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畔长剑,仰天长啸:“今日就让北元军队成为我等脚下之尘!”风沙涌入口中,他和着唾沫狠狠吐出,剑指长空,身姿锵然,转身扬落马鞭,一人一马,便如急电当先纵去,身后众将士群情激荡,战马嘶嘶,扬起漫天黄沙,如洪水猛兽,往脱木尔营地奔涌而去。
    王简平跟在大军之中,片刻间已落在后面,前面沐青的身影早已淹没在人流沙尘中,她只觉风沙如刀割般刮过,待睁开眼睛,已经冲入敌人营帐间,火光下四处刀光闪烁,人影憧憧,鲜血四溅,只闻一片惨呼,她双腿发软,忽见地下一个北元士兵操刀向自己砍来,情急间狠命将刀一挥,竟将那士兵手臂砍下,一时心中生出一股恐惧,喉间涌上一丝腥甜,忽见沐青回身杀来,剑光所至,挑落她身边几个北元士兵,不由精神一振,抡起刀来四下挥舞。
    脱木尔被一众护卫护在一边,见南军以千钧之势冲来,所到之处,便如催牯拉朽一般,当先一个年轻将领,身披红色战袍,手执长剑,所过之处杀倒了一片,他心底涌上一阵愤恨绝望,取过弓箭便瞄准那人射去,南思羽长啸一声,正将一名北元士兵砍到,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回身一操,已将那支箭抓在手中。
    脱木尔双目暴红,正欲再射,身边护卫已催促他上马逃离,他眼光扫过营地四处,见大势已去,只得暗暗咬牙翻上马背,南思羽远远瞧见,不由大呼:“不要让脱木尔跑了!”王简平听见,见自己离得不远,一时兴起,便纵马去追,沐青心下一急,发狠砍倒几人,忙也赶去。
    追得几里,只见前方王简平已被挑落马下,他断喝一声挥剑杀去,杀退几人,正待俯身将简平拉上马来,忽然一柄长枪刺入马腿,那马长嘶一声,坠倒在地,沐青瘁不及防,滚下马来,刚稳住身形,几柄长枪已指在他喉间。
    南思羽正催马跟来,忽见沐青被擒,只得勒紧缰绳,止住马蹄,觅华随后飞身而至,挥舞单刀,就要冲上前去,思羽将他手臂一拉,拦在他身前,觅华只得停下马来。
    脱木尔见势,已知被俘之人身份不凡,便将手中佩刀横在沐青颈间,抬头望向思羽,思羽冷冷道:“你待如何?”脱木尔仰天狂笑几声,道:“王爷神兵天降,我甘拜下风,今日如放我离去,这两人我便交还给你,否则便和他们同归于尽,我看这人也是条好汉,倒也不枉了我。”沐青急道:“要杀便杀,说什么废话?”身体一纵,向脱木尔刀锋扑去,脱木尔将刀锋避过,双目眨也不眨,定定望着思羽。
    思羽不动声色,半晌不语,觅华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妄动,良久只听思羽道:“我答应你,不过你需发誓,今生永不来犯我大明。”沐青在旁大叫:“王爷怎能答应他?沐青死不足惜,万不可让这狗贼脱了性命!”脱木尔刀柄一挥,撞在沐青胸口,只凝视南思羽双目,见他目光凛凛,寒意森然,便长笑道:“大明有王爷这般人物,我今日又大伤元气,怎敢来犯你大明?若今后食言,便教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说罢,将沐青踢倒在地,又吩咐手下放了王简平,转身率众扬长而去。
    觅华催动马蹄,便要追上前去,思羽将他按住,道:“不可,既已答应他,便让他走罢。”沐青恨道:“王爷如此,教沐青今后有何颜面再存于世上?”思羽翻身下马,将他扶起,缓缓道:“良将难求,沐将军将来定为我朝栋梁,这事以后休得再提。”转身望着觅华和简平,目光中寒气一闪:“今日之事,只我们四人知晓,若有泄漏,我定不饶。”
    入狱
    黑云压幕,空气中一丝风也无,灵鹤湖畔灯火通明,乐声遥绕,众人虽倚树傍水,仍感到燥热无比,本是为大军凯旋而设的庆功喜宴,不知为何,气氛却有些压抑。
    皇帝坐在龙椅上,亲自往一盏碧色琉璃夜光杯中斟满了酒,身旁太监用白玉碾盘托了,送至南思羽身前,他忙整整衣衫,立起身来接过,只听皇帝朗朗的语声自高处传来:“爱卿此次一举歼灭北元脱木尔部,实乃我朝之大幸,这杯酒朕便替天下万民谢过爱卿。”思羽垂首敛目道:“承蒙皇上厚爱,臣愧不敢当。此次没能擒得脱木尔,实在惭愧万分。”皇帝道:“此次北征旗开得胜,彰显我朝之天威卓卓,爱卿功勋显赫,不必太过自责。”
    思羽谢道:“皇上宽宏大量,臣日后自当肝脑涂地,尽忠报国。”将酒一饮而尽。朱恃坐在他身旁,面上浮现淡淡笑容,目光一转,见朱定面色阴沉,只低头喝酒,不时往女眷席上瞟上一眼,朱暄却面带笑意,也正往这边看来,他便向朱暄微一点头,两兄弟遥遥举杯,各喝了一口。
    一时皇帝先行离去,众人便放开手脚,席中嘈杂四起,顾善均和棠觅华已喝的酩酊大醉,只沐青静静坐在席间,推辞不过别人敬酒,也只抿一小口。思羽坐了片刻,只觉闷热难当,便辞了朱恃,悄悄退了席,走不多远,却见花荫之下,两个人影正在纠缠不休,定睛看去,竟是朱定搂着一个女子,正强自凑过脸去欲行非礼,那女子挣扎不过,口中发出惊呼,正是凌云织的声音。
