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南头”,他们莫家也别想干净的站着。
莫蓉抬手拾起木几上的茶碗,慢慢饮下一口,“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依臣妾看,要等平奴回来,看他怎么说,这当事人是生是死,是伤是愈,都还不知道,我们再怎么做,都只是越做越错,母妃您说是吗?”是他们王家想陷害他们莫家,如今遇上了麻烦,再反过来要求他们出手相助,帮与不帮,这可就难说了。
王太妃本来前倾的身子微微后撤,眼中的笑意由热转冷,好你个莫蓉,这会儿敢跟她拿乔了是吧?要不是她当时在她面前露那个口风,她怎么会知道那几个不争气的王家子弟在西北惹了麻烦,而她将此事知会了大哥,却没想到大哥会这么急着去参奏莫家,结果闹了个自食其果,“也是,那咱们就慢慢等,看看谁等得及,谁等不及。”
王太妃撂下了狠话,这狠话她也撂得起,皇上不开心了,皇上想杀人了,可别忘了,这天下是他陛下的,可那也得有人来帮他,他不能一个人管理这天下吧?他需要这满朝文武吧?他们王家自开朝来就是肱骨,势力早就渗进了这大魏朝的枝枝蔓蔓,想他们死,那就得死一片!他陛下舍得吗?
退一万步来说,王家倒了,倒了又怎么样?卫家不也倒了吗?可那卫罗依旧是贵嫔加身,那卫家的子弟依旧是富庶一方,青山依旧在,还怕没柴烧?莫家?哼!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爆发之徒,用来利用还可行,威胁他们?还不够格!
王太妃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眼底的狠还是能在眼波流转间稍稍看出些端倪!
“母妃慢走,庞朵,打灯,给太妃娘娘‘照着点路’。”别走错了。
王太妃在众侍女的簇拥下,上了宫驾,离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莫蓉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正可见夜空中偏西的半月儿……
侧殿门口传来了几声轻缓低稳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停在莫蓉的身后。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颊,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凄笑一下,好久不见啊,夫君陛下——心中暗自调侃。
她进门时就感觉到了,她知道他就在侧殿,但她没打算替王太妃掩饰什么,也没打算为自己掩饰什么。
再回头望一眼天上的半月儿,暗暗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双膝跪倒,“臣妾欺君大罪,请陛下责罚!”关于上元节那晚的事,她确实有期满他的地方,那就是她从没跟他提过有人借太子的名义毒害他们的儿子,其他的,她什么都没做。
尉迟南望着脚下匍匐的这个女人,她本是恬静的,与世无争的,如今却被他生生的逼上了这条路。
她太聪明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她不比莫函差,只一招轻巧的挑拨便让王家自投罗网……
弯身,扶起她。
两人的视线对接,莫蓉没有逃避他的注视。
“在想什么?”尉迟南开口询问,因为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在想一些他猜不到的事。
“在想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尉迟南轻轻扯唇,这里最可怕的只有他,他让局面变成了现在这样,还可能会变得更坏,所以他不会觉得任何人可怕,“没有。”
“今晚能留下来吗?”她第一次这么问他。
尉迟南看看天上的月儿,再望向她的眼睛,缓缓摇头,从今天开始,他要冷落她,因为他的整盘计划正在逐一进行着。
莫蓉缓缓松开他的衣袖,看着他踏出门槛,苦笑着低眼,泪珠儿冲出睫毛,月光下闪着精光,一晃,低落尘埃,这是第一次为他与她流泪。
他心中有一盘棋,步步算得精准,杀伐与权利的冲撞跟分布,每一代的君王在为自己的功绩拼尽全力之际,还会想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大势。在他这一代,修建直道、攻伐匈人,立下国威,每一件事都是耗费巨大,国力空乏之际,往往也会是权臣横行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将能威胁到他的天下的所有可能的势力清除掉,为他的儿孙排除这些可能的障碍。
而要排除这些障碍,他必须有一系列切实有效的方法——从他动了念头修直道、破匈人的时候,这盘棋也就跟着开始了。
而莫蓉,至此,她终于也摸清了他的棋路——就像在风城时,她看懂了他与祖父对弈的那盘棋,所以——
她也有她的棋盘。
望着他的背影在月色中消匿,莫蓉将脸贴在门框上——
“陛下,蓉儿要是‘发了疯’,你会怎么样呢?”
