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能跑去荣德殿跟他大闹吗?
    “陛下不来,您也不去,这一来二去就让人给钻了空子。”
    “庞朵——”打断了庞朵的话。
    庞朵噤声。
    “从现在开始,莫家可能就要真正的大权在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的权力,你说——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恩惠更大?”她还要争什么?
    “娘娘……”庞朵听不懂。
    “比天还大的恩惠啊……”都让她有点害怕了。
    肃清了卫家一党后,他重新启用了大哥,释放汉阳,让平奴回了西北,朝廷官员也做了一番大调,半年多来,他少眠少休,得罪了无数士族,为了什么?为得就是一展他的抱负,让大魏彻底中兴。
    大哥曾经悄悄暗示过她,东省的粮仓一直都是满的,即使是西南大灾,那粮仓也一直未动过,如今收缴的南省财力也一并存入了东省备战库房,京东直道的修建,年前就增加了一倍的人力,依照大哥的计算,甚至可以提前两年完工,算一算,也就是今年秋上的事了,这么说来,与匈人大战也就在眼前了……
    这一战,是他积存了这么多年的爆发,他们莫家势必会与他一道,走上权力的巅峰,所以——她才不想再有他的子嗣,因为后患无穷。
    正如莫蓉所预测的,六月不到,莫函便再次被启用,不但要管理京东直道的修建,点算东省库房的事也一并交给了他——这责任可不小,形同管了大魏的半间粮仓。莫汉阳重回东北,莫平奴也官复原职——莫家翻身了。
    同时也预示着大战在即——
    六月的一个午后,本来不是尉迟南该在后宫里流连的时候,他却急匆匆地来到了景乐苑,说是单卿动了胎气——这真是老一套,但这老一套却每用每必成,真让人窝火!
    只是谁又会这么不聪明的动这种手脚?单卿可是老实的很,没跟谁交过恶。
    答案没有藏得太深,很快便揭晓了——景乐苑的侍女拿错了崇华苑的香料跟茶叶,而且相当不凑巧,就是这两样东西害单卿动了胎气。
    经几名太医细细辨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两样都是通血脉的东西,女人要慎用……
    李琛偷眼瞧了瞧正座上的尉迟南,但见他握在桌角的手几乎捏进了木头里。
    “这东西确实是拿错了崇华苑的?”尉迟南开口问地上的侍女,声音中压抑着说不出的低沉。
    侍女吓得连话都说不成声,只得点头如捣蒜。
    尉迟南静默了半下,蹭的站起身,跨步出去。
    李琛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可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对殿里的几名太医跟一名侍女道:“各位,这事今天就在这儿听了,但凡有外人知道,那可跟在场的人脱不了干系,记住了——”说罢又紧身追了出去。
    不用猜,皇上一准是去了崇华苑,李琛暗叹,这莫娘娘千百个聪明,怎么就会做出这种事来?
    尉迟南跨进崇华苑时,侍女们正在清扫,而莫蓉还站在椅子上,正准备把晒好的书卷束之高阁。
    “碰”的一声,门被踹的两开,侍女们先是一惊,随即跪了满地——
    莫蓉手里还抱着书卷,看见尉迟南怒火中烧的脸,愣了一下——
    “陛下。”从椅子上爬下来,福身。
    “都出去!”尉迟南尽量压抑着怒气。
    众侍女从地上爬起身,纷纷退了出去,唯有莫蓉还半跪在地上,他并没有让她起身,只是那么盯着她——
    忽而,走上前几步,左手微微抬高,手一松,一包香料就那么落到了莫蓉脚前——霎时,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这东西是你的吗?”尉迟南俯视着脚下的女人,他就看她敢不敢说是——
    莫蓉伸手拾起了地上的香囊,放在鼻前闻了闻,“是臣妾的。”
    尉迟南呼出一口气,突然弯身将莫蓉拉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莫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
    莫蓉低下眼睑,半天才回话,“香料。”
    “香料?”很好,她还很镇定,波澜不惊,“知道吗?你的香料让单卿差点小产。”
    抬起眼睑,看着他,两人近在咫尺,他浓重的呼吸甚至可以拂动她耳鬓的发丝,“臣妾大罪,望陛下责罚。”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松开她的手,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为什么她还能有这么一双眼睛?明明在欺骗他,却还无辜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朕今天才知道,你有多会骗人。”
    两人双眸对视,莫蓉理亏,随即别开视线……
    “父王,母妃?”门口露出一颗小脑袋,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父母。
    见父母都望向自己,翘起嘴角,爬过门槛,来到父母跟前,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父王了。
    “君儿乖,先到奶娘那儿去。”莫蓉摸摸女儿的头,不想让女儿见到他发怒的样子。
    尉迟南却弯身抱起了女儿,直直盯着莫蓉的眼睛,“如果你真那么不喜欢孩子,我看君儿也不必留在这儿!”
