昭,我真的不希望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你要龙将军和江宰相的命,我都给你了,你要我后继无人了,我也遂你的愿了……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我依然愣愣地看着钟尘:“皇上,你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想当初,装傻是他的强项。然而如今这些年过去,我也学会了。我说到做到,他要装傻,我陪他装。
    他最开始不愿意说,甚至还把曲魅和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当做借口,质问我人命的事,但我们都明白,曲魅和那个孩子与我无关。而他现在还是忍不住了。说出了真正被我害死的人。
    龙将军,江宰相,那两个在灭绛穆族中,立了大功的两个人。武官文臣,他们当初配合得极好,如今也一前一后入黄泉。
    而我给他们分别下药的时候,心甩虽然不无抱歉,却也并没有退路。
    我有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虽然承的是上面的旨意、但他们却是真正执行的人,我无法数清,他们的手上,沾着多少绛穆人的鲜血, 何况,他们是钟尘的得力属下,是宇田三朝元老,要除掉钟尘。他们必须先死。
    在我刚杀掉龙将军时,钟尘为了让我虚弱,故意弄出曲魅被下毒那一出,逼我替她换血,为的就是让我如以前那般,虚弱一段时间, 好没力气兴风作浪,叫他为难。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他一定不知道,对我而言,第二次的换血,代表着什么。
    不知道也好。
    你看,我杀了两个这么重要的人,钟尘都舍不得杀我,可见他还是爱我的。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亲手杀了我会怎么样?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他给予的王牌。
    我沉默地看着钟尘,并不回答。
    “你还是不肯说。”钟尘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哀伤,他很少示弱,刚刚大概已经是极限。
    我想,这大概是第一次他对我说过那些话,也会是最后一次。
    而这也正是我要的,如果钟尘再这么对我委曲求全几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几时。
    钟尘离开以后,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服下一颗丹药,起身换上侍女的服装。
    坠儿悄悄地走进来,对我露出个微笑,穿着白色的中衣,上了我的床,以背对着门口,看起来和我没什么差别。
    我推开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天色已暗,周围来往的小侍女和太监都匆匆忙忙,没人注意到我。走到皇宫门口时,我悄悄地站在旁边躲起来。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缓缓驾驶过来,我上前走了两步,一双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拽住我往里一拉。
    师兄坐在里面,穿着御医服,脸上黏着胡子,肤色变黄了许多。 眼角有些微微的假皱纹,就似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
    安然无恙地出了宫门,师兄道:“你要去他那里?”
    师兄瞥见我手上的伤,猛地一皱眉头:“你的手?”
    “龙辰。”我言简意赅。
    师兄皱着眉头,并不说话,我只好安慰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他还是不说话,似乎有些自责,我知道师兄性子跟我一样倔,只是不表现出来,便也懒得多说什么,直到马车停下来,师兄下了车,我捧着药箱,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跟着他后面。
    我们到的是王府,福王府。
    当年那个差点将钟尘取而代之的惠妃之子。
    一走进去,里面便是一片鸡飞狗跳。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您快下来”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心下便觉得好笑,不知道福王又在搞什么。
    走近一些,有个老妈子冲过来,说:“你们是?”
    她看着师兄的衣服,又看了看师兄的相貌,有些犹豫。
    师兄道:“原本定期来给福王治病的太医生病了,换我来,我姓王。”
    “哦、王太医!”那老妈子松了口气,“您来得真是时候!王爷他,王爷他……”
    我们往里走了一些,就见福王居然站在围墙顶上,两手张着伸直。他年纪不小了,只比钟尘小两三岁、可看他的神情,却似个三岁孩童,他闭着眼睛,说:“我快要飞起来了!”
    那老妈子叫苦连连:“王爷!您不是鸟啊!您飞不起来!”
    福王猛地挣开眼睛,气呼呼地说:“你才是鸟呢!我是神仙!我可以飞!我可以腾云驾雾!”
    老妈子哭笑不得:“您也先下来啊!”
    福王就似没看见我和师兄,依然不肯下来。
    师兄露出个不耐的表情,对老妈子道:“既然王爷不肯下来,我就先走了,来日再替王爷诊脉。”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福王听的。
    果然,福王气愤地说:“你是谁?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王没让你走呢!”
