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对自己的记忆。
    围院的东南角是三间青石砌筑的灶房——住在行宫的人不多,这灶房便成了日常做膳食的地方,此刻,莫蓉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因为他说想吃她做得东西。
    夕阳西下,斜射进灶房,恰好打在莫蓉的裙摆上,给裙角染了一层霞彩,尉迟南抱着女儿就坐在灶房外面的藤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忙碌,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这个女人哪一点,安静?顺从?或者聪明?
    也许是感觉,有她在,总觉得可以安心,这也是一种魅力,比容貌更可敬、可怕的魅力。
    从安邑镇(御林军中军所在地)回来的路上,本来打算立即回京,可到了岔路口还是转了过来……
    莫蓉将几道小菜摆到了桌上,跟他去东省的一路上,早已摸透了他的口味,虽然是有些挑剔,但也不是不能满足。
    动筷子前,取来清水、茶水先给他净水、漱口,一切都照宫里的规矩来。
    此时,女儿早已与他熟悉,把记忆里的父亲与眼前这个人做了个完美的重叠。
    见他动筷子,小丫头在莫蓉怀里用力扑腾着,似乎也想下手掺合一把,只不过母亲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情急之下,小丫头竟然开口“啊呀”了几声,其中一声便是类似“爹”之类的,莫蓉没把这当回事,毕竟女儿也到了学话的时候,偶尔发出些怪音也正常,可他不同,他硬说女儿在叫他,把小丫头抱过去,任她把桌子上的菜抓成一团,父女俩的胸襟上脏得根本不能看。
    一旁伺候的侍女都不禁捂嘴而笑。
    好不容易把女儿从他怀里摘离,由奶娘带去洗漱,再转回来时,一名内卫正在他耳边附语,莫蓉便停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待那名内卫离开之后,方才跨进门槛。
    他仍在吃,虽然盘子里被女儿弄得有些乱,侍女想撤下去,可他不同意。
    “做什么?”刚放下筷子,她便拿过来一身灰色长袍放到一旁。
    “陛下的衣襟脏了,换件新的吧?免得回去让人看见了……”后面这句说得可就蹊跷了。
    “看见又怎么了?”
    莫蓉低下眼睑细细解着他的衣带,没答话,还能怎么呢?当然是让他现在的宠妃生气啊。
    “气还没生完是吧?”头就低在她的耳侧,两人形同耳语。
    见这情形,侍女们悄悄退了出去。
    “朕今晚还就不走了,就看看谁能说什么。”
    “陛下明天不是还要上早朝吗?”
    “那是明天早上的事。”抓牢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莫蓉发现,女人的那些小伎俩,在男人身上有时确实很吃得开,看来,她还是应该适度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事实上,两人的亲密仅止于此,别忘了他们还有个女儿,小丫头今晚可是出奇的精神。
    亥时末,莫蓉坐在床边,床上,他跟女儿都已入睡,都累了吧?女儿今天学了一天走路,而他,自安邑镇而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显然也是累了一天,父女俩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睡得正熟。
    轻轻抱过女儿,打算把她送到奶娘那边,女儿夜里醒的多,免得吵醒他。他的手横在女儿的脚上,抱起女儿的瞬间,不期然瞧见了他手臂上的一处淤青——
    从奶娘那边回来后,轻轻撤下他的衣衫,不禁愕然,从左臂外侧一直延伸肩上,藏着深深浅浅好几条淤青——谁敢对他动手?
