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为手一甩,护士有如劫后余生,赶紧一溜烟地逃命去了。
    陆西为直接去查出院记录,只是这记录经过了宋家颜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灵巧、温暖的手,技术高超,救下生命无数,只不过功能不单一,做假也很到位,出院记录没缺哪一样,比五星级大酒店营业的执照还要全面。
    最耐看的是上面写着毛小朴的大名,亲笔,下面平齐,笔划嘎然而止,上面起笔很出力,线条偏长。陆西为一眼就认出这具有特色的字是毛小朴的手迹。
    毛小朴的字迹相当特别,特别到宋家颜第一次看到就不能忘记,他当初不是想要研究毛小朴么,对她的一点一滴都有兴趣,在他的有心下,想要临摹毛小朴三个字真不是难事。
    宋家颜自小家教极严,自小临贴,将字帖置于案前,观察字的形态、结构、笔划,领会其jīng神,临多了,深喑临摹之境界:“眼到”、“手到”、“心到”。十五岁的时候信手写颜真卿《麻姑仙坛记》,柳公权《玄秘塔碑》,一笔一划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但宋家颜从没想过要在书法上有所作为,他更倾心的是医学,这手超凡的临摹绝活当然不会làng费,常常让少年时期的刘丹阳和钟瑶拿来搞欺骗,比如试卷上的家长签字,比如病假条上的家庭医生签字,比如成绩单上的老师签字。
    而现在,多了一个更大的用处。
    所以,这天衣无fèng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事qíng的经过就成了如此:陆西为去询问医生了,恰好毛小朴醒了,觉得自己没大事,就要求出院了,医生觉得她回去休养比在医生休养要好得多,医院毕竟是医院,病人多,各种各样的病qíng多,再加上最近还闹得厉害的流感病例多,别jiāo叉感染了,于是,签字,同意出院。
    陆西为只觉得身子被掏空了,全身没了一点力气,他脚下一软,顺着查询台坐到了地上。这次的悲伤和绝望来得又烈又猛,就像他在她身上获得的高。cháo一样,都是极致的,痛和乐。
    他从找到她到现在,前前后后不到一天,在他尝那种蚀骨销魂的欢愉后,在他将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jiāo给她后,在他决定将与她生活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后,她又一次跑了,她不要他,她有了别的男人,不再要他。
    他在她面前低眉顺眼,投她所好,尽心尽力,可哪一样都走不到她的心里眼里,他还是被抛弃。这一刻,陆西为有了想死的念头,没意思,没意思了啊。
    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尽地流,过来过往的人无不震撼,却没一人敢上去询问,这绝美的少年,脸上笼罩的无尽悲伤,他不大声喧哗,不嚎啕大哭,不上蹦下跳,只有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流,如东江水,流不尽的东江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水向东流。
    清代文学家张g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陆小爷行事无是无非,无善无恶,今日之劫,算是维持世界心态之平衡:
    别看昨日阎王得意,且看今朝阎王遭殃。
    陆东来提着刚刚熬好的jī汤进来,举目就看见了陆西为坐在地上,背靠台子,两腿伸长,两手摊在地上,哪有平日半点嚣张气焰?整个一中了江湖奇药十香软骨散的模样。
    不过陆东来到底是了解他这位阎王弟弟,真有人给他喂十香软骨散,他就是掐断自己的经脉也不会让自己如此软在这里,这掉价的事绝不是陆西为所为。
    陆东来轻轻踢踢陆西为的脚,“怎么啦?软这儿很好看?”
    陆西为眼皮不动,眼泪却流得更加凶了。
    “哟,谁给你喂了烟弹啊,熏得你眼睛直冒水儿。”陆东来心里震惊,事不寻常,不寻常,陆西为分明就是没了斗志,蔫巴样。难道毛小朴出事了?他心一慌。
    “哥,她跑了,她又跑了。”陆西为有气无力地说,心痛得麻木了,只剩下眼泪机械地流。
    陆东来心一沉,果然出事了!
    他用力在陆西为脚上一踢,“瞧你这出息,这么点大的事打击成这样,你去把她再找回来呀!”
    再找回来,能找回来一次,就能找回来第二次,第三次!
    陆西为眼睛打开了,灰暗的眼神中慢慢有了光亮,对,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她占了我的整个身心,想拍拍屁股就跑,门都没有!他要她负责,一辈子负责!
