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你爹爹偏就去了……”思羽怕她提起父亲伤心,忙道:“又提那起事儿做什么?我自有主张,横竖不让母亲等太久就是了。”阳平公主笑道:“如今也只得等你凯旋归来再说了。”
陪母亲又坐了半日,思羽方辞了出来,一时只觉得一阵轻松,便放慢了脚步,欣赏那一路朱栏砌石,奇花清流,忽见前方绿柳垂髫下,两个妙龄少女正流连池畔,其中一个碧色倩影,窈窕婀娜,正是凌云织。他心下一喜,忙上前唤道:“凌小姐请留步……”
云织到皇后宫中陪伴了一会,又去见了姐姐,正欲与莫芜出宫回府,却见那池中各色金鱼游来游去,身姿轻盈,形态各异,便与莫芜驻足观看,一时听见有人呼唤,便回身望去,却见南思羽立在垂柳下,正含笑望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心中缓缓泛起一股甜意,只低了头摆弄衣带。
思羽上前笑道:“凌小姐是要出宫吧?可愿与我同行片刻?”云织轻轻点点头,两人便并肩而行,但觉春风从未这般柔和,花儿从未这般清香,一片春光丽影,仿佛照亮了心中每个角落,虽一时无话,但心下俱感甜蜜。云织想起上回宫中迷路之事,便轻声道:“还未谢过王爷上次带路之恩。”思羽侧过脸去望她,只见她娇艳欲滴的脸儿上娇羞默默,不禁心中一动,柔声道:“是我的荣幸。”她嫣然一笑,复上前行去。
两人走得片刻,宫门已然在望,云织顿住脚步,抬起头来看着他,悄声问道:“王爷此去漠北,不知几时能回?”思羽不答话,她心中呯呯乱跳,半晌却听他吟道:“何时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她只觉得一丝热流自心底涌上,一时面上红晕无限,连耳根都羞红了,思羽定定凝望她许久,方低声笑道:“归来之时,不知凌小姐可愿为我抚上一曲《流水》?”
云织一颗心儿便似要从胸中跳出来,鼓起勇气望着他光芒闪烁的双眸,微微点了点头,璀璨的笑意便自他脸上弥漫开来,久久在她心底荡漾。
洪昼二十七年春,南平王南思羽获封宣威大将军,执掌帅印,抚远将军沐青为副将,武义将军顾善均与武略将军棠觅华为左右参将,率军十五万,出征漠北。
阳春三月,城门外绿草如歌,延绵不尽,骆远华一身青衣,立在朝露晨辉之中,远远凝望那队人马逶逶俪俪,帅旗飘荡,自如茵芳毯上蜿蜒而过,绎绎不绝。万里浮云之下,当先几人戎马铠甲,英姿飒爽,一声号角厉厉扬起,她却只觉前事茫茫,一时心中竟涌上黯黯愁思。
南思羽骑在马背上,听见身后棠觅华顿住马蹄,便回身瞧他,见他愣愣凝视远方,不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潇潇长风之中,一抹青影在连天碧草间隐隐没没,说不尽的孤寂辽远,他微微愣了一下,便向那抹青影高高扬了扬手中长鞭,回身催动马蹄,向着漫漫征途坚定行去。
一路穿山越岭,不多几日,已至沙漠边境,南思羽整兵肃马,寻了一处绿洲之地扎下营来,众将士燃起火把,烹食开酒,一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常。棠觅华端着一碗酒,见沐青与顾善均坐在一处,便过来坐下,问道:“怎么不见王爷?”
沐青笑道:“他吃不惯这些粗食,这会定在帐中另开小灶呢。”顾善均便道:“身为主帅,不能与将士同宿同食,又怎能稳定军心?”沐青淡淡道:“顾将军言重了。我们向来知道他这脾性,上回征讨哈纳赤,他自带的东西吃完了,不得已吃了我们的,直直吐了好几天,如今倒是随和多了。”
正说间,南思羽的随从却过来相请,三人忙放下酒碗,进到思羽帐中,觅华见案角上果然摆着一个青玉小碗并几个小碟,不由心下暗暗一笑。
思羽正在低头看案上一纸地图,皱紧了眉头,听见三人进来,也不抬头,便问道:“现今仍未确切探得脱木尔盘踞之地,三位有何想法?”沐青上前一看,见地图上沙漠腹地内几个小点,均被思羽用红笔圈住,便沉吟片刻,道:“如今已行军多日,粮草匮乏,若贸然进入沙漠,只怕找到脱木尔,已是强弩之末,难穿缟素,现下倒不如先等补给,一面加紧探寻,有确切消息后再复前进。”
思羽听说,便抬起头来看着顾善均,顾善均道:“窃以为沐将军言之有理。”思羽面上看不出表情,又将目光缓缓转向棠觅华,觅华犹豫了一回,方道:“在下倒是以为,如今众将士士气高涨,若是停顿下来,只怕会动摇军心,不如一鼓作气深入腹地,怕他怎地?”