    因为莫蓉的碰触,尉迟南半睁开眼,见是她,又闭上。
    看来是不能说得秘密了,起身拿了药酒来,细细替他揉搓……
    他睡得正香,难得呵,一向浅眠的人难得有如此婴儿般的沉睡。
    夜漫漫,星辰斗转,静谧像一张网,网住了夜灯下的这一对男女……
    他们也许心思相异,但不能不说他们之间有一种别样的和谐。
    后来,莫蓉才知道他身上淤青的来源——源自他的同胞兄弟,那个在东北与齐人来往频繁的二王,他的二哥。
    他让三爷暗中抓了这个企图不轨的兄长,亲兄弟,为了江山,一直斗到了今天,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但显然,那晚,他累得很。
    三十二 双面魔 一
    清查自六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九月,丰侯祖这个不被看好的小人物在处处碰壁,处处遭人暗算的京官场子里阔步而行,据说他每次查处都是抱着官帽,不是戴着,那意思他随时打算掉脑袋,碰上这样一个“亡命徒”,任势力再大的人也对他无能为力,因为他根本就不畏死,奈何以死拒之?他甚至在廷尉府当着三公九卿的面说,他进京城前,就为妻儿置好了棺材!这样的人,你能拿他怎么办?
    首当其冲被拿下的是三公之一,掌管营造的司空李芮,据说这李芮在廷尉府的大牢里连喊三天要面见皇上,并大骂丰侯祖,早朝上硬是没人敢给这位司空大人喊冤,除了太子太傅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可见大家都清楚了这山雨欲来的局势,这满朝文武有几个手脚是干净无尘的?这个时候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敢硬往上上?
    可是就这么任由那个丰侯祖小儿在太岁头上胡来,那自然也不行,于是朝臣们忙着往宫里搭关系,甚至连王太妃那儿都忙得不得了。
    可惜没用,皇帝根本不吃这一套,杀鸡儆猴的第一招就是先办了时下最宠爱的夕雅美人,直接从宜春阁搬进了厦中院,再跳一道墙就直接进冷宫了,接下来谁还敢说三道四,吹枕头风?
    于是众人焦急。
    这时到是也有聪明人给指了条明路——太子,在东山行宫闭修学的太子殿下,把他也拉上,皇帝难道还能把这刚封的东宫给废了?
    据说这个指明路的聪明人是宫里的妃嫔,至于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这法子够绝,要是真用成了,就是让皇帝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是砸呢,还是不砸呢?
    本来,尉迟南将太子送到行宫就是为了躲避这场灾祸,如今却被好事者给挑了出来,于是——东山行宫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
    这些朝臣不好亲自来,就花力气请了太子外祖父这门亲,太子的外戚本来并无多少势力,如今一下子被这么多朝臣哄抬,自然有些熏熏然,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打算,他们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想趁此机会一举抬高家族势力,他们的势力抬上去了,有了强大的外戚做后盾,太子这东宫的位置也就会更加稳固,所以他们乐意跑到行宫来劝诫太子。
    太子睿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哄骗,哄骗的人又是他的至亲,那就更容易了。
    九月末,秋露深浓,早晚都冷的很,在这东山住了五个多月,平时莫蓉并不怎么去打扰太子的生活,因为尉迟南给他安排了非常紧凑的课业。
    这一晚,莫蓉亲自做了些小菜,派人请来了太子,因为隔日便是立冬。
    五个月的相处,增进了西君与兄长之间的兄妹关系,虽然小丫头还不会说话,但时常会对着这个太子哥哥“啊呀”地乱说一通,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男孩到也非常疼爱这个妹妹,可能是过早失去亲情的缘故,这孩子的心比较闭塞,不过到是跟这个小妹妹相处不错,也许只有这个小妹妹对他是真诚的吧?
    一边吃菜,一边给跟妹妹玩耍,小丫头到也乐得被他抱着。
    “这几日就回京吗?”莫蓉夹了几块牛肉放到他的碗里,这孩子似乎比较喜欢吃。
    男孩点点头,继续跟妹妹玩。
    “回去也好,也很久没见了陛下了。”让庞朵把女儿抱了过来,碗里的米糊冷得差不多了,可以喂她了。
    男孩继续闷头吃他的菜,偶尔抬眼看一下对面的母女俩。
    过了良久,男孩才闷闷地开口,“父王会不会生气?”
