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沉默一下,“必是富贵之人。”
尉迟南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即使匈族牧民,也需要劳作,可这人的手不像。”
尉迟南笑意无声,确实如此,如果他没猜错,白天那个中年人怕就是眼下匈族最有名的将令——右贤王乌唯,这个人据说有一半汉人的血统,所以相貌酷似关内人。
“病了就多歇着。”临走前交代了她这么一句。
“娘娘,趁醒了,把药喝了吧。”庞朵端了碗浓黑的药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熬的,“皇上也够累的,这会儿又得去卫娘娘那儿。”
“她那儿怎么了?”看到这一大碗药汁,不禁皱眉。
“白天太医过去了,说是不大舒服,奴婢瞧是跟赵娘娘那边较劲呢,前几天卫娘娘还病着的时候,赵娘娘不是留了皇上的宿嘛,这几天芳碧苑那边就老召太医去,可每次也就见铃兰熬些虚补的汤水,不见药渣。”
皱眉闭息,一口气喝完药汁,庞朵赶紧从托盘上取了块饴糖送进莫蓉的口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口中的那股涩苦的味道。
“你说前几天赵贵妃留了皇上的宿?”
“就是啊。”庞朵动手收拾药碗。
自卫罗动了胎气后,各宫确实都没被召幸,偶尔路过谁的院子,进去坐坐就不错了,没想到他对赵又欣确实情深,只是选在这个时候,未免让卫罗难过。
“娘娘,奴婢瞧皇上对您也很好,虽未必及得上赵贵妃,但对您确实也是真真切切的,后宫这地方不就是争得皇上一个笑嘛,您何不就随了俗算了。”
“我不随俗?”
“您不是不随俗,是太随俗了,有点……假。”
笑,“我从进了这宫门,就没一样真的东西。”躺下身子,“也从没奢望他的宠爱,太平凡的人对奢望总是望而却步,不过——你说得也对,我这假做得太不真实,惹他气了。”
窗外,夜色深沉,浓云遮住了满天星子,今年的新春阴多于晴,怕又免不了一场暴雪。
两三日之后,果然降了一场暴雪,一夜之间,树枝瓦楞之上全被覆了厚厚的白,莫蓉的病渐渐好转,只是咳得厉害,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一天早上,莫蓉去探视卫罗,与庞朵一起刚转过宫苑之间的巷道,迎面便撞上了气势汹汹的玉儿公主,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那么气冲冲地侧身擦过,到是她那两个侍女懂事,赶紧福身施礼。
莫蓉与庞朵互视一眼,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来到芳碧苑时,没想到尉迟南也在,旁边还坐着王氏太妃——玉儿公主的生母,正用绸巾擦眼泪,卫罗在一旁正劝慰。
莫蓉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因为已经被看到了,又不好现在退出去。
一番繁冗地参拜之后,她默默地坐到了一旁。
尉迟南始终一句话没说,眉头紧蹙着。
正一片死寂时,玉儿公主跨了进来,气冲冲地望着兄长,并不行礼。
她是皇室的幺女,也是先皇最小的一个孩子,生母王氏也出自魏国名门,深得众人的疼宠,所以连火气都不寻常。
“若要我去和亲,我宁死!”不卑不亢。
和亲?!莫蓉偷看一眼尉迟南,他没有说话。
“逆子,怎么敢跟你皇兄这么说话!”王太妃呵斥女儿。
“用妹妹跟金银来换取匈人不进犯,这样的哥哥,我不认!”
“你是要我立时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王太妃起身,颇有些气势。
也难怪,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把她送到漠北的酷寒之地?她这大义凛然并不是真想指责自己的女儿,实则是在给尉迟南施加压力。
“太妃,您别动气。”卫罗赶紧上前扶住王太妃。
王太妃的视线扫过一旁的尉迟南,见他无动于衷,这才又嘤嘤哭了起来。
莫蓉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过去帮卫罗一起安抚。
“谁告诉你要跟匈人和亲的?”久久之后,尉迟南问了这么一句,众人皆惊,王太妃甚至忘了要继续哭。
玉儿看看自己的母亲,嘟起小嘴,“宫里谁不知道,那匈人使者在大殿上跟皇兄当面求亲!”如今皇族尚未出阁的公主又只有她一个人,她能不多想嘛!
