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一时云织便取了棋子棋盘,在方才抚琴的几案上摆下,朱恃起身过去,让云织先行,云织不肯,他便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天元”之位,云织抿嘴一笑,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旁边,皇后见他俩你来我往,朱恃面上一副沉稳谨然的神色,与往日间的漫不经心自是大不相同,便叹道:“今儿得了对手,怕不愿再陪本宫这老太婆下棋了。”阳平公主笑道:“少年人心性,贪新好胜也是有的,随他们去罢。”
一时间,只听宫人进来通报南平王已到,云织正在苦苦思索,闻言心头一乱,胡乱落了一子,竟落在一片死局中,不由面上一红,朱恃吃了一惊,抬头见她一双妙目,正瞟去刚刚进来的思羽身上,手中动作便僵了一僵,缓缓落下子去,云织省过神来,竟不知如何应付。
正心思慌乱间,思羽却已经立在她身边,含笑看了一回,见她无从应对,便替她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云织更是红晕满面,朱恃见状,心中竟微微有些失落。思羽又替她下了几子,笑道:“这局棋怕是殿下赢了。”朱恃便起身一笑:“凌小姐有意相让,今后少不得还请赐教。”
云织面上一片潮红,默默无语,起身回至皇后身边,思羽便坐在方才她的位置上,将棋局抹去,朱恃悄声问道:“今科武举已经放榜,我瞧着那状元顾善均还不错,却是王太师保荐的,你觉得如何?”思羽道:“如今正值用人,我瞧他应是可造之才,探花棠觅华倒也可用。”朱恃点头:“如此我便奏请父皇,让这两人随军出征,只是你须得谨慎些才是。”思羽笑道:“无妨,这次出征,我自有把握,断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正说间,皇后在旁道:“你两个在那儿说什么,本宫这里可不许谈公事。”两人只得一笑,不好再说。阳平公主见一时无话,便笑道:“头先思羽送来的那香雪酒,皇后和我喝了都觉清新淡雅,很是喜欢,听说竟是殿下和思羽亲手酿的?”云织在旁听到,便抬起头来,忍不住道:“殿下和王爷也会酿香雪酒?”
朱恃笑道:“不过闹着玩儿的,酿酒的方子还是当日四皇妃给的。”又问思羽:“你那还有罢,既然母后和姑母喜欢,再送坛过来,让凌小姐也尝尝。”思羽听说,便吩咐宫人传话过去,让南琴赶着送过来。云织轻轻抿了嘴儿笑道:“那方子是我写给姐姐的,也只是当日贪玩乱写的,没想竟给殿下得了去,倒是好久不曾酿了。”
不多时,南琴已送过酒来,皇后便命传了午膳,云织不敢入席,只傍在边上,坐在一个绣锦脚踏上,思羽替她斟了一杯酒,她便立起身来抿了一口,思羽见她面上神色古怪,便道:“凌小姐有话直说。”云织扑哧一笑:“这酒定是密封的时间过久了,酒曲也用得过了点儿,略略有些酸味儿。”
皇后道:“本宫倒是喝不出来,觉着也挺好。”云织便笑道:“香雪酒中加了梅花瓣,酒曲不可用得过多,不然会盖住梅花的清香,水直接用梅花上的化雪就好,无需煮沸,也只需密封四天就可取出过滤,过滤后直接埋在雪地下,第二年就也可喝了。”阳平公主叹道:“酿个香雪酒这么麻烦,也只你们少年人有这闲心罢。”思羽眼中放光,含笑盯着云织,半晌方道:“想不到凌小姐竟有这般闲志雅趣,下回再酿这香雪酒,定要请凌小姐在旁多多指点才是。”云织面上又是一红,低头不语。
一时用过午膳,朱恃便和思羽告辞出来,朱恃遣退随从,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此次出征蒙古,四弟本也向父皇请求出征的,父皇念他经验尚浅便未准,你可要仔细运筹,得胜了自不必言,若有差错……”思羽道:“放心,我已想过,现蒙古众部中,北元脱木尔势力较众,此去若能一举拿下,其他各方势力便也散了。”朱恃点头,又道:“前儿李将军上了一道奏折,倒是把现今关外的情况说得甚为清楚,你随我去瞧瞧。”两人便往朱恃寝宫而去。
云织在皇后宫中陪了半日,见阳平公主告辞,便也跟了出来。阳平公主携着她的手,行至一玲珑石亭间,稍稍离了身后宫人,便顿住脚步,笑看了她半日,方替她理理衣襟,道:“你可知道皇后为何喜欢你姐姐?”云织一时茫然,睁大了双眼望着阳平公主,喃喃道:“自然是姐姐知书达礼,善解人意……”阳平公主一笑:“善解人意倒是的,知书达礼却未必,难得的是你姐姐一向温柔和顺,并无半分出头之心,你还小,多琢磨琢磨罢。”说罢,扶了宫女的手臂,转身自去了。云织心中一凛,愣愣立在石亭下,心中反复咀嚼阳平公主话语,疑思不定。