    莫蓉反射性地抓住他的衣袖,尉迟南并没有理会,单手抱着女儿转身出去,徒留莫蓉被拖拽的踉跄半步……
    五十四 背后 四
    莫家的势力蒸蒸日上,莫蓉的际遇却显得有些悲凉,本来,因为莫家兄弟势力的增长,她的际遇就有所改变,如今又出了这种事……
    莫蓉开始思考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到底谁会戳穿她的小秘密?知道她不愿意再有孩子?卫罗?她确实知道这件事,但她还不至于这么做,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令她失宠?还是让尉迟南发怒?不,此时此刻她不会再擅动,卫家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跟斗犬一样到处找人啃咬。
    那么又会是谁敢在莫家的势头上与她作对呢?
    答案很难定——
    不过,她会找出来。
    西君被抱走的当晚,尉迟南没把女儿允给谁带,就将她放在荣德殿里,小丫头鲜少来父亲的地方,觉得哪儿都新奇,东转转,西转转,但很乖巧,也不说话,并不会打扰到父亲。
    小太监们也觉得这小公主可爱,趁着皇帝闷头批折子的空当,偷偷逗两下小丫头。小丫头也不吵,只是顺着小太监的逗玩,玩起了捉迷藏……
    半个时辰后,殿门口有些杂音,尉迟南抬头喊了声李琛,李琛进来便扑倒在地,“陛下,老奴该死——”
    “什么事?”
    “公主殿下她——不见了。”
    “……”扔下笔,环顾四下看了看,女儿确实不在,这丫头一直不声不响的,没什么存在感,所以不见了这老半天他也没感觉到,“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
    “是是是,老奴已经让荣德殿执事的宫人去找了!”
    尉迟南跨出桌案,匆匆来到殿外,李琛一旁跟着。
    “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奴以为公主只是跟宫人玩,谁知道出去就不见了——”事实上他也没闹清楚这小祖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大热天的,宫里河、池也不少,万一真有个差池,谁担待的起啊。
    “把前门的侍卫也叫过来,一起找!”尉迟南急得直在殿外转圈。
    “是,老奴立即去叫。”
    ……
    四下翻找了大半天,临近亥时,依然无所得,这下尉迟南是真急了,再找不到,可就要去渭水河里捞了。
    这时,崇华苑一名小宫女畏畏缩缩地来到荣德殿外,说是奉莫婕妤的命,来给皇帝报信的——西君公主已经回了崇华苑。
    等尉迟南赶到崇华苑时,小丫头正趴在自己的小床上呼呼大睡——从荣德殿到崇华苑,以她的小步子来说,这脚程可够远的,看样子是给累坏了。
    摸着女儿的头发,尉迟南一阵心安,不管怎么说,知道她没事就好,大晚上的,这丫头也够胆量敢一个人走回来。
    “明天一早,把东华阁收拾好。”那里就当是给小女儿的住处,离他的寝宫也比较近。
    李琛答应着,暗暗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不管怎么说,公主能平安无事,他也就没什么大罪过了。
    站在一旁的莫蓉当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心里明白女儿是定然要被领走了……
    尉迟南转身,看一眼低眉顺眼的莫蓉,心中难免又想起了下午的事,她是知道他想她再诞一子的,这几年,他甚至都没有孩子降生,为什么?因为他甚至到了专宠她的地步,可她却放弃替她生子,想至此,心情又是燥郁难平。
    可他又不想在她面前暴怒,怕吓到女儿,也怕吓到她。只好气冲冲的离开。
    李琛提着宫灯急匆匆地跟上,看着宫灯远去,莫蓉叹一口气,总算是走了,再待下去,真不知道他还能气到什么程度。
    从决定不再诞子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时机,她以为当他知道这件事时,她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从兄长接受“京东直道”,平奴跟汉阳在西北大放异彩时,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做什么,结果是什么样才会更好。
    可有时候,事情总不会乖乖的往你设想的方向发展。
    倚在门柱上,望着天上那一弯新月,要到什么时候,她才可以闭上眼睛睡个好觉呢?
