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夕雅这样的女人,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真想对付她,完全可以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解决,别人还找不到茬,莫蓉这么做显然另有隐情。
    “那异族女人也真是怪了,怎么就盯着崇华苑不放呢?”乔充华没再搭理身旁的冯美人,因为她看出了卫罗眉头的疑惑。
    “因为有人会教。”饮一口茶。
    乔充华、冯美人面面相觑,谁教的?
    卫罗淡笑,除了那个人,谁还有这能耐?!
    四月天,天下芳菲尽归北,雪水暖,渭水绿,京都展春。
    一行车马东行入山,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迷花人眼,这是尉迟西君出生以来,第一次走出那圈宫苑,欢喜的很。
    “娘娘,这样好吗?”庞朵望着远处那几个跟着太子殿下马后疯跑的宫人,从车上拿过一条细绸的披肩披到莫蓉的肩上,山风大,怕她着凉。
    “由他去吧。”终究还是个孩子,怎能失了玩乐的心?
    因为与那位夕雅美人的矛盾激怒了尉迟南,这不,暂时“请”她到东山行宫来住一段时间嘛。
    看上去像是遭贬了,实际上,估计是有心把她支走,真有心贬她,就不会让太子睿一起同行,名义上是“送”她来行宫,实则如何,恐怕隐情还不少。
    自从那个夕雅美人跟浆糊似的粘上她后,她就觉得蹊跷,虽然尉迟南是宠她,但还没到独宠的地步,卫罗、梁妃都是宫里的红人,她不找她们,却偏偏跟她过不去,显然是有目的的,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她也就跟着样板唱戏,做起了争风吃醋的泼辣女人,甚至还动了手,且不管是演戏还是装腔,单说那打人时的威风凛凛到还真得是镇住了不少人,她还是有资本做坏人的。
    东山行宫依山傍水而建,西有祭坛,东有龙泉,北依秦岭,南傍渭水,风景开阔,大气磅礴,站在北殿的榭台上往南眺望,可见渭河水蜿蜒东流,京都皇城大道十字分明。
    清晨,太阳初升——
    太子睿站在榭台的一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阶上迎风而立的莫蓉,一大早,他就被叫到了这里,可等了半个时辰,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殿下看了这么久,看到了什么?”莫蓉歪头看向身旁的男孩,她用的称呼是“殿下”,而非直接呼其名。
    男孩将视线转到眼前那片开阔的天地,“江山。”
    莫蓉笑勾唇浅笑,这孩子是成熟多了,“不尽然。”视线再次调向远处,“殿下猜,我看到了什么?”
    男孩摇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表现的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战争、屠戮、兴衰,以及——殿下肩上的责任。”尉迟南这一系列的文治武功,将来要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发扬光大,“如果只盯着大殿上那尊宝座,而不是放眼望望这大好的河山,就算坐上了那尊宝座,胸中无抱负,那又能坐多久呢?”转过身,正对着男孩,“殿下是太子,是陛下钦定的储君,他能在百难之中让你入住东宫,你还认为他保护不了你,对你没有信心?”