慢慢等吧,等看你对我,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七十 三岔口 一
三月底,莫汉阳送胞兄莫平奴回到京师,兄妹四人再次聚首,只是这次聚首再没有先前的其乐融融,莫平奴的伤势与瘦削,让莫函、莫蓉这两个做哥哥姐姐的,看了心里难过。
兄妹四人围着暖炉坐下,玉儿挺着大肚子跪坐在丈夫身侧,时不时以棉刷擦拭丈夫干裂的唇片。
“眼下边关战事危机,关山外,西匈单于依顿集结了左右贤王,共三路人马,打算跟我们做最后的决战,这个时候,我不能在京里待得太长。”莫平奴的语速不快,声调甚为低沉,加上下巴上来不及清理的胡茬,以及瘦削的脸颊,让他看上去老成了许多。
他这话并没有询问谁的意思,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打算。
汉阳看看哥哥姐姐,见他们都低眉不说话,不禁出声,“我不同意!边关能打仗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实在不行,我去跟陛下请缨出战!”
“不行!你不能去!”莫平奴随即驳回了胞弟的打算,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像个哥哥的样子。
“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这场仗,必须由我来打!你有你该做的事!别人也有别有人的事,眼下东匈被齐人堵在了长麓山外,长麓山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不知道!那是我大魏国的东北方军事重地,齐人的意图何其明显——他们是想借抗击匈人之际,趁机占领这个要塞,一旦他们在此地占据了有利地势,他日以此为踏板,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扫东北千里平原。你现在在东北军中受白里将军如此重用,你以为是你的运气好吗?那是陛下跟白里将军有意如此,他们是在培养你成为第二个莫平奴,甚至比莫平奴更厉害的角色,西北打到此,只剩下最后一战,可以说已到尽头,接下来真正该对付的就是东方那几大强国,你是陛下选来替代白家人的——明白吗?”
汉阳看着胞兄,久久不语。
“所以你不能冒这个险,也不能掺和西北的事,这西北军本来就是朝中士族势力交错的地方,你要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看着兄弟有危险而不伸手相助?“大哥,姐,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莫函伸手给暖炉加了两块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后,才回答汉阳的话,“过两天你就回东北军去吧。”
汉阳再看看莫蓉,莫蓉低下眼,不打算回复他。
“这么说,我成了被保护的了?”他该觉得幸运,还是可悲?“好,我明天就走!”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其余三人不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暖炉里炭火的燃烧声。
莫蓉今天能出宫,是借着众妃嫔出门礼佛的借口,所以待得时间不能太久,坐了半个时辰后,侍女便来催了。
莫函起身送妹妹出门,路上,兄妹俩自有他们要聊的话。
“平奴这么急着回西北,我担心他的伤势——”这是莫蓉的话。
“他决定的事,我们做不了主,何况他说的也有道理,都长大了。”叹息,“不过,听说陛下派了两名内卫护着他,安全问题倒是不必担心。”
“大哥……陛下是不是委派你清查王家的罪状?”
莫函迟疑一下后,点头。
“他真得是想用莫家来挖除王家……大哥打算怎么做?”他们与王家确实存在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王家被刨根问底,他们也逃不了。
莫函思衬半下,“君父之命不可违,皇上想除朝中的权臣势力,其心如铁,不可动摇,唯有倾力听命。”
“大哥想过没?王家倒了,下一个倒的可能就是莫家,他会留着你这样的人去辅佐储君吗?他不怕莫家变成第二个卫锋,第二个王家?”