思羽面上现出隐隐笑意,微微点头,朗声说道:“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大军随我出发,顾将军率一队人马暂留此处,记住,每日需把声势造大,”又对沐青和觅华道:“你两个下去交代了,进入沙漠后,需小心谨慎,所过之处不得留下任何痕迹,做饭之时也不能见炊烟。”沐青心下领会,便笑道:“王爷放心。”携了善均和觅华一同出来,见善均面有不豫之色,便笑道:“顾将军不必多心,王爷留你在此处,定有妙用。”善均也只得应了,与觅华告辞自去。
沐青巡视了一遍,正要回帐,却见几人扭着一个兵士,正推推搡搡而来,忙上前喝住,那几人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人只怕是个奸细。”沐青定睛看那人,只见他肤白细致,身量矮小,确实从未见过,心中疑惑,便将他带入自己帐中,喝退众人,细细打量他,厉声道:“你不是我军中之人,你老实说来,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冷哼一声,便扭过脸去,沐青心中升起一股怒意,拔出长剑指着他,道:“不说是吧,是不是想尝尝这长剑滋味如何?”那人冷笑一声,开口言道:“你敢无礼?”声音娇嫩,却是个女子。
沐青愣了愣,还剑入鞘,只得放缓语气问道:“你到底是何人?”那女子冷笑道:“用不着你来管,你若敢欺负我,我回去便告诉爹爹,让他好好收拾你。”沐青道:“你爹爹是——”女子道:“我爹爹便是当今太师王禹,你客客气气待我,我便既往不咎。”
沐青哭笑不得:“王小姐怎会到了这里?”那女子正是太师王禹之女王简平,也不看沐青,只神气倨傲道:“有什么来不得的?我倒要瞧瞧,这南思羽到底有多厉害。”沐青便不理她,吩咐两人去唤了顾善均进来,道:“将军今晚派人把他看紧了,但不许无礼,明日一早叫几个人送他回京城,交给王太师,不得有误。”顾善均领命,便去拉那王简平,简平怒道:“沐青!你敢如此对我,你倒是等着瞧,我定不会与你善罢干休!”
决战
觅华去后,远华每日替人问诊,渐渐在城南间有了些名声,便常有人找上门来,她怕打搅房东,便仍在集市上坐着,只是心中隐隐约约少了些期盼,有时日近黄昏,她不自觉地抬头西望,恍惚间会觉得一个影子正向这边纵马而来,定睛一看,却只得斜阳脉脉,撒了一地余辉,又哪有人来?
渐渐过了清明,空气中便有些燥热,这年的夏意来得特别早,远华收拾完摊子,已微微出了一身汗,正待离去,却见一个大汉急急奔来,一面高叫:“骆姑娘留步!”应声望去,却是她常常给钱的那头目,见他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至身前,便笑道:“赵大哥莫急,可有何事需要相帮?”那大汉喘了几口气,一把拉住远华手臂,道:“骆姑娘千万帮帮忙,我老婆就快生了!”远华失笑:“赵大哥应去找稳婆帮忙接生才是,我只会看诊,却不会接生。”
那赵彪急道:“本也说好了稳婆的,可没想到今日就发作了,那稳婆走亲戚去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其他人,还请骆姑娘千万帮帮忙。”远华听说,便也只得携了药箱,随他到了家中,只见一个妇人卧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身下羊水已流了大片,面上神色痛苦非常,呻吟连连,她心中也有些慌乱,只得闭目回想所看过的医著,隐约记得《金匮要略》中有记叙胎产的内容,正回想间,赵彪已在旁催促,她定下神来,睁开双目,见旁边桌上已准备了所需物什,便吩咐赵彪去烧水进来,一边燃起蜡烛,取过剪刀细细烧过,狠下心来,将底下剪破,探手过去不停按拿,赵彪在旁握住妇人之手,只不住口地呼唤。
所幸不多久,婴儿的头部终于出来,妇人挣扎使劲,片刻间便连着胎盘滑出体外,远华松了一口气,忙将那婴儿裹住,伸口隔布咬断脐带,递与赵彪,又拉过妇人的手诊了一回,见她脉象虽弱,倒也平稳,这才拧了巾帕过去细细清洗收拾,自己却已经浑身汗湿。赵彪喜道:“是个儿子!多谢姑娘。”远华一笑:“恭喜!你要谢就谢你娘子,若不是她身强体壮,胎位又正,只怕就要出乱子了。”
赵彪定定看着婴儿,心下狂喜:“姑娘真是没得说,日后若有用得着我赵彪的地方尽管吩咐,决不敢推辞。”远华笑道:“今后少收我两个钱就是了。”赵彪便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望望婴儿,一时又望望妻子,只管傻笑。
远华清理完毕,便与赵彪一同洗过婴儿,紧紧包住了,又留下几味药,写了一张方子给赵彪,呆了半日,见妇人沉沉睡去,已无甚大碍,便辞了出来,回到自己屋中烧水沐浴,换过一身衣服,见天空之中一轮明月光辉明朗,心中也是喜悦无限。
自进入沙漠以来,烈日炎炎,直晃得人头昏目眩,南思羽静静立在漫漫黄沙之中,侧耳细听,却只听见呜呜风声,转目四望,见一众将士虽风尘满面,唇干口裂,但俱是肃然静默,面色坚毅,不由心中欣慰,只是连日来一丝踪迹都未曾寻见,敌人究竟隐藏在何处?