    一抹笑意被眼睫挡在了眼睛里——终归还是跟她说了,“会。”实话实说,他要是现在回去,尉迟南不但会生气,而且还会非常生气,因为如果他回了京,参与到了那场清查的行列,后果是尉迟南绝对不想看到的,他是选择继续清查,还是选择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这很难选。
    “可是——如果我不回去,舅舅他们可能会被下狱。”一直以来,他都是孤单的,虽然父王很认真地在教导他,但那仍然不能代替亲情的抚慰,他只有外祖父、舅舅他们了,可是他的这些亲人却不得父王的重用,现在更是有被清除的危险。
    “你要是回去了,他们不只会被下狱,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她不打算隐瞒些什么,他有必要弄清楚一些事。
    男孩抬眼看她。
    莫蓉细细的给女儿擦拭掉嘴角的饭渍,“你父王为什么要你在东山修学?就是为了让你躲过这一劫,你现在却要反其道回京,那就是破坏了他的整个局,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要他拿你怎么办?拿你的外祖父、舅舅怎么办?你是太子,年纪又小,也许他不会惩罚你,可你想想,他会不会惩罚那些唆使你回京的人?”
    男孩静默不语。
    “你现在不但不能回京,也不能见任何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想保全的人,也许他们可能会有牢狱之灾,但相比那些背后与你父王对着干的人,他们的小罪可以忽略不计,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怎么处置,我想你父王会给你一个公道的结果。”
    “……”仍旧看着她,“与父王对着干?”他不能理解还有人会跟父王对着干。
    莫蓉轻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发号施令的位置并不那么容易坐。”
    男孩看着桌上的菜肴,默默不语。
    “记得陛下不是给你排了一些射猎的课业,我问过武师,他说这些日子天气晴朗,适合出外练习,你觉得可以吗?”
    “出外射猎?”那到也是可以,但心底里仍然还是担心舅舅他们的安全。
    “放心,你父王没那么绝情,你看,就是把我跟西君‘送’到了这里,不也是来看过我们吗?”
    听到母亲说出自己的名字,小丫头吹着碗里的米糊,乌拉拉地跟着插言……
    男孩继续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隔日一早,太子睿在数名内卫、武师的陪伴下,一大早便出行宫去野外射猎。
    半上午的时候,太子的舅舅便来到了行宫,结果扑了个空,询问之下,方知太子一大早便出门射猎去了,怪哉,前天说好的,这几天就动身回京,怎么这个时候会出门射猎?
    巧的很,莫蓉这天上午恰好给太子殿下送夹袄,她亲自做的,这不就碰上了这位太子的舅舅——
    一番君臣之礼过后,这位国舅爷就打算找地方凉快去,兼等他的太子外甥。
    “太子殿下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了。”莫蓉将盛夹袄的锦盒放到桌案上,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话就让这位国舅大人停下了脚步。
    “国舅爷大难临头,却为什么非要这么急着栽进‘有心人’的圈套?”她不打算拐弯抹角地提示,尤其对一个这么容易就会上别人当的人,拐弯抹角只是在浪费时间。
    这位国舅爷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更没想到这话如此的耸听,“娘娘的话,微臣不明白。”
    莫蓉转身,打量一眼这位国舅爷,难怪乎尉迟南不重用这家人,外表上看到是无可挑剔,但官场上却生嫩的很,这样的家族只适合贵,不适合权,更别说他们身上还挂着太子外戚的头衔,他一向不喜欢太强大的外戚,“国舅爷可知陛下为什么会让太子此时在东山修学?”
    对方沉默,显然不知道。
    “就是想让太子躲过这场清查,而国舅爷听信人言,却非要太子回京,太子年纪尚小,回京又能做什么?去向陛下央求保住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保下了又能怎么样?保住了那些人,那些人就会识太子跟国舅爷的好,从此以后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这女人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国舅爷也许想知道我一个后宫嫔妃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是吧?”落座,“像我这种连宫门少出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多,肯定是有人教的,众所周知,我在宫里一向没人理,还有谁会教呢?”
    “皇上?”
    莫蓉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
    莫蓉淡淡一笑,看来这次她确实有必要出手还击一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