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记挂的不只是见到她,还记挂她的将来……”展一张画纸,提笔、蘸墨、落笔——画雪,还记得祖父教兄长作画时,她还很小,翘着脚才能够到桌沿,祖父说,人生如画,有的人喜欢花团锦簇,整张纸都画得满满的,似乎一辈子都是精彩绝伦,可回头看看,却发现哪一笔都画得不够力道,而有的人,他们的纸上可能只有简单的几个图形,甚至只是一两笔,可他们很富足。
    她的画技并不十分精湛,只能说还过得去。
    三两笔,勾出远松一株,带斗笠的小人一个,以及那漫山遍野的大雪,提起笔,在画纸的左上角勾出一行小篆:隐于市,匿于俗,知其果,而思此略,落款——崇华。
    “娘娘,少将军到了。”门外侍女禀报,莫平奴过来了。
    将莫蓉送到行馆休养之后,莫平奴奉命至江下重镇调回五百黑武士,回京复命,之后就要赶回西北,此时,莫汉阳也早已回了东北。
    这一趟回京复命,可能非要决定莫平奴的终身大事不可了。所以莫蓉没有先走,而是等着弟弟一起。
    “让他到厅里等着。”将笔放到砚台上,转头对庞朵交待:“收拾行礼吧,咱们跟他一起回京。”
    “是。”庞朵与侍女听到这话,各自高兴的复命去了。
    来到厅里,莫平奴正跨剑站在门口,脸朝外,望着漫山遍野的雪景,这行馆建在半山上,北高南低,自门厅望南,大好风景尽收眼底。
    姐弟两人之前有过不愉快的争论,所以莫平奴见到莫蓉难免还有些芥蒂,到不是怪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打破。
    “怎么?真打算跟我割袍断义?”莫蓉落座。
    “没有。”耷拉着眼皮,坐到下手位。
    “那就是不愿意见到我了?”
    “没有。”
    静默,莫蓉哼笑,“看看吧。”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锦绢。
    莫平奴接过锦绢打开,上面依次写着两行女儿家的名讳,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给你跟汉阳的正妻人选。”
    “……”莫平奴蹙眉。
    “是不是很失落,当中没有‘她’的名字?”见他攒起锦绢,不免出声阻止:“不要乱扔,被人看到了,你姐姐我可就要被打入冷宫了。”这可是宫里人花力气送来的,起身,从他手中取来锦绢,顺手扔进火盆,顷刻间化为灰烬,“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逼迫——但是,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会有委曲求全的时候,你以为这么多年我在那座大院子里住着,很高兴吗?皇上他是待我不错,可仅仅是不错而已,谁知道三年五载后又会怎么样?从一开始,你姐姐就是战场上的狼烟,熊熊而起,只因为大战在即,可狼烟始终会消散……傻小子,你跟姐姐不同,姐姐只是烟,而你跟兄长、汉阳他们却是旌戈,你们可以纵横驰骋,做一番自己想做的事业,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姐姐不会理睬那些什么趋势避祸,但你们不是,你们都是铁了心要做大事,我想阻止都阻止不了——”来到窗前,望着天外那一片苍茫,“做大事者,放弃的东西会比你想象中的多很多,老天是公平的,没有谁比谁更幸运。”低眼,手指上沾了两片梅瓣,“我很自私,只会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莫平奴并不是很理解莫蓉这些话意,不过却也因这些话沉寂了下来。
    年轻人总要经历一些阻力后,才会长大。
    回到京都已是年初三,莫平奴复命,莫蓉则是从侧门悄悄回到了角落里的崇华苑。
    女儿正在奶娘屋里睡着,小手团在下巴上,睡得安然,不管经历了什么,心情如何的不好,看到她后,一切烦扰都不复存在……
    虽然分开了近两个月,可女儿并没有因此对她生分,张开眼看到她时,微微愣了一会儿,在她的笑容与和疼之下,小丫头很快张开双臂投进母亲的怀里。
    与崇华苑的温馨场面不同,此刻宫里的某个地方却上演着另一场大戏,还会有什么新鲜的?当然是老人欺负新人——
    那位皇上从狩猎场带回来的女子,本姓单,闺名卿,据说平民出身,廷尉府的家奴之女,但长相酷似已故的王后,一个平民家的女儿,入宫就得了“容华”的待遇,让那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妃嫔们如何自处?