自武举放榜以来,觅华便一直闷闷不乐,远华安慰了半日,觅华只睡在床上,面朝墙壁道:“如若中了状元,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职,如今只得个探花,怕只得个巡检罢了。”远华道:“我早说过,这朝廷的官儿并无什么好稀罕的,如若是个巡检,远离这些官非,岂不更好?”觅华翻身坐起,冷笑道:“那只怕永远便无出头之日了。”远华心中便升起一股怒意:“如今爷爷还在等着我们,你如此执着这功名利禄,整天只想出头,却又为何?”觅华便不言语,复背过身去躺下。远华心中生气,正待要说,却见青莲掀帘进来,只得咽下话来,寒了脸自去收拾了物什,又去摆摊问诊。
到得集市上,已经过了午时。她坐了一会,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复又升起一股忧虑,只觉得觅华如今性情太过执拗,长此下去,只怕终将不得善果,又苦劝不住,若是爷爷在此,许倒能开导,一时便又思念起爷爷来,胡思乱想了半日,天色已渐渐昏暗,她待要收摊,却又觉得心中隐隐有些牵挂还未曾放下,便又坐了一会儿,只见晚霞已经飞上了天边,街口仍久久不见人来,心中便有些空落落的,也只得收拾了慢慢回去。
觅华仍旧丧着一张脸,远华也不欲与他多说,整治了晚饭,两姐弟相对无言,刚吃得几口,却听见大门外有人叩门问道:“请问棠觅华是住在此间吗?”两人对望一眼,片刻后青莲便引了两人上楼来,远华定睛一看,来人穿了一身湖水色的长衫,身量修长,神情磊落,丰姿朗朗,却是南思羽,身后还跟了一个清秀的少年。
正似惊似喜间,觅华早已起身让座,南琴抢上前,将凳子抹过了,思羽方就了坐,笑道:“今儿专来唠叨一杯酒喝。”南琴便将一壶酒和几个酒盏摆在桌上,又取出几个食盒,将盖子揭开,原来他竟自带了酒菜过来,远华啼笑皆非,便拉了拉觅华的衣袖,两人也坐下来,心下暗暗揣测他的来意。
南琴替几人斟满酒,思羽便向觅华一敬,道:“今儿来是有事想与棠公子相商,我便先干为尽。”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仰头饮尽,觅华忙也喝酒相让,远华心中狐疑,只定定看着他,只听他喝过一杯,道:“再过得几日,我便要率军出征蒙古,不知棠公子可愿随我出征?”
觅华一愣,思羽又道:“蒙古众部,屡犯边关,更时时偷觑我中华之地,若不早日去除,只怕将来便成大患,这太平盛世,岂容他人来犯?我如今率军出征,便要还以颜色,灭其气焰,教他俯首帖耳,永世不得心存妄念。”觅华心中热血上涌,立起身道:“在下愿随王爷出征,王爷尽管差遣便是。”
思羽颔首:“肃清沙漠,在此一举,只是此去征途遥远,军中生活艰苦,你可受得下来?”觅华仰头一笑:“我自小身受万般苦楚,这点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曾在边关生活过一阵,常见蒙古人恃强欺弱,凶残万端,早恨不得上阵杀他个十个八个。”思羽朗声道:“好!”立起身来,往他杯中斟满酒,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定定看着觅华,面上一派坚毅神色,肃然道:“咱们便去杀他个落花流水,你若立下战功,班师回朝之际,便是论功行赏之时。”两人心中皆是豪情万千,将酒一干而尽。
远华坐在一旁,一时喜一时忧,只觉得弟弟随军远征,生死茫茫,心中不舍,但又觉身为中华男儿,理当如此,便也不复去想,立起身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愿你们此去旗开得胜,早日归来。”三人相视一笑,便又干了一杯。
远华一时低下头去,见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和思羽的影子两相交叠在一起,心中渐渐百味呈杂,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心中竟渐渐有了他的影子?那影子离她那般遥远,又是那般飘渺,她本是永远也不可触摸的,可是这个时刻,他就在她的近旁,神色柔和,笑语声声,只是过了今日,恐怕也再无机会这般接近了罢,她和他,本就是两不相干的路人,一时偶然相遇,他在她的心湖上投下一片清影,可是对他来说,她却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多年后,他可还会记得她?
