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侧门后吧。”莫蓉替女儿盖被子,随□待了这么一句。
    侍女们都很错愕,放在门后不是一眼就能看见嘛,这要是皇上来了,见到这么多东西,岂不要生气?
    “陛下想知道的,再怎么藏也还是会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收下来呢?庞朵没敢多问,只是让侍女把东西放到了侧门后。
    收下来,并不是因为她贪财,要是贪财,就不至于有她的今天。
    收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收下来,麻烦更多,更要命,所以她必须收下来,这么一来,也算安了外面那些官吏的心,让他们知道,她这颗蛋是有缝隙的,跟别的一样,她不特殊,先把众人的心给安下来,这有助于兄长在外面处事,也有助于她的处境,在宫里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别在朝廷上也让人记挂着。
    次日晚,尉迟南来崇华苑看女儿,那侧门后的礼箱自然是看到了。
    一只手抱着女儿,一只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各样的翡翠玛瑙,尉迟南从中取出一粒大柱,仔细端详着,嘴角带着笑意,冷的。
    小娃娃伸开小手,努力想抓住父亲手里那颗亮晃晃的大珠,可惜没得逞,父亲将大珠扔进了箱子里,只听啪啦啦,珠子在玉石之间弹跳两下,最终落地。
    小娃娃的视线追随着大珠一直到地上,看着大珠在地上静止不动后,这才转眼看父亲。
    尉迟南忍不住亲一口女儿的小脸蛋,“不要它,脏!”
    小娃娃自然不理解父亲话中的含意,当然,她可能连话都还听不懂。
    “御膳房问今晚陛下在哪儿用膳。”莫蓉站定在侧门旁,她当然是看到了刚刚的一幕,他是生气的,也应该要生气,他的臣子极尽所能地去贿赂他的女人们,目的就是想谎骗他,搁谁头上都会生气,廉正——他登基以来一直在努力整肃的,而眼前这些东西却讽刺的就在他的跟前。
    “名单呢?”没有回答今晚在哪儿吃,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莫蓉默不作声,静默半刻后从袖子里取了张纸,递给他,顺便抱过女儿。
    尉迟南捏着那张纸,半天没动静,只是眉头越蹙越紧,最终,他还是没有打开那张名单,手一伸,纸落入铜灯里,燃了起来。
    他不能看,看了就拔不出眼了,眼下为大局着想,还是要忍啊,不能为了这几个小官小吏闹得群臣自危。
    “就在这儿吧。”
    这一顿晚膳吃得很沉默,他甚至只动了几下筷子。
    莫蓉不想打搅他想事情,晚膳过后便进了女儿的屋里。
    小娃儿不满六个月,还贪睡的很,刚过戌时,便已熟睡,小手抵在下巴上,睡容可爱。
    “能睡得着,就是福气。”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里,就在她的身后。
    对于这句话,莫蓉无可回答。
    “平奴来过了。”在她的头顶如此叙述。
    莫蓉微怔一下,随即释然,有什么好奇怪的,平奴现在是他的臣子,“哦,是吗。”
    “子时后就会出京,时间太紧,来不及安排你们见面。”
    点点头,她能理解,也必须理解。
    像往常一样,莫蓉以为今晚他仍会离开,用完晚膳,看过女儿,然后回去荣德殿继续忙碌,或者到凤阳宫看病重的赵又欣。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在哪儿留宿了,或者召幸谁,众人都以为是她恃宠而骄,想独占他的宠爱,可事实却完全相反,他哪儿来得时间春花秋月?就像今晚,见过了秘密来京的莫平奴才来她这儿,连晚膳都没来得及吃。
    翘起脚尖,替他整理好领角处的皱折,有她在,他就是喜欢让她做这些事,看着她围着自己转,心里有一种近乎愉悦的舒服。
    “这儿不舒服。”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哪儿?”莫蓉没看他的眼,也就看不到他眼角的笑意。
    “就这儿。”微仰起下巴。
    他太高,所以她不得不再次翘起脚尖,探视他不舒服的地方。
    两人的侧影被柔和的灯光拉成旖旎,“没什么——”剩下的话被错愕吞噬——因为他搂过了她的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陛下,宫驾还在外面等着。”提醒他一句。
    尉迟南扯出一丝坏笑,“真得不想朕吗?”