“李琛。”尉迟南冷下脸,叫来李琛。
“皇上。”
“彻查!谁把大殿上的政事说到后宫的,以欺君之罪论处!”这一句话可把在场的女人吓得不轻,这还了得,真查起来,那不可就牵扯大了,各宫各院的,谁还没有个在朝廷为官的家人,这事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说的。
“皇上,都是些空穴来风的事,宫里女眷多,免不得听了谁的笑话,这丫头又听风就是雨的脾气,哀家看要罚就罚玉儿吧,都是她惹得麻烦。”王太妃赶紧收拾局面,到忘了自己刚刚对尉迟南哭鼻子抹泪的一番哭诉,又是为了哪般?
李琛也知道皇上这是一时的气话,于是只站在原处侯着,并不答话。
“……”尉迟南暗自压下火气,“下去吧。”对李琛挥手。
他一挥手,众人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
王太妃暗松一口气,一转眼正瞧见身旁的莫蓉,年前莫平奴回京授职时,尉迟南跟她提过一次他与玉儿的事,当时她嫌莫家身份太低,根本不愿意让女儿下嫁到这等人家,后来又相了几个,不是相貌不好,就是身子弱,所以一直没再考虑玉儿的婚事,如今看,不管怎样,得赶快把女儿许出去,那莫平奴她见过一次,样貌、身形都很好,如今也封了将军,虽然家世不怎么高贵,但贵在年轻人前途无量,听说他深得皇上的喜爱,结了亲后,若再有她们王家的做后盾,岂不事半功倍?
莫蓉笑盈盈地望着王太妃攥在她手腕上的手,她那无名指间硕大的翡翠戒指透着莹莹的光亮。
这下怕是要麻烦了,王太妃这一瞬间的亲热劲,恐怕是冲着平奴来的。
莫蓉不禁侧眼看看尉迟南,他也看到了这微小的异常,只是什么也没表示……
“咳咳——”宫苑间的巷道里传出一阵轻咳。
莫蓉扶着宫墙掩嘴猛咳,庞朵在一旁无计可施。
宫道两旁堆积着厚厚的、尚未铲净的积雪,莫蓉一袭暗红镶兔毛的宫装,站在积雪堆里显得很突兀。
“娘娘……”庞朵边望着巷道口,边轻轻碰了碰莫蓉的肩膀。
巷道口,正站着一身紫袍的尉迟南……
庞朵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落下来,留他们俩独自相处。
“怎么了?”莫蓉回视他的注视。
“太妃刚刚提起来玉儿跟平奴的婚事。”
“是吗?”
“你觉得怎么样?”
“臣妾听陛下的。”
从喉咙里轻哼一声,但莫蓉还是听到了。
“最不爱听的就是你这句话,你这也算是欺君。”一切听他的,可心里却不这么想,“朕就喜欢平奴那样的脾气,什么时候说得都是实话!”所有人都习惯性地骗他,连他的这些女人都是!
从披风的内袋里取了样东西,擎在他面前。
“什么东西?”她的举动让他愣了一下。
莫蓉忍不住咬唇淡笑,“陛下想听的实话啊。”
她鲜少对他这么笑的,真诚中带着些俏皮。
打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串镶红宝石的链子,“平奴给季姜殿下的。”连她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产生交集的,只因为那宫门口的一撞,这小子便再也忘不掉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拖她给季姜殿下送东西了,但还要求不要以他的名义给她,就说是她送的?这小子也真是糊涂了,她与季姜公主本就少来往,凭什么老送人家东西呢?
“季姜?”他的怔愣显然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位季姜殿下显然与她差不多,都是不够受重视的,起码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是的,平奴喜欢上了季姜殿下。”这事她早就想对他说,但一直没机会,这种事要赶快说,否则酿出大错就晚了。
尉迟南看着她手上的红宝石链子沉默不语,良久后,勾唇笑了笑,“这小子!”