    他脑中热血上涌,大步过去,拉过朱定便往他脸上挥拳揍去,朱定满身酒气,踉跄几步,狠狠盯住思羽,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你敢打我?”思羽将云织拉到身后,冷冷看着朱定:“殿下请顾及自己身份,这里不是殿下寝宫,还由不得殿下胡作非为。”
    朱定红着一双眼,狠狠道:“胡做非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不过是我父皇的一只狗而已,给你点颜色,你就如此猖狂?”思羽道:“不敢。不过若你再敢对凌小姐无礼,我定不会与你干休。”
    朱定气得浑身发颤,握紧了拳头正欲上前相搏,却见思羽浑身冷冽,目光凛然,心下不由生出一股惧意,便狞笑几声,道:“咱们走着瞧。”看了看他身后的云织,心下虽有不甘,也只得转身离去。
    一路心中愤恨,便径直来到朱暄寝宫,朱暄已自席上回来,见他神色懊恼,衣冠凌乱,忙迎上前来笑道:“三哥这是怎么了?又吃了哪家小姐的耳刮子?”朱定狠狠一拍桌案,大声道:“那南思羽真是越来越猖狂了,连我的事都敢管,如今就是把他大卸八块,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一时又觉得手掌吃痛,忙收了手不断揉捏。
    朱暄便不言语,朱定奇道:“你不是说有办法治他吗?”朱暄笑道:“三哥莫急,他得意不了几天了。”见王照进来,便问:“到了么?”王照点头,朱暄便道:“三哥稍坐片刻,我去见几个人。”
    云夕正随了芳景自窗外走过,无意间听见两人对话,不由心下一惊。几道闪电掠过,她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中乌云沉沉,眼见便要风雨大作。
    思羽一路将云织送回府,辞了凌允之出来,仍觉得有些莫名的烦闷,虽风雨欲来,却又不想回府,便放缓了马蹄,在城中四处游走,一时摸到袖中一个香囊,便策马往连衣巷而来。
    远华在楼台上,见风声渐渐四起,便将绳上晾晒的衣物一件件取下,正欲收入屋中,却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伸头望去,疑是自己眼花,又揉了揉眼,见来人一身菱白长袍,玉冠束发,转眼间已至门口,心中便怦怦乱跳起来。
    思羽将马栓在门柱上,便径直走上楼来,见骆远华抱了一堆衣服愣在那里,转头一看,并不见觅华,便道:“觅华还未回来吗?”远华暗自收了心神,笑道:“不是去宫中赴宴了吗?”思羽奇道:“我走之时倒是见他退了席,还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说罢,便自袖中取出那枚香囊交予她,道:“觅华在沙漠中给我带着,一时倒忘了还给他,听说这香囊是你做给他的?倒很别致。”远华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王爷用过自扔了便是,何必再还回来?”一面说,一面放了衣服,取过一张竹凳,用布抹过了,请他就坐,思羽笑道:“不必了,也快下雨了,这就告辞。”正要转身,却闻听雷声隆隆,一道电光闪过,大雨已倾盆而下。
    她心中倒是莫名一喜,忙将他让进屋来,狂风大作,雨势凌厉,两人身上均已湿了一片。远华忙掩了门窗,一时漫天风雨便都关在屋外,烛火燃起,屋中便染上一层淡淡暖意。
    远华在灯光下细细打量他,见他肤色黑了一些,人便仿佛瘦了一圈,却更显精神奕奕。一时无话,她渐渐有些羞涩,便将目光移开,雨珠滴滴,脆生生落在屋顶窗檐上,应和着她的心跳,恍如梦境一般。
    思羽坐了良久,看她也不说话,便四处打量,见屋中简陋狭小,便笑道:“觅华如今又封了怀远将军,只怕很快就要搬入将军府了。”
    远华道:“我不愿意搬——”抬头见他一脸诧异,便道:“我只想带他回去见了爷爷,便不再随他回来了。觅华如今有自己的心思,我也管不了他。”思羽道:“觅华一心上进,倒也其志可嘉。”
    远华苦笑:“我只怕他太过执迷,今后还要麻烦王爷多提点才是。”思羽见她眉头紧蹙,便微微一笑:“你也太过担心了,只要他行事端正,倒也不会有什么差错。”远华道:“我爹爹当年行事何尝不是端正谨慎,可为何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思羽一时无法接口,便立起身来到窗前听那雨声,远华定定凝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幽幽道:“我也只盼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人生不过转瞬,何必定要去求那些虚幻的东西?”