    男孩看着她,良久之后,摇摇头。
    “那就不要让他失望,你的眼睛不应该放在内宫,也不该放在你的储君位置上,更不该听由那些人的支使,你要学的首先是如何治理天下,而不是如何跟后宫里的人搅合。”老太傅年迈,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免不得会让人钻空子。
    她了解卫罗,怎么会猜不到她拉拢东宫的意图?只是——太子还太小,他不应该被拉进这场争斗,起码现在还不行,或者说——如果太子非要被卷进这场漩涡不可,那么他必须是她这一派的,否则这个孩子跟他们莫家都将没有好下场。
    尉迟睿也许是从这一天开始觉得这个莫婕妤特别的,之前他一直不喜欢她,因为她貌不惊人,也因为她曾害他跟哥哥弟弟们被父亲斥责,但今天,他却发现这个女人是有那么点漂亮的,至于是哪里……应该是眼睛,或者眉毛……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让莫蓉得到了这个孩子的认可,有认可好,有认可便可以沟通。
    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莫蓉陷入沉思……
    那一日,尉迟南的怒气还残存在她的记忆里,挥也挥不去,她知道那都是假的,伪装给人看的,但是有一天会不会变成真的呢?变成真的又会怎么样呢?她会跟赵又欣一样,用性命去换取他的一丝思念?不会,她与赵又欣不同,莫家与赵家也不同,赵又欣不在了,赵家依然可以封侯加爵,而她若是不在了,莫家会怎样?莫家是与他一起叛逆整个朝廷的人,如果她不在了,如果他放弃了她,那么莫家也将跟着覆灭……
    眺望眼前这大好河山,多好的河山,与它比,自己算什么……她相信他是个好君王,所以他就不能做个好丈夫,两者不矛盾,但总是会冲突。
    所以——
    从现在起,她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还真是要感谢那个夕雅,不管她的出现是障眼法还是其他什么,都提示了她很多事,有关尉迟南的,有关莫家的,有关女儿的,以及她自己的……她是一颗棋子,无意中被撞进了这张棋盘,只能经楚河汉界、黑白分明啊……
    “娘娘,客人到了。”庞朵爬上天阶,有些气喘吁吁。
    拂袖提裙,自天阶而下,风很大,吹得她有些踉跄,果然,高处不胜寒。
    下了天阶,左转一道弯,青石垒砌的小道蜿蜒到一处清泉口,泉口旁是一座草亭,亭子里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莫函,此刻该在东省忙碌的国舅爷。
    红日东升,泉水叮咚流淌,草亭里,兄妹俩安坐。
    “哥哥见过陛下了?”昨天莫函便派人来传信,说今天要过来行宫一趟。
    “见过了。”接过庞朵的茶,恭敬的很,害庞朵不禁捂嘴而笑,这国舅爷的礼数真是没话说,“也跟陛下说过,想来看看你。”饮一口茶,看了一眼妹妹的神色,确定并没有什么忧伤,才安下心来。一进京就听说妹妹被贬到了行宫,心里难免七上八下,昨天见到皇上时,皇上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他这才敢提出要与妹妹见一面,皇上也是满口答应,看来妹妹遭贬一说,并没有外面传得那么严重。
    莫蓉瞅着兄长,不禁破笑,她自然知道兄长在查看自己的神色,“直道修筑的还顺利吗?”
    “已经进了下营口。”
    下营口?那是风城以西第一道大关口,看来进度不慢,“如此速度,陛下听了必然高兴。”
    莫函看着手中的茶,似乎并不怎么高兴,“陛下要调丰侯祖进京。”
    “丰侯祖?陛下在东省破格提拔的那个?”记得当时还是她亲自给那个人端茶倒水的。
    “是的。”
    在东省干得好好的,调进京城做什么?再说他是兄长的左右手,这个时候调进京,恐怕不妥吧?“说了调进京做什么了吗?”
    “暂在廷尉府。”
    “廷尉府?”那可是刑审、典狱的地方,难道京里出了什么案子?