    隔日一大早,莫蓉刚替女儿穿好衣服,打算在院子里转上一圈,不想迎来了几位稀客——冯、乔等人,有卫罗的亲信,也有梁妃的亲信。想必是来给她浇油添火的吧?她莫蓉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能让别人分一杯羹去吗?
    当然不!不过她也不会出面做枪头。
    “莫姐姐的脸色到比先前还好看了。”乔充华一张嘴绝对可人,不管昨日跟你多么刻薄,可一回头,她照样能跟你亲姊妹一般。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真让莫蓉受宠若惊,何时她们如此待见过她了?
    “陛下见了一定也会这么说。”没两句,这不就来了?进入正题。
    众人笑嘻嘻的都将话题引到了尉迟南的身上……
    “昨夜回宫太晚了,还没见到陛下。”莫蓉状似无意地在谈话中插了这么一句,只这一句,应该够她们发挥的。
    “是嘛!我还当昨晚上陛下到姐姐这儿来了,本来特意给陛下炖了盅人参鹿茸汤,让幸奴给送去,结果人不在,本还想送到姐姐这儿来的。”乔充华含着些许幸灾乐祸,眉角却又有几分遗憾,那表情还真是够有难度。
    “吆,乔妹妹想得还真周道,连人参鹿茸都用上了,这不成了拿自家绸缎给别人扯嫁衣了嘛!”有人笑言。
    乔充华眉梢一立,倏然又耷了下来,“我不就怕陛下把身子给累坏了嘛,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净黏着陛下,除了那副花钗假戏,装出来的楚楚可怜,另外会弹几首哥哥妹妹的调子,我到半分都没瞧出来她哪一点有先王后的圣德。”看上去真是挺生气,转而又一副带泪的委屈状,“莫姐姐,你这些日子不在,都不知道那女人多嚣张,前些日子,陛下还为了她数落我来着,要不是卫姐姐、梁姐姐给我说两句好话,今天未必能坐在这儿。”
    莫蓉装作懵懂,“什么女人?”
    几位妃嫔互看几眼,乔充华擦擦没掉出来的眼泪,“陛下狩猎,不是又带了位回来嘛,就住在净月阁里。”
    “净月阁?那不是太妃娘娘早先的宫苑嘛!”先帝迎王太妃时,就赐了净月阁。
    “可不是嘛!又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逾礼制了。”王太妃何须背景,能是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可比嘛,所以她们才会更气啊。
    “而且陛下还吩咐给的是容华的待遇。”乔充华身旁的冯美人不禁补上一句。
    莫蓉低下眼睑,默默无声,众女的视线都盯在了她身上……
    “如果真是陛下的意思,我看——也没什么好说的,陛下要是喜欢谁,还容旁人插嘴吗?”轻摇手中的铃铛,逗女儿笑。
    众女听此言,不免泄气。
    “对了,卫姐姐那儿没个说法吗?这昭阳宫没主人,理当卫姐姐多管教我们姐妹。”她不信卫罗什么话也没说。
    “卫姐姐这几天身上不舒坦,已是两三天没下床了,只说让我们各自安静,不要去讨陛下的嫌,梁姐姐那边也是如此说,可大家都不去讨嫌,不就便宜了那个整天淫 词艳曲的女人了?”
    “那到未必。”莫蓉搂过女儿,在女儿的额头亲上一口。
    众女惊奇,“那到未必”之后呢?是什么?
    等了好大一会儿,莫蓉的视线才从女儿的身上移开,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不免勾唇一笑,“家和万事兴,陛下是明君,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就各自为政吧,想挑衅、拉伙、使绊的,继续做自己想做的,闹得他陛下晕头转向,之后他才会清醒,“女人家嘛,总有些包不住的醋意。”
    卫罗装病,梁妃复议,这明显就是打算不管世事,让这些妃嫔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只要不闹出不可收拾的大问题就行。
    此事一出,卫、梁二人将解决的方法抛给了莫蓉,也可以说她们承认了莫蓉的身份。
    一“单”惊出,现内庭三分天下,卫、梁、莫,自此各占一方。
    三人默契地退居后方观战,且看尉迟南如何交待?