    “……”低下眼,不是因为羞怯,而是不知道该对他这赤 裸的话怎么办?想,还是不想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双手抵在身后的雕木柱上,她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帮他,因为他把她的衣带扯得一团乱,却仍不得要领。
    这种场合下,若是她笑场,不知道会怎样,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笑意露出来。
    “如果你敢笑出来,后果——”他的“警告”还没说完,莫蓉便扑哧笑了出来……
    后果自然难以设想——外人只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女子压低的笑呼,然后——熄灯、寂静。
    殿外,宫人们以眼角互相侧视,那意思很明了,难得今晚皇帝陛下有兴致玩这“天地一家欢”,怕是有的等了。
    殿内,属于男女之间的原始欲望烧得正盛。
    今晚,哪也不去了,皇帝陛下暂时罢业一晚。
    二十八 明谋暗计 三
    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客套也是一种伪善。
    眼下,赵又欣的凤阳宫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用来表演伪善的地方。
    而莫蓉与卫罗的交集也是在此,她们俩都鲜少出宫门,但每隔几天都要到凤阳宫里来一趟。
    这一晚,正月十五的前夜,次日便是上元节。
    莫蓉进门时,卫罗已来了很久,正跪坐在梳妆镜前,替赵又欣梳妆。
    不可否认,单看表面,卫罗真是个温文的女子,从她的脸上,你找不到后宫女人的那种阴郁,甚至眼底的狰狞,这也就是为什么,莫蓉一直当她是好友的原因,因为她们是同一种人,只不过要的东西不一样。
    “来啦。”点头算是打招呼。
    赵又欣则始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美貌无双的容颜,被病痛折磨去了大半,这景象让莫蓉想起了陈府后院里的残花,开在冬天里的夏花,只那么一刹那的绚烂。
    “明天十五了吧?”声线低低的,却真得是赵又欣的声音,她有很久没说话了——
    莫蓉、卫罗互看一眼。
    “是,明天是十五上元节。”莫蓉跪坐到了赵又欣的另一旁。
    “十五了,终于到十五了,我要进宫当皇妃了——”笑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你说,皇上会喜欢我吗?”抓住莫蓉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皮肤。
    “会的。”莫蓉呐呐地回答她,她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因为她的力道很大,她应该病得很重才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难道是——回光返照?这么想着,不禁看了卫罗一眼,对方心领神会,默默起身——
    “不要去——”赵又欣近乎尖叫的呼喊,让卫罗定住身形。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走……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望。”
    莫蓉与卫罗对视,皆沉默不语。
    “我的宫装呢?拿我的宫装来。”待卫罗走回来后,赵又欣四下乱摸索着,把梳妆台上首饰、脂粉弄得满地都是。
    莫蓉招呼了侍女去拿来了她所有的宫装,摆在地上,几乎铺满了大殿,而她想要的,却只是一件不起眼的粉蓝宫装——那是她初见尉迟南时穿得衣裳,她这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待她最好的,就只有这个叫尉迟南的男人了,不管他是爱她的貌,还是她这个人,起码,他曾真正宠溺过她。
    抱着那身衣服,她笑得凄苦,也许没人知道这些自小被培养做后宫女人的大家闺秀的苦楚,她们也不过就是普通人,不是生来就会争风吃醋。
    赵又欣,也许她是真正的喜欢尉迟南,只是可惜,她没有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又或者说,是她的家族遗弃了她,因为她还不够聪明。
    最终,尉迟南还是来了。
    他念旧的。
    倚在凤阳宫大殿外的廊房柱上,莫蓉、卫罗两人都默不作声。
    夜色阴沉,看不见星斗。
    起风了,莫蓉往毛裘里缩了缩身子。
    “你还是适用不了这里的寒冷。”卫罗望着夜空,这麽说了一句。
    “是啊。”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跑出来呢?”