    思羽回身笑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什么都要争一争的。”她听他提起小时的事儿,也不禁笑了起来,烛火映照在她笑弯了的双眸之中,就似天幕中两颗光芒四射的星辰,将这寒屋都点亮了,她转过目光,见他正看着自己,不觉心中一慌,忙立起身来,红了脸道:“小时候哪懂什么,如今经过了这么多变故,自然不一样了。”
    自觉面上发热,便走到窗边将窗户一推,一阵清风扑面而来,两人便都向窗外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已风住雨歇,天际中乌云渐去,现出隐隐月色,几点星光忽明忽暗,连衣巷中一片静谧。远华心中一片怅然,只听他在旁道:“夏日的雨势来得快也去得快,我该告辞了。”
    辞了她出来,又道:“听南祁说你爷爷在河南乡下?今后若有机会,倒想去拜访一下令翁。”远华笑道:“那是我胡乱说的地方,实是住在山西汾州一带,不过你若去了也不一定能找着,每年春夏,爷爷都会带我到各处游历,倒是有半年都不在家中。”
    思羽笑道:“令翁这么好兴致?”远华道:“爷爷常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自小就跟他走过很多地方,如今一则充实见闻,二则正好帮各处乡里看看病送些草药,他们生活贫苦,生了病吃药都困难,我也只当历练一下手艺。”
    思羽心下钦佩,点头道:“既如此,你走时一定告诉我,我替你践行。”远华低声道:“以后你若到了山西,我请你喝汾酒。”两人便相视一笑,夜风吹起她鬓边发丝,她眼中几番明灭,欲言又止,终是目送他下了楼跨上马背,屋檐上雨滴仍旧绵绵落落,地上青石板被雨水浇过,便淡淡映着他的身影,伴着马蹄声悠悠远去。远华立在楼台上,手中还握着那枚香囊,他的笑颜还印在她心上,但这场心思终究也只能象这场夏雨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风雨已过,寸寸相思便也只得随风散去。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思羽心中烦闷尽去,面上隐隐带着笑意,缓缓回自自己府前,却见南祁和南琴站在门口,旁边立了几个锦衣卫,心中疑惑,便跳下马来,那锦衣卫上前道:“皇上有事相请,还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思羽点头道:“我去换过衣服。”那锦衣卫道:“不必了,还请王爷即刻进宫。”思羽听说,便也只得向南祁和南琴略一点头,跟锦衣卫去了。
    一路行至皇帝御书房,却见皇帝坐在御案边,低头正看着奏折,面上阴晴不定,朱恃坐在一边,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他心中狐疑,忙跪下叩首,皇帝缓缓抬起头来,两道目光直射到他身上,他便隐隐觉得一阵寒意,只听皇帝道:“你可知罪?”思羽不敢抬头,应道:“臣糊涂,并不知道所犯何事。”皇帝良久无语,终沉声道:“你明明追上了脱木尔,却又为何将他放走?”
    思羽心中一惊,半晌方道:“实是臣无能,抵挡不过,让他逃脱了。”皇帝冷笑道:“好个抵挡不过!只怕你早已与他勾结,是以放他回去厉兵秣马,好再来犯我是不是?你倒好好看看这是什么?”立起身来,将一张纸笺掷到他面前,他忙拾起看去,却是一封与脱尔儿密谋叛国的书信,落款正是自己,那笔迹也与自己平日所书并无二致,不由浑身冷汗淋漓,叩首道:“皇上明鉴,这书信并非臣亲手所书,定是有人冒充臣的笔迹,伪造了这封书信。”
    朱恃也在旁道:“王爷向来忠心耿耿,定不会做这等忤逆之事。”皇帝冷冷看着他,拿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