    师兄嘴角微扬:“那你来追我啊。”
    说罢,迈步就要走,福王一个激动,直接跳了下来,下面的一干家丁托住他,都松了口气。
    见福王下来,师兄也懒得陪他闹、直接道:“我们去房间里吧。”
    福王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房间走去、看起来依然神志不清的模样。
    没错,福王是个疯子。
    他当年被自己的母亲弄上太子的位子,其后也一直是惠妃掌权,垂帘听政,那时候他那么小,又被长期压抑,凡事心惊胆战,就有些疯了。而钟尘夺回政权后,也是想到毕竟是自己兄弟,当年之事与他无关,又见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于心不忍,才没有杀他,而是给了他一个福王的位置。
    我们三个到了房间里,福王嬉皮笑脸地说:“你看起来真眼熟!”又看着我,说:“这个看起来也很眼熟!”
    师兄冷静地说:“行了,没别人!”
    我把药箱往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福王敛了笑脸,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兄已经知道你干的好事了吧?咦……你的手,哈哈,是龙家人做的?啧啧,真是莽撞。”
    师兄冷冷地说:“你在外装傻也就罢了,如果在我们面前还装傻,那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福王说:“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心疼阿昭……”
    师兄打断他:“阿昭也是你叫的”
    我还是很困,说:“算了,不要跟他说那么多——福王,龙辰伤了我,必然会被钟尘惩罚,然而钟尘很信任龙辰,估计只是小惩大诫。你要趁机赶紧把龙将军的兵力弄到手。这些事情我相信你可以做好。如果龙辰回去,拿到兵力,那你就完蛋了。龙家废物那么多,你随便选一个操控便是。”
    福王脸上带着笑,说:“阿昭,你真是好狠心啊,对自己都这么狠心……”
    师兄冷冷地看着他。
    福王挠了挠头,说:“好嘛,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不过,庭柯怎么来了这里?那边少了你没关系吗?”
    师兄说:“嗯。”
    见师兄答得简略,福王只好道:“好吧,总之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江宰相已经中毒,也没几天了,我会乘虚而入。”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要我说,最好最没有危险的办法,还是把我给皇兄杀了。”
    他语调轻松,像是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一样,我皱了皱眉头,说:“你以为钟尘时那么傻的人?他肯定有后招,要他死,不容易;要他死了之后轻易送你上位,更不容易!现在我所作所为,全在他掌控之中,若非他还对我有情谊,我早死了。”
    福王笑了笑,说:“有什么不容易?别人我不敢说,你要杀皇兄,恐怕轻而易举,何况他无子,除了我之外,谁是更合适的继承人?何况,恰恰正是你说的皇兄对你的情谊,是你最好的武器。”
    我不想跟他争,说:“这事你别想。”
    对,那是最好的武器,但福王大概是想不到,那是一把双刃剑。
    看起来这么很钟尘的我,也深深舍不得钟尘死去。
    即便知道我这是自相矛盾,我却也愿意自己这样放任自己下去, 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而后他站起来,说:“行了, 该走了 ,多待就该让人怀疑了。”
    我点点头,跟着师兄出了门,身后响起福王疯疯癫癫的声音:“你们凭什么说我不是神仙?凭什么?喂,不准走!”
    每个人脸上都贴着无数面具,一摘一脱,实在轻而易举。
    我和师兄坐在马车上。
    师兄问我:“直接回皇宫还是四处逛逛?”
    我想了想,说:“四处逛逛吧,反正宫里有坠儿。”
    师兄点点头,我揪着车帘往外看,鳞次栉比的街市、明灭不定的烛火,整个宇国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格外温暖,车正好经过了如意楼,我一时有些晃神。
    这里是一切的起因,会不会是一切的终点呢?
    就像宁王刺杀一事,让钟尘爱我至深。
    也恨我至深。
    第七章 我决定,用身体里的独活医治他
    那时是离我和钟尘翻脸过去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我和钟尘大吵一架……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发怒之后,我便没有再怎么与钟尘相处,他只要回房,我就往外走,一开始钟尘还试着与我说话,之后大概也有些无趣,便干脆不回来,加上龙将军受命去边寨打仗,他又开始繁忙,便干脆整日待在书房与大臣们议事。
    甚至还有不知情况的小宫女给我打报告,说是很多大臣已经给皇上送了画像,想让皇上挑选几位新的嫔妃,皇上也终于抵不过那几个磨人的大臣,接下来画像,说是会好好考虑。
    当时我正坐在房里,拿着师父留下的医书发呆,听她这么说,也只是麻木地应了一声。
    心里本就空了,即便知道这些,对我来说似乎也都没那么重要。
    心浮气躁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去书房。
    钟尘见我来了,眼中竟有几分欣喜,不等我开口,他便道:“阿昭不必生气,我接过画像,实乃那几位大臣已经说了数次……”
    我打断他,道:“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