沐青上前道:“王爷也歇息片刻,待这阵风沙过后再走不迟。”思羽点点头,便随他坐下。觅华坐在旁边,正拿着一个香囊不时嗅闻,身后一个兵士笑道:“不知这香囊是哪位姑娘送给棠将军的?”觅华不置可否,思羽便也往那香囊看去,觅华递到他手上,悄声道:“这是姐姐做给我的,闻了倒可提气养神,王爷也闻闻看。”思羽接过闻了一回,果然精神一振,点头赞道:“你姐姐倒是疼你。”看那香囊缀着一抹粗糙的青色蕙子,又笑道:“不过你姐姐的女工倒是该多练练,日后嫁了人若还是这般手艺,只怕不成。”觅华便也嘻嘻一笑。
思羽举目望去,但见一片茫茫风沙,无穷无尽,心中暗暗焦急,他直觉脱木尔应该就在这附近,可是所到之处,只是一片荒芜,人烟渺无,水和粮食都快用尽,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正思量间,却见沐青忽然立起身来,忙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漫天黄沙之中,缓缓现出了一个人影。
天空一片昏暗,粒粒沙尘不断打在帐篷上,北元大汗脱木尔坐在帐中,心中隐隐有丝不安。自接到南思羽率兵征讨的消息以来,他便悄悄将大部分军队转移到了沙漠中心这处极为隐蔽的地方,料想南军远道而来,必不敢轻易进入沙漠,一旦粮尽水绝,就可大举反攻,但是今日不知为何,看着帐外犹如黑夜般的天空,他竟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渐渐袭来。
太尉铁吾肃见脱木尔有些心神不定,便道:“大汗无需担心,今日探子刚来报过,南军如今还驻扎在沙漠边境,粮草补给也还未到。”脱木尔点点头:“那南思羽熟知兵法,谅来倒不敢孤注一掷。今日派去的探子可回报了?”铁吾肃道:“风沙还未过去,倒还不曾回来。”脱木尔道:“今日风尘肆虐也就罢了,你传令下去,自明日起,各军各部须得整肃兵马,准备迎战。”铁吾肃疑惑道:“大汉……”脱木尔摆摆手,道:“此次南军大举而来,一时虽不见得找到这儿,却也须得确保万无一失才是。”走至门边,掀起帐帘,只见风沙扑面,几步之外人影几不可见,方暗暗放下心来。
三十里之外,沐青骑在马上,高举长剑,自肃立的兵士前缓缓巡过,见众人面上皆显出欣喜激动的神色,心中也有些按捺不住,正欲挥臂高呼,却见一个兵士头巾覆脸,遮遮掩掩站在众人之间,心中疑惑,跳下马来,将他面上头巾一揭,不由呆了一呆,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将军没有把你送回去?”
王简平冷笑道:“就凭那几个小兵,又怎能看得住我?爹爹曾派了十几个守卫,还不是被我……”忽然发觉说漏了嘴,便闭口不言。沐青斥道:“如今两军交战在即,岂能容你一个女子在此胡闹?”简平道:“女子又怎么了?你们男子吃得的苦,我一样吃得,花木兰可代父从军,我又为何不可上阵杀敌?”
沐青心下苦笑,这女子居然能瞒过众人一路跟随大军而来,又偷入沙漠,对她的坚韧倒也有些佩服,便不再多说,将她拉过自己身边,道:“你跟在我身边,不可离我三步之外。”简平面上悻悻,只得跟了他出了队列,跨上他身边一匹战马。
沐青带了王简平,纵马行至南思羽身边,见觅华已在旁,便向他俩微一点头,思羽回过身去,身后十数万大军静立漫漫沙尘中,就似铜墙铁壁一般,他心中扬起万丈豪情,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