    “跑出来受冻,但不至于被烧死,有人喜欢纵火——杀人——”伸手折了一段枯枝,在手指间轻轻捻着。
    “如果你不跑出来,也许未必会被烧死。”
    淡笑,“我跑出来也未必就会被冻死,也许还能擒住那些纵火杀人的——”
    卫罗的嘴角也扯出些微笑意,“那就只能看老天更眷顾谁了。”
    两人的对话因为李琛的出现而终止,皇上传话,请她们俩先回宫休息,看来这里一下子还出不了事。
    两人拜别凤阳宫,出了凤阳宫门不远就是三岔口,一条道向南,一条道向北,一条道向西。
    卫罗需南去,莫蓉要北行。
    “我想你最好不要那么快打东宫的主意。”三岔口处,莫蓉陡然说了这么一句。
    卫罗注视着莫蓉,她先前真是有些小瞧了这个女子,她比她想象中更聪明,因为她竟然发现她在打东宫的主意,“是吗?怎么算,都不该是我打东宫的主意。”他们卫家现在可是偃旗息鼓了,而她卫罗的儿子既不是长,又不是嫡,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去打主意,她是怎么看出来她要打东宫主意的?
    “明对赵家,暗对梁族,如果你们卫家是想打这份主意,依我看,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一切逼迫赵又欣的动作其实都是障眼法,她真想对付的是梁妃,以及她背后的梁家,因为真正有实力与他们卫家针锋相对,且有实力问鼎皇位的,眼下只有梁氏家族,而她似乎就是打算让梁家来承担危害东宫的罪责,“梁妃这么多年都能如此顺当,不是因为命好,真正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装傻,什么时候隐晦,什么时候才能上蹿下跳。”
    卫罗静默半下,忽而一抹哼笑,“看来你怀疑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这么细致地观察她的动向,可见这个女人早就对她起了疑心。
    “我本无意管你这些事,可你却硬生生把我扯了进来,如今我退不出去,只好往前走。”从她认识卫罗起,她就知道这个女子不会是个庸碌的人,“我还想你知道一件事,不要试图再控制我的生活,我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什么时候不打算要,不能是你说了算的,那些香料、茶叶、汤食、粥米,今天能放在我的宫里,明天说不准就会回到它的主人那里,如果你觉得这种手段还可以继续用,就让你的人继续,后果如何,我不能保证。”她已经是个母亲了,不会允许任何危险的东西出现在她孩子的身边,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天她必须要跟她讲清楚。
    “我不会亲自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孩子。”她不否认她曾经控制过莫蓉的生育权,但她绝不会亲自去伤害谁,这对她也没好处,要知道一旦查出,那就是永不翻身,她没那么傻,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只是有的时候,有些人容易被诱导,做出一些荒唐事,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
    莫蓉微微向她福身,她的年纪与品级都大于她,这是规矩,福身之后,转身,离去,始终没有告诉她有关她有意危害东宫的事。
    莫蓉并不怎么参与内庭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所以她知道的小道消息并没有那么多,但别忘了,她有一个不错的爱好——下棋,这个靠掌控全局、斗心斗智的游戏,与这内庭、朝廷的争斗可不就属同类?
    依照兄长在外面所受的阻力、助力,再观内庭的动向,由全局而定,加上她对卫罗的了解,推出一两个结论并不很难,今晚之所以大着胆子拆穿卫罗,其实是她本身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结论是否正确,试过之后,才知道那推论确实正确。
    卫家想借用内庭争斗一步步蚕食去梁家这个大家族的势力,为长远打算,但是怎么才能撼动这个家族?当然是绝杀的招数——冲击皇权,威迫东宫,他梁家不也有一个皇子外孙嘛,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让这个外孙入主东宫?只要能让皇上感觉到他们梁家的威胁,这就是成了第一步。
    下一步……可能就将是激烈的廷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