    叹息——还没来得及叹完,就被台阶下的身影惊了一下,他——怎么又回来了?
    是的,台阶下站得正是她的夫君陛下,脸色依旧阴沉着,今天他不把话问明白,恐怕要彻夜难眠,所以就又回来了……
    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他,一个她。
    莫蓉撩好裙摆,跪到了他的面前——
    “朕没让你跪!”
    “陛下是君,臣妾是臣,臣跪君,即是国法,又是宗规,臣妾不敢违,且臣妾身犯数罪,本就该向陛下谢罪。”
    “起来——”不管是不是在生她的气,就是不喜欢她君君臣臣的。
    “臣妾数典过自己的罪责才敢起身。”
    “说——”
    抬起头,望着角落里的青灯脚灯,良久之后,才启口:“臣妾十四岁进宫,至今十二年,从宫人到女官,再到如今的地位,都是陛下的恩泽,也是臣妾怎么都没料想到的,陛下怪臣妾凉薄,臣妾心里也明白,然而明白却不能改变,宫闱之事虽是陛下的家事,却也牵扯着国事,臣妾不能为陛下解忧国事,只能尽量躲避这家事,虽如此,去发现依旧撇不清。臣妾知道自己的罪过,将违禁之物带入宫中,害单容华差点失去胎儿,也知道陛下为什么生气,可是——臣妾更明白,臣妾不能为陛下再育子——如今,太子年少,母系又弱,陛下保他已是难上加难,若臣妾再诞一子,将会如何?臣妾的兄弟如今大权在握,与匈人大战之后,更加难以预测,人之欲无穷,人之心难测,纵使臣妾的兄弟没有权欲熏心,可到时莫家也必是大魏权臣中的一员,那时,支系庞大,谁还能肯定那些根系中没人有权欲,妄图夺位篡权?真到了那个时候,太子势单力薄,而臣妾的儿子却是外戚庞大,陛下会怎么办?陛下是要天下,还是要莫家?臣妾又要怎么办?臣妾是为了儿子夺位,还是跟陛下一起处置亲人?所以——臣妾宁愿犯这欺君大罪,可让陛下安心,也可保亲人安危。”
    觑视着她的侧脸,久久之后才出声:“你,想太多了。”这些事她不该想,虽然她说得很对。
    他也想过这些,想过她的儿子将来对太子的威胁,他甚至曾经考虑过弃用莫函,弃用莫家人,可——他舍不得。但同时他又讨厌这种算计,只不过想要个孩子而已,“不该你想的,就不要多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的事就此打住,谁也不许再提。”
    “……”抬眼与他对视,她无话可说。
    示意莫蓉起身,两人侧肩并立,一个面向南,一个面向北,尉迟南伸手将她扳到了身前,盯着她的眼睛,“不要骗朕,要么就一辈子都别让我知道。”
    微颔首,她知道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更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这一点你也不用怀疑。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能等到最后,不要擅自做决定。”
    她相信他的话,可她未必能相信自己,这地方的变化太快了,快的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
    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