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心的侍者发现他仍然静坐着不动,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便过来躬身相询:“乔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些什么呢?”
    他一怔,低头思忖了几秒钟,“拿今天的报纸给我吧。”
    “请问您要哪份?”
    “……全部。”
    “……哦,好的,您请稍候。”
    互相把对方当成空气的两个人看起来似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谁都不能忽视一个常识,空气是透明的,而人并不。他们可以装做看不见彼此,却无法做到真的看不见;视线可以故意避开不相遇,可是眼角的余光总能扫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所做的动作;然后,装着装着就忘记了自己在假装。人,毕竟都是有好奇心的。
    他的脸对着手里展开的报纸,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餐桌上一摞厚度可观的报纸,飘向对面:“你特意问我要来这间包房,就是为了来这里呆坐上两天?”
    她斜靠着沙发的扶手,托腮看窗外巨大的广告牌,行色匆匆的人群:“不是,不完全是。我总是梦想着过一种生活,每天坐在舒适的餐厅或咖啡厅里,窝在宽大的沙发上,或坐或卧,看书,听音乐,晒太阳,发呆,有帅气的侍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
    7、周日之约 ...
    时我想,或许,即使是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发呆,我也能自得其乐地过一辈子。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想到,世上居然真的存在这种生活。如果能天天过这种日子,于我该是多么幸福啊!”
    幸福吗?他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gee,你似乎很喜欢这种落地玻璃窗,是因为这样隔着玻璃居高临下地看芸芸众生,很有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吗?是不是就像上帝在看渺小的子民,外星征服者在看庸庸碌碌的地球生命?”
    报纸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膝头,视线迎着透窗而入的阳光望出去,茫茫的人群若忙碌的蝼蚁,“不,或许是,这样会让我感觉离人群更近些。”
    沉默和着咖啡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
    这天,一个渴望靠近人群的人,一个期待逃离人群的人,机缘巧合地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共饮着一壶咖啡,共赏着一窗风景。
    8
    8、星期一的表情 ...
    如果一个星期的每一天都是有表情的,那么星期一的表情就应该是——沮丧。
    他早早的来到办公室,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子欣赏一张张鱼贯而入沮丧的脸。每个人都面色灰败,像强弩之末现出的颓势。
    也只不过是想找出一张比自己更沮丧的呀……
    人群中突然出现了那么一张脸,带着几分不得不来上班的无奈,却在进了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表情转为从容。
    每天他不经意地抬头,透过玻璃墙见到的总是她的从容,但其实他却并不明白她从容的因由。而且似乎,她并没有从容的理由。
    难道不是吗?她的工作量很大,客户多而且事务繁杂,每日面对的几百封邮件和随之而来的各种难题就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了。
    她的事做起来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当日他放下豪言壮语,把大客户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竟无意中成了苦难的开端。所谓客大欺主,这些客户仗着自己订单量大,有恃无恐,狮子大开口的有之,蛮横难缠的有之,百般刁难的有之,鸡蛋里挑骨头的有之。只才跟了短短一周,就已经让他头晕脑胀了,她却一跟就是三年,这一身的从容是从何修炼而来的?
    像是觉察到他的注视,她隔着玻璃墙冲他礼貌地淡笑点头,口型比出一个字:“早!”
    他目送着她走到座位,放下皮包,打开电脑,坐定在座位上。然后,手指便不由自主地伸去按那个内线号码。
    “joy,你进来一下。”
    “好。”轻快的回答依然是顺从乖巧地仿若春风。
    回答地干脆,脚步也没有耽搁,片刻便转进玻璃隔断的主管室,几平米的斗室瞬间变得狭窄。
    “坐。”他淡淡地招呼她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今早上stuart发来的邮件,你看了没有?”
    “哦,我刚打开电脑,还没来得及看邮箱。”
    “那你现在看吧。”扭转了电脑屏幕推到她的眼前,他双肘支在桌面上,交叉着十指垫着下巴等待着她的表情。那是一封让他沮丧了一个早晨的邮件,要的就是她的“没来得及”,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接受,他还怎么看得到那伪装出来的从容片片龟裂,露出藏在斑驳后面的惊慌失措?
    邮件里饱含怒气,似乎光凭文字就可以描绘出一个半百的澳洲老人气势汹汹地捏紧了拳头的样子。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很常见却棘手的问题——质量投诉。stuart投诉产品有质量问题,但工厂对多次返样的测试结果却表明一切ok,并没有发现客户投诉中所描述的质量问题。双方相持不下,客户积压在仓库里的产品滞销又退不了货。于是,固执又强势的老人怒气
    8、星期一的表情 ...
    冲冲地发来邮件:贵公司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不可原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再不相往来!
    “哦,是这样。”她默默地看完邮件,眉目中不见一丝黯然。
    “你有什么解决方案?”他挑起了眉瞅着她。就这样?公司行将失去一个大客户,这种反应未免太过不符合荣辱与共的主人翁精神了吧?