莫函默不作声。
“大哥——早作打算吧。”说这话时,正好跨出驸马府。
车驾正停在门口,厚重的帘子被一只小手戳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探出帘子,见到母亲后,不禁“张牙舞爪”地啊呀乱叫,差点连奶娘都没拦住。
莫函赶上前,将小外甥抱了起来,怕他真爬出了车驾,伤到哪儿,小家伙看看这个抱住自己的中年人,小嘴微张,嗯嗯啊啊地叫着,像是在说话,可爱的很,让莫函这个常年严肃不语的人都禁不住扯出了笑纹……
莫蓉的车驾转进小巷道,自是回宫去了,而驸马府这厢,暖炉旁只剩下了莫平奴夫妇。
玉儿拿着绣针,细心给丈夫清除指甲里的黑泥。
莫平奴看着妻子光 裸的额头,以及长长弯翘的睫毛……姐姐说得不错,他何其幸运能娶到这么个美丽的媳妇,不禁伸手碰碰妻子的脸颊,“对不起。”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太少了,少得连他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丈夫。
两滴泪水颤颤巍巍地从睫毛上掉落,滴在莫平奴的手背上,摔得七零八落,玉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继续抠着他指甲中的黑泥。
“为什么不反对?”反对他返回西北,作为妻子,她可以反对,跟他闹,跟他哭,甚至跟他耍赖,都可以。
玉儿抬眼看着丈夫,良久后,凄然一笑,笑得灿烂,“你敢死,我就跟你一起。”她很倔强,想改也改不掉的坏毛病。
莫平奴失笑,干裂的唇片渗出血丝,“那他怎么办?”摸着妻子的圆滚滚的肚皮。
手覆在他的手上,“我抢走了一个莫平奴,总要还给莫家一个莫平奴啊。”
胎动——在父母的见证下,肚子里的小家伙回应了父母的抚摸……
“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都会回来,所以——不要犯傻,那样可就不像那个敢开口让我选你的公主殿下了。”
爱是什么呢?是一刹那的钟情,还是相濡以沫到血肉相连的难以分割?如果你现在问莫平奴,他会选择后者,前者可以让你心心相念,但后者却会让你感觉到皮肉被撕碎的痛楚感,那感觉,很痛,很痒,很温暖,它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消失……
莫蓉的车驾进了东门,正好赶上各宫也陆续回来。
昭华宫的车排在最后一个,因为她们最后一个到。
下了马车,就听宫门内一片女子的嬉笑声,进到里面,就见单卿、梁妃等人正围在一处看六皇子泰宣,小家伙正拖着一把锡箔渡面的竹剑跟李琛对打,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还显出些微的蹒跚。
众人一见莫蓉进来,身份低的,都纷纷福礼问安。
李琛也俯首拜见。
泰宣看到奶娘怀里的弟弟,似乎想跟弟弟展示一下手里的竹剑,伸手把剑就指向了弟弟,而七皇子正儿也对小哥哥手里的东西很感兴趣,见小哥哥把剑伸过来,伸手便抓住了,弟兄俩一个上,一个下,夺得好不快活。可吓坏了两旁的宫人、内侍,赶紧上前护着各自的小主人。
因为正儿的衣袖刮住了竹剑,最后宫人们只得让六皇子泰宣撒手,这下子小家伙可不依了,哇哇的哭了起来,而另外一边,正儿却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嘛,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活得自在。
单卿见宫人哄不好儿子,不过去哄,反倒又打了儿子的屁股一巴掌,“你这个小没出息的,跟弟弟抢什么?”
这下子到好,小家伙哭得更厉害了。
李琛见状,赶紧过来调停,“单娘娘,陛下一会儿还传您跟六殿下呐,这么打可不成。”
听李琛这么说,单卿眉峰稍稍挑高,停下手,对莫蓉道:“姐姐,正儿没伤到吧?”
莫蓉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
自从上元节那晚之后,尉迟南再没召幸过莫蓉,当然——不算那晚他突然的驾到。
听说最近单卿很是得宠,经常出入荣德殿,还有传言,皇上似乎有意要晋升她至三夫人的行列。
且不说尉迟南是否真心想宠幸她,