十四 和亲 二
与他并排而行,这到不是头一次。
她能明白他对自己的情感,不算太喜爱,男人说是娶妻求贤,可第一条件还是取貌的,她只是有些特殊,因为她不会谄媚于他,兴许这是对他的大不敬,但也顺利让她与别人有了些区别。
她无法去设想他与其他女人相处的场景,即使再淡然的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假想,所以她什么也不想,这样才能保持平静。
很巧,在宫苑的转弯处他们遇上了带着孩子的赵又欣。
只有在面对他的宠妃时,比较才会明显——他对她是不错,但这个“不错”与“很好”、“极好”叫爱是相差甚远。
前些日子,他一直冷落着赵又欣,也许是各方面都闹得太厉害,他故意要她知道失去他的宠爱将会一无所有,于是赵又欣只能屈服,慢慢的,宠爱又恢复了,赵又欣还是之前的赵又欣,宠爱依旧是之前的宠爱。
可能他会是个专情的人,但很抱歉,那个女人不会是她莫蓉,她是很特别,但现在的地位已经足够能证明她的特别。
这就是现实,她必须面对的。
“乳母说这几日泰康不大愿意吃东西,臣妾就想带他回去一起吃顿饭。”皇家的女人都是可怜的,即使是自己的亲骨肉,也只能看着他们在别人的怀里哭笑。
赵又欣向他福礼,而莫蓉向赵又欣福礼,这繁冗拉杂的规矩每天都在这圈宫墙里上演千百次。
莫蓉悄悄地抽身,人是要懂得进退的,尤其在这种地方。
望着那一家三口,是该这么说吧,一家三口——那画面很温馨,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以及他们的孩子,编成一个叫做家的东西。
他说过要她给他生个孩子,孩子……
她有这权利把她(或他)带到这个世界来吗?来面对这样一个家族。
梧桐树下,积雪飘飘洒洒,犹如下沙。
张开手,雪在手心化成水珠,望着手心上那点点的水珠,良久后抬头,隔着朦胧的细雪,他正驻足回身,因为她没有跟上。
要她一起走?与他们一起?她不想破坏那么温馨的画面,她的想法里,那画面中是只能有一个女人的,微微福身,攥紧手中的水珠,转身踏上了另一条路。
如果这偌大的后宫里只能有一个女人幸福,她非常愿意祝福那个女人。
也就是当天傍晚,王太妃让宫人来传了话,说是让莫蓉去她那里坐坐。
王太妃是王氏家族的嫡女,先皇五十大寿时入得宫,当时年仅十六岁,一入宫就得先皇的宠爱,到如今还能住在内宫,并受到悉心供养,多是因为是她与尉迟南的生母李氏有恩,当年王太妃深得先皇的宠爱,而尉迟南的母亲却因后宫争宠中落于败势,差点丢了品级,幸得王氏在先皇面前的良言,才不至于被降,以致后来尉迟南也有机会继任大统,因此她算得上功不可没,自从太后过世后,她俨然占据了太后的一切尊崇。
莫蓉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王太妃找她是为了什么。
早上本来是想问尉迟南对这件事的打算,但因为碰上了赵又欣母子,便再也没机会了。
“到是个清秀的人儿。”王太妃仔细打量过一番莫蓉后,给了这么个极高的评价,说实话,之前她可是连正眼都没瞧过她。
莫蓉笑着低下眼睑。
“哀家听说你们莫家在东省也是个书香门第。”翘着尾指,用茶碗盖轻轻拨开茶上漂着的茶叶,那颗硕大的翡翠戒指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着,着实惹眼。其实王太妃的年纪并不算老,认真算下来也就四十多岁,只不过早早丧夫而已,“其实这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从小吏做起的,只要对皇上忠心,能为皇上解忧的,那都是好官,不过呢,这金子再亮,染上了乌尘仍旧不能被人识得,得有人时不时地擦拭。”这话言外之意很深远,既是指莫蓉,也是指莫家。
这就是所谓的拉帮结派吧?
莫蓉笑着点头。
王太妃对她的点头十分满意,就是嘛,这女人还是要灵慧一点,既然都已经进了宫,那就得为自己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