    她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迎着他的视线。“让工厂接受退货,把客户挽回。”
    哼,查不出问题工厂怎么会接受退货?心里是万分的怀疑,面上依然平静。“那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处理,随时把最新进展报告给我。”
    “好,您若没别的事,那我去工作了。”答应得没有丝毫迟疑,不拖泥带水,不问他要任何的增援,身影就飘出了门,转瞬出现在玻璃的那端。
    想撕破她的伪装的愿望落了空,一时间竟愣愣地不知道干什么了。
    呆了半晌才又重新把电脑显示屏转过来,握住鼠标在邮箱里逐封逐封的看,与其说看,不如说是在找。
    终于……
    “joy,你进来一下。”
    “好。”
    他见她从座位上起身,忙垂下眼帘镇定地看显示屏上的数据,直到余光瞥见她的身影进来坐在对面。
    双手环了胸,靠在椅背上严肃地问,“陈先生刚下的那个订单问我们要15%的dist(折扣),未免太多,以我们目前offer的价格来看,是无法做到的。”
    她沉吟了片刻,“嗯,他向来在价格上都很苛刻,凡是超过20万美金的订单,不要个大大的折扣是不会罢休的。您可以跟工厂开个电话会议商量一下,让工厂也给我们让让利,多少给点折扣给陈先生。”
    他便立刻绷紧了脸,扬起下巴:“宠坏了的客户胃口会越来越大,这个折扣我们不能给,但是订单一定要拿到手。”说完,即得意地发现对面的女人表情似乎有一丝崩溃。
    鲁半半确实很崩溃,此刻面对的这个人,固执的眉眼像极了一个耍赖的孩子。
    “怎么,不同意我的意见吗?”vi马上乘胜追击。不同意他?那就开口反驳啊,一个不字而已,很容易出口的。
    她看了看他带点挑衅的眼神,点了点头,“您说的对,我这就去跟客户谈,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跟一个孩子还能怎么计较呢?
    正要起身,却又被留住了。
    “我倒是很好奇,你要怎么说服他把这张订单下给我们?”
    “从这张订单要求的包装方式来看,这批货应该是运给他们的一个特定客户的。这个客户对产品的包装,质量,包括检验认证各方面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8、星期一的表情 ...
    ,出货期很紧,我相信陈先生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像我们这样了解他要求的供应商,所以这张订单他只能下给我们。价格方面,想些借口安慰下他就是了。不过,若我们总是在价格上不松口的话,我无法保证下次还能不能拿到他的订单,那时他将会有足够的时间考察新的供应商,而且,20万美金的订单,对我们的竞争对手来说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话尽于此,她再不停留,起身走出了那面玻璃墙。
    突然就感到心头袭来一阵失落,莫名其妙的……
    应该窃喜的啊……并不是她有多么了不得的超凡能力,只是此次正巧碰到一个特殊的case而已,这才给她侥幸过关了。她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凝重的脸却挂不上一丝喜悦。她诚然没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却也并不平庸。敬业,而且专业。她对客户对市场了如指掌,懂得善加利用手上掌握的信息,其实并不简单。
    她乖巧,顺从,太过顺从,让人忍不住想揭开那层顺从看看背后藏着什么。
    “joy,你刚才写给客户的邮件里面有一个词用得不太好,我帮你改了一下。”
    “哦。”她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不要用please,要用could you please,这样在语气上显得更礼貌些。”
    “嗯,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谢谢vi!”
    挂上电话,她从善如流地依言把正在写的邮件里所有的please做了更改,心下一丝无奈。认识了多年的客户,彼此都像朋友一般,突然变成这么客气而疏远的语气,势必要会对方讶异一阵子了。
    那又怎样呢?只要不影响业绩,只要上司高兴就好了。如若自己的上司能够在这些小事上得到些满足感和成就感,做一个称职的下属应当给予配合。
    人生在世,安身立命,做事要勤谨,做人要低调。她素来不是一个谏臣,当然也不愿意做弄臣,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微臣而已。微薄而不足道的下属。
    正沉吟间,隔壁玻璃墙的门却开了,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门边。“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本市最好的西餐厅的自助餐,大家可以随意吃。”
    欢呼声顿时充满了整间办公室,像要把屋顶掀翻。
    “第一次跟大家聚餐,希望大家都能捧场。如果有个别离家比较远,住在郊区的同事,吃完饭后我可以送她回家。”话是跟一屋子人说的,眼睛却只看她一个,见她顺从地点了头,才收回目光,转回自己的房间。
    不愧为最好的西餐厅,样样食物都好吃有料,人人吃得开心满足,渐渐也就有些忘形。
    8、星期一的表情 ...
    胆大火辣的julie凑到vi身边撺掇着大家敬酒,硬是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一副他不喝便不能全身而退的架势。
    vi从她手中接过酒杯,淡淡勾唇一笑,顿时杀倒了芳心一片。目光越过餐桌看向对面的鲁半半,“对不起,今天晚上我还要开车送离家远的同事回家,不能喝酒。不如这杯酒就让被我送的那位同事代我喝,如何?”说着,手中的酒杯向鲁半半的方向一递。
    她迎着他的目光笑了,举起自己的红酒杯,“您尽兴就好,不用管我,我今晚有住的地方,不劳烦您了。来,vi,趁此机会我也敬你一杯,希望在您的领导下,本部门的业绩蒸蒸日上!”说着,把杯里的红酒一干而尽。
    酒,她是可以喝的,只不过,她只喝自己的那杯。
    周围的人一片喝彩,干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vi也不得不把杯中的红酒喝下肚,临了还向她送去一道探寻的目光。
    鲁半半依旧是回以礼貌的善意微笑,映着餐厅里昏黄的灯火,温暖而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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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夜宿 ...
    哧啦——
    窗帘被拉开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没了阻挡,像泄了闸的洪水般涌向室内,房间里的一切顿时明朗起来,错落有致地一一呈现,从窗边的餐桌,沙发,到稍远的吧台。
    “唔……嗯……”沙发上的人动了动,似乎要醒来,眼还没睁开,嘴巴先吐出一个问题,伴着含混不清的低哑:“andy,几点了?”
    “……七点半。”
    “嗯。”她满意这个答案,因为那意味着她还可以继续睡半个小时。脑袋转了个方向,依旧趴在沙发上睡得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