    陆西为猛地站起来,向外面跑,陆东来看看手中的保温桶,眼神暗淡,他亲手熬的jī汤,人家不赏脸,带回去自己喝吧,好几年没做过菜了。
    兄弟两一起回家,陆西为是个有头脑的人,这回,他不去车站机场查了,他肯定毛小朴在北京,一直在北京,而且,按照目前她的身体状况,她必定不会走,如果还想要孩子的话。
    另外可以肯定的,她这个男人不简单,去昆明的假记录凭毛小朴的头脑,想破了想不出来,凭她个人的本事,奔波死了办不到。
    第三九章
    “哥,你说你见过朴儿,在哪见到的?”陆西为冷静下来,开始搜索与他家大婶有关的所有信息。
    “西为,你对毛小朴了解多少?”陆东来沉静地问,眼见陆西为脸色大变,不由苦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对她了解多少,我感觉她身上很多秘密。”
    “我只知道她是海阳人,在监狱坐了七年牢,出狱后直接到北京,我和她在火车上认识,两人一起找工作,合租房子。”陆西为终于意识到陆东来话里有话,也沉静下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和毛小朴的qíng况。
    陆东来大吃一惊,七年监狱,杀人?他眼前浮现那张坦dàng的脸,杀人?他再次咀嚼这两个字。
    “我现在告诉你一些事,但你得答应我,要冷静,冲动容易坏事。”陆东来停下,等着陆西为的答应,陆西为点头。
    “要找到她有两条线索,第一条是毛敏儿,她们认识,而且彼此无好感,毛小朴第一次离开是被毛敏儿所bī,给她一百万,让她离开北京。这中间必定有原因,她们两人都姓毛。”
    陆东来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按按太阳xué,“第二条线索是钟瑶,机场的假记录是钟瑶布下的,我见到毛小朴是在乐常的生日宴会上,这意味着毛小朴与钟瑶认识,甚至有可能是他带去的。现在,要查钟瑶有点棘手,不过要查毛敏儿比较容易。”
    陆西为牙齿咬得咕咕叫,好啊,原来朴儿的走不是因为那天晚上他qiáng吻了她!毛敏儿!好一个毛敏儿!还有,朴儿是怎么认识钟瑶的,她来北京人生地不熟,这一点非常肯定。他猛地朝陆东来狠狠一剜,君华大酒店,那天不是钟瑶的儿子满岁吗?绝对是那天认识的,那天她消失了一个晚上!如果不是他陆东来突然出现,他怎么会丢了她!
    哟,悠悠远远的连接起来,怨上他哥了!
    陆东来被那一剜剜得莫名其妙,怎么恨上我了?
    他哪知道正是由于那天晚上他的到场,才使得陆小爷的人生变色,命运起伏不定。起因就是他,不怨他怨谁?
    “你对毛敏儿什么态度?”先说明白,就算她是陆东来的老婆,他下手也不会软半分,要怪只怪她不长眼,yīn谋鬼计到他的女人身上。
    陆东来将烟按熄,淡淡地说,“什么也没有。”
    陆西为决定先从毛敏儿开始,先从薄弱环节下手,各个击破。他马不停蹄,连夜去了海阳,他要挖出毛敏儿和毛小朴之间的联系,但他不能指望从毛敏儿嘴里问出什么来。
    第二天早上陆东来去公司,不到一小时后时,毛敏儿来了。她白裙飘飘,雅丽清纯,脸上脂粉不施,却眼睛红肿,看上去泪痕未gān,一付小可怜样,楚楚动人,让人倍感怜惜。
    陆东来微笑,让助理给她倒了一杯水。
    毛敏儿捧着水杯没有喝,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东来,对不起,我以为她跟你”
    “所以你打她了?”陆东来淡淡接口。
    “是她先动手打我的,我是自卫。”毛敏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我的头起了好大一个包,医生说有轻微的脑震dàng。”她头发齐肩,哪知道毛小朴最擅长的一招就是抓头发往墙上磕。
    “既然有病就该住院,不要跑出来了。”
    “我欠你一个解释,我一定要来。”毛敏儿低低地抽泣。
    “你没有欠我解释,毛小朴是陆西为的人。你可以跟他们解释。”陆东来很有耐心地跟她周旋。
    “东来,你原谅我,我会跟他们解释的。”毛敏儿抬起头,红眼睛红鼻子红嘴唇,娇美,惊艳。
    “你没有对不起我,不存在我原谅不原谅。”
    “东来,我是真心爱你的,看在我这份真心上,放过我吧。”
    “你怎么了?”陆东来奇怪,放过她?他做什么了?
    “《笑笑部落》这档节目停播了,我的工作电台没有安排。东来,我错了,让节目恢复吧。我可以不主持,但节目是无辜的,其他主持人是无辜的。”
    陆东来皱眉,来得这么快,可以让一个栏目一夜之间消失。这是谁的大手笔?钟瑶?
    “是你的工作没有安排还是你那个栏目的人都没安排?”
    “电台还没有调整,但是台长让我主动辞职。”毛敏儿泣不成声。
    “你以为,是我让台长这么做的?”陆东来笑起来。
    “难道不是?”毛敏儿抬起一双泪眼,她清楚陆东来的为人,在这件事上,敢做必定敢当。
    陆东来摇头,“不是我。”
    “那肯定是你弟弟!”对,一定是他,毛小朴是他的人,他定然是帮毛小朴出手报复,“东来,求求你,让你弟弟放过我吧!”
    “也不是他,他现在没在北京。”
    毛敏儿呆住了,不是他,也不是他弟弟,那是谁,谁要害她?她脑子里开始急速运转,检查自己是否无意中得罪过什么人。
    “你想知道是什么人cao作的吗?”陆东来用手轻轻弹弹桌子,停顿了一下,“毛小朴。”
    “不可能!”毛敏儿声音大起来,“她绝对办不到!”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她在北京连工作都找不到,怎么可能让一个节目停播!”
    听着毛敏儿越来越激动的声音,陆东来沉吟一下,突然问道,“毛小朴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
    毛敏儿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内心零乱,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毛小朴全给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