    “皇上说司空、太仆两府亏空太大,要严查,丰侯祖在东省曾做过类似的案子,而且做得不错,眼下廷尉张延大人病重,所以想调他来帮忙查办。”
    张延病重?前些日子他的妹妹张修容过生辰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到不能理事了?“哥,这当中怕是另有隐情。”
    莫函点头,他就是知道这里面的后续麻烦太多,才来见妹妹,看她有没有什么对策,丰侯祖此人太过刚正不阿,又加上受过皇上的厚待,更加不讲情面,司空、太仆府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三公、九卿的腹地,进去了还能全身而出吗?“司空、太仆两府跟南省的卫家也多有交往,皇上这一动,怕是会扯的天翻地覆。”
    “……”一个火星子在莫蓉的脑子里跳过——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利用那个夕雅美人让宫里宫外的人忙着看热闹,不光顾不得立后的事,还趁众人视线转移的时刻,在那些人的背后放一把火,如此一来,不但立后的事消停了,还把那些人的后院也烧了个干净,这招果然够狠。
    只是——
    丰侯祖是哥哥的人,让他来得罪这么多人,这是在逼他们莫家非得跟他一条船不可啊——
    “哥,看来我们莫家是非要飞黄腾达不可了……”
    莫函望着手中的茶,良久后,点头。
    春风袭过草亭,茶香袅袅而起,随风而逝——
    “以后——再有什么重要的事,哥哥也多给我送一条消息吧。”干政?不,她管这个叫夫唱妇随——
    三十一 三起三落之——与君计 三
    六月初,夏荷新开。
    清晨起,雾霭漫山,云绕顶,颇有几分仙姿。
    女儿很多地方随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长一分,便越像一分,比如早起,来行宫这段日子,她起得越来越早,而且起来后一定要出去转一圈才安生。
    也许是早产的缘故,小丫头一直都比同龄的娃娃瘦小一些,这样到也好,起码她还能抱得动。
    抱着女儿,沿着青条石的小道一路蜿蜒而下……
    兄长是五月初离开的京都,十多天前才让人捎来了报平安的消息。
    而丰侯祖半个月前就悄悄进了京,可想而知,尉迟南有多急着想清查他那些臣子。
    最近宫里依旧的吵吵嚷嚷,自从尉迟南把她贬到这偏远的行宫之后,那位夕雅美人更是肆无忌惮。听说他对夕雅的专宠还遭到了臣子们的议论,当然,不可能当着他的面,顶多是朝会前后当作闲磕牙的谈资而已。
    两个月了,她没再见过他,他也没有任何形式上的消息,就这么过着。
    他这是在等,等一个翻盘的机会,而她,则是等着看戏,看这场君斗臣的好戏。
    而这一等,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女儿刚好满一岁,已经可以扶着桌案迈步了。
    “来来——”庞朵拍着手,引诱娃娃向前走,可小家伙只是看着她笑笑,一转头扑进了母亲的怀里,似乎并不怎么想学走路。
    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袭来。
    莫蓉抬头望向山下,嘴角不自觉上翘,他来了,他来了代表着这场戏开始了——
    庞朵跟几个侍女看上去比她还兴奋,本想劝她回去打扮一下再出来,可就是说话间的功夫,马已来到了跟前。
    他穿了一身暗紫金的长袍,跨坐在马上,犹如天神,她跟女儿就那么仰视着,看着他跳下马,看着他来到她们跟前。
    分别了四个月,她还记得他,可女儿已经显然对他有些陌生,因为她根本不要他抱,也不要他亲。
    可他不在乎,照样抱起女儿狠狠亲了一口,亲得女儿蹙眉皱鼻,他却笑得贼贼的。
    “朕的‘小豆苗’都快成大姑娘了。”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莫蓉。
    莫蓉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要知道她从宫里被赶出来时,他可没现在这么和颜悦色,虽然是伪装的,但他可从来没告诉她那是伪装的。
    “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以这句开场似乎不怎么应景,不过这也是心里话。
    “臣妾有罪,理当受责罚。”伏身跪拜,尉迟南一时间有些怔,她这么自认罪责,显然是故意的,这就说明她还是在意先前的事。
    只是——难道她不应该在意?
    “起来吧。”
    该使小性子的时候就不能装大气,想在宫里宫外站住脚,第一首要的,不是去结交多少同党,而是一定要在他的身边站稳,否则什么都是白搭。
    而与他相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纯粹的男人跟女人的关系,所以她不能过分违逆他,但也不能过分顺从,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
    尉迟南抱着女儿一同弯身,“朕饿了一天了,先吃完东西再生气可以吗?”这话说得极低,只她跟女儿听得到。
    莫蓉抬眼与他对视,沉默半下后,缓缓起身,不管怎么违逆,顺从他的根本福祉,这就是一个度。
    尉迟南笑意盈然,因为知道她心底里还是关心自己的。
    人可以将自己掩饰成任何希望的角色,但有一处不能掩饰,那就是眼睛,而莫蓉的本事就是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你想要找的东西,它永远都是清净的。
    秋高气爽,月桂飘香,尉迟南抱着女儿在围院里来回转着,努力让女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