出征(2)
每至夜晚,日间的嘈杂渐隐渐退,连衣巷中便出奇的安静,只间或传来隐约的低语和狗吠声。远华细细挑了一下灯芯,豆大的火光便在寂寂昏暗中冉冉亮起,投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荧荧跳跃。她立起身来,伸了一回懒腰,收拾了爹爹的笔记,便取过日间做了一半的香囊,装入早已备好的冷香草,又用丝线密密缝合起来,毕竟不甚熟练,针尖一时挑破手指,一点殷红的鲜血便渗了出来,觅华此时正推门进来,便道:“姐姐缝这香囊做什么?”
远华抬头一笑,便拉他过来坐下,替他拢陇头上的发丝,道:“这里面装了冷香草,你若有精神不济之时,闻一闻倒可提气养神。”一边说,一边又取过床上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来给他看:“我寻思着这些药你大概用得着,这千金藤可止痛消肿,地白草可清热祛风,过山龙和血藤可活血化瘀,护心草也可治腹痛风湿等症,用法和用量我都写在这张方子上了,你好好收着。”
觅华心中感激,便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就随姐姐去见爷爷,只是我走以后,你一个人可要保重。”远华强笑道:“我不妨事,倒是你此去路途遥远,又吉凶难测,千万要小心……”将那包裹扎好,幽幽望着烛火,语声有些哽咽:“我如今也只你和爷爷两个亲人了,你若有不测,我如何向爷爷交待?”觅华一时无语,半晌方道:“你放心,我省得的。”
远华欲言又止,回望他片刻,忽又笑道:“我瞧那青莲姑娘,对你好像有些意思,日日见了我只是横眉竖眼的。”觅华便有些不耐:“我只当她妹妹看的。”远华道:“若无意思,还是早日跟她说明白,别耽搁人家姑娘才是。”觅华点点头,一时无话,便自下去休息。
这日南思羽清早起身,南祁已立在门外相候,思羽便问:“东西可都备好了?”南祁道:“各项物什都已准备妥当,只上回王爷穿过的那件棉甲,不知收到哪里去了,过来问问红绫。”顿了顿,又低声道:“红绫如今越发不上心了,倒不如……”
思羽沉吟片刻,便道:“倒也无甚大的差错,我瞧她在书画上倒有些灵气,也不用遣了去,衣饰上头的人你瞧着办就是了。”南祁低首应了,便恭送王爷出来。
阳平公主已等了他半日,见他来了,便上前揽他坐下,问道:“明儿就要出征了,此行比不得前几回,可要更为谨慎才是。”思羽见母亲面上隐有忧色,便宽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把握,你就等我的好消息罢。”阳平公主点点头,又道:“前儿在曹贵妃那儿,听说三皇子和四皇子为你做媒,被你一口回绝了?”
思羽面上便有些不屑:“我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做主?”阳平公主劝道:“他们此举自然是有想法,不过面上倒也是桩好事儿,你这态度也太过了些。”思羽便冷笑不语。阳平公主望着儿子英气勃发的脸庞,叹道:“你这脾气跟你爹一个模样,若再不改改,只怕哪天冲撞了皇上皇后,倒枉费我在这宫里多方为你周旋。”
思羽面色一变,冷笑道:“母亲说哪里话?我一心为皇上的江山,行得端立得正,有什么需要改的?”阳平公主见他如此固执,一时也变了颜色,立起身来坐到窗边,心中气苦,便不理他。思羽见母亲生气,忙上前陪笑道:“母亲一心为了孩儿,孩儿哪有不感激的,只是母亲也顾虑太多了。”
阳平公主道:“你知道什么?三皇子和四皇子虽说没有太子得宠,可这朝堂之上,多半儿是他们的人,再说皇上虽自小儿疼你,可和自己嫡亲的儿子比起来,孰轻孰重自不必言。”隔了半晌,又垂泪道:“你如今连我也敢顶撞了,不知道外头你还得罪了多少人去。”思羽面有愧色,拉过母亲的手,笑道:“娘!孩儿以后再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罢?”阳平公主心中忧喜参半,轻轻抚摸着他的手,劝道:“这官场上的事儿比不得其他,不是你自认为行得端立得正就行的,你这性子还是收敛些罢。”
思羽心中不以为然,面上也只得唯唯应了,阳平公主方破涕为笑,伸手抚平他衣襟上的一道褶皱,道:“话说回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本来几年前就想替你操办婚事的,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