    三十九 玉儿的打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有万般委屈,可身无四两横肉,只能任人欺负。
    单卿出身卑微,偶得如此福气,星头半点的委屈自然吃得。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吃些苦又能如何?
    轮番的磕磕碰碰并没让这个平民出生的女子哀怨半声,也不曾向尉迟南有些微抱怨,真是属螃蟹的,让人一时间无法下口。
    聪明!如果这女人心善的话,到也值得尉迟南厚待她。但如果心恶,那可就不好说了……
    年初五,尉迟南与各重镇将领会于京都郊外的安邑镇,初十的早上才回京,下了早朝,便来到崇华苑,一副神清气爽,莫蓉也不落下,同样的神清气爽,丝毫没埋怨他应该早来看自己。
    “梨山南坡的冬茶,臣妾亲手采的,陛下试试看。”一场大病,没让她委顿,反倒更精神了。
    “你去了梨山?”尉迟南单手抱着女儿,低眼看看茶碗。
    “是啊,回京途中,平奴带兵绕道梨山外换回虎符,茶农正在采制冬茶,就跟着一起采了些。”
    “这冬茶到是别有一番香味。”端起茶碗,品一口。
    “这茶不但味道独特,而且听说还可以养身,所以臣妾特地多带了些回来,给陛下试试,一会儿让李琛带回荣德殿去。”
    “好。”边答应着,边逗女儿笑去了。
    莫蓉则让庞朵抱出来两只大瓷盅,里面装着梨山的冬茶,她的本意并非想显示自己多么念着他,只是经过梨山时,眼见梨山茶农不负苛捐杂税的拖累,不少半大的孩子沿街乞讨,让人看着心里酸涩的很,她想了又想,觉得这件事不能直接跟他说,还是要绕个弯子,所以就带了几盅冬茶回来,想从李琛那儿给梨山要个宫廷供奉,如此一来,当地的苛捐杂税自然而然就会被发现,由别人说也许更好一些。
    “对了,让李琛送来的名册跟营造图你看过了吗?”将女儿放到奶娘怀中,落座草亭下。
    “看过了。”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还不够的?”
    “府院位置跟大小都很好,只是——狩猎时,臣妾也问过汉阳、平奴,他们俩并不想急着在京都建府,说是寸功未立,不敢受如此封赏。”
    “要是这么说,那满朝文武还有几个能开府建房的?就这么定了,过了春就动工,总不能成亲连住得地方都没有吧?”
    “……”成亲,这可是比开府更麻烦的事,汉阳早早跑回了东北,就是为了躲避指婚,平奴更不必说,比汉阳还麻烦,“关于他们俩的婚事,臣妾正想跟陛下商量……”话没说完,便有来客相访。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净月阁的新人,单卿。
    莫蓉在狩猎场上见过她,不过眼下她不打算“知道”她是谁,正好尉迟南在,就看他怎么介绍吧。
    “单卿拜见陛下,婕妤娘娘。”到也聪明,自称名讳,不加民女,也不加奴婢。
    “起来吧。”尉迟南也没想到这么巧她也过来。不过也好,正好看看莫蓉是个什么表情。
    莫蓉回视尉迟南的注视,双眸清澈,他想从她这里看到什么呢?妒忌、错愕、或者伪装的善意?
    “这是廷尉张延的义女。”尉迟南如此介绍。
    莫蓉对单卿含笑点头。
    “单卿初入宫门,不敢轻易来叨扰娘娘,蒙陛下恩典,昨日与家人相见,带来不少老家自制的梅片,给各位娘娘试试。”从身后侍女的手中取出,双手捧过头顶。
    莫蓉让庞朵去接了过来。
    “单小姐太客气了。”
    单卿再伏身一拜,随即便告退,这过程中丝毫没有与尉迟南做什么眼波交汇,看上去相当安分守己。
    单卿走后,草亭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莫蓉低眼沏茶,而尉迟南只是看着她手指间的茶雾。
    “她们几个似乎都不怎么喜欢单卿。”
    “陛下喜欢吗?”盖上茶碗,看一眼他。
    “……”尉迟南失笑,这女人总不直面他的问题,“她太像明欣了。”
    “是吗?”语毕,倒